第三百六十六章 身不由己

赵云见袁熙说话,极为罕有的遮遮掩掩,明白其必然有些苦衷。

袁熙向来对自己开诚布公,如今这种做派,应该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怕告诉自己之后,自己的应对不自然,反而会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赵云不禁摇了摇头,心道还是战场上直来直去好,人心鬼蜮这种事情,真的不怎么适合自己。

要不是袁熙交办,换做他人,赵云可能对这种目的不明的任务会很是抵触,尤其是对待天子和汉廷这种事情上。

袁熙也了解赵云的想法,但还是将这件极为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赵云,本身就意味着信任。

而且袁氏虽然有明显的自立之心,袁熙也从始至终未限制赵云的行动和想法,这次让其根据自己判断行事,让赵云心内很是五味杂陈。

武将的想法,未必能和主公完全契合,赵云先前投靠公孙瓒和刘备是,也是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到了袁熙麾下也是一样。

但袁熙好就好在,他能理解并支持赵云的想法,在奉迎天子这件事情上,给了赵云最大的自由。

这就足够了,赵云心道。

而城内高顺府邸内,张辽却是来找高顺喝酒。

两人算是比较意气相投的,高顺虽然自己不喝酒,但每逢张辽来访,必摆酒招待。

其他饭菜便很是简单了,只有三两样小菜,一碗米饭。

张辽低头扒拉着饭,吃到一半,却突然放下,欲言又止,高顺见了,淡淡道:“文远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张辽犹豫了一下,说道:“孝父,你知道,我和温侯,稚叔当初同在太师麾下为将。”

“而公台是温侯手下唯一的谋主,孝父则是带陷阵营投奔温侯,故我们几人,都是得到了大将名分的。”

所谓大将,就是吕布手下单独领兵,地位超然于其他将领的人。

陈宫背靠兖州士族,张辽属于吕布早期同侪,还有朝廷册封的北地太守和鲁相官衔,高顺当初带来了最精锐的步卒,这三人地位特殊,更像是合伙人,所以得授大将之名。

表面看着很是美好,但主公掾属的关系,哪有这么理想,属下要是能力过强,对主公也是个困扰。

就像陈宫背后的兖州士族,当初招揽吕布,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吕布比曹操好控制,所以吕布不可能不对陈宫有所防备,他迟迟没有发兵陈留,救援和陈宫交好的张邈张超,未必不是存了这等心思。

吕布不救张邈兄弟,本就担心陈宫所有所不满,此时正好发生了怀城反乱之事,陈宫却巧之又巧地被曹性指认和袁术有勾结。

不管事情真假,陈宫的肯定会受到猜疑,权力多少都会被吕布架空一部分。

吕布是做过董卓主簿的人,这是个文职,虽然有架空吕布的意味,但却不代表吕布对于官场倾轧一窍不通,他在董卓手下待久了,多少也学会了些官场制衡之道。

陈宫如此,削了高顺陷阵营的兵权也是如此,能做到吕布这种位置的,不可能一点权谋都不懂。

甚至于这次带走张辽,也不见得是对张辽放心,而是怕张辽留下,和将要赶回来的张杨通气,趁机夺权。

可以说现在的吕布,在经历数次背叛之后,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这才引入袁熙这个外人来制衡自己手下。

关于这点,张辽高顺都是老兵油子,自然心知肚明,甚至高顺知道,张辽今日来找自己,肯定是有话对自己说。

张辽开头道:“辽一直不明白,兄既然取了孝父这个字,为何要背叛陈留高氏。”

高顺,字孝父,敦厚少华。--

陈留高氏,便是袁绍妻族。

后世高氏族人中,高干出任袁绍所署并州刺史,高柔则“举宗族至河北”,依附袁绍。

柔从兄干,袁绍甥也,在河北呼柔,柔举宗从之。--

高干高柔平辈,皆是袁绍外甥,且后世高干能出任并州刺史,与袁氏诸子地位相若,可见袁氏对于陈留高氏,是极为看重的。

辽现在的意思很隐晦,高顺现在这种处境,未必比在袁氏手下要好。

高顺默然不语,张辽性格和他完全不同,高顺性格孤高,和其他人都相处不来。

相反张辽却是很喜欢结交朋友,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人望颇高,也正因为如此,吕布不放心留下张辽坐镇。

高顺听出张辽话语间,已经是隐隐约约对吕布有所不满,他不知道张辽是真心话,还是在试探自己,缓缓道:“当日有当日的苦衷,既然已经过去了,再提也是没有意义。”

“不管是对是错,现在我已经不能回头,不然必然会被天下人耻笑。”

张辽听了,明白高顺不想再谈这些事情,不禁叹息一声:“孝父若有这种想法,辽也没有必要多言了。”

“一切还是等奉迎天子后再说,说不定到时候会有别的选择。”

高顺听了,拱手道:“文远之言,顺必当铭记。”

张辽从高顺府中出来,忍不住回望立于门口的高顺身影,心道吕布实在不是个合适的主公,忠奸不分,跟着他只怕也走不到最后。

张辽是不看好吕布奉迎天子的,董卓无论从政略和御下上,都比吕布强的多,最后还是身死,天子那时那么容易奉迎的?

他摇摇头,纵马离开,心道这个天下,想投靠个让自己心折的主公,还是真是难啊。

吕布府里,严氏却是面色不善,对吕布怒道:“这袁家小子,打得倒是好主意!”

“搞了半天,他送给咱们的那些用作嫁妆的珠宝首饰,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他自己手里!”

“这想的也太美了,不给玲儿正妻名分,还想着一毛不拔,真不是个东西!”

“不行,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吕布也颇为无奈,说道:“你不要大声吵吵。”

“眼下愿意和我联手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如今我也是只是稍微松动了些口风,并没有承诺他什么。”

“一切要等到奉迎天子,尘埃落定之后,方可见分晓。”

“若那时我能得授高位,借助天子名义,未必不能给玲儿找个更好的夫君。”

严氏听了,这才面露喜色,“我就知道夫君没有昏了头!”

“说来这袁家子煞是奸猾,他处心积虑破坏咱家和袁公路的婚事,一早就居心不良!”

吕布听了,面色一沉,说道:“袁术的事情就不用说了,他都带着大军打过来了!”

“眼下我去河东,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要是袁术打来,这城还要靠袁家凶虎来守!”

“这满城人的性命,包括夫人和玲儿的安危,都要依靠此人,夫人就是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显露在面上!”

严氏见吕布说的郑重,只得点头答应。

吕布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他也不知道,将赌注压在袁熙身上是否正确。

怀城之乱的真相如何,主谋是否就是明面上那些人,吕布也拿不准,他已经放弃了追寻真相,眼下只能要通过奉迎天子一事,谋求转机。

他带着张辽和大部分精兵离开,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怀城失陷,自己还能保存一部分实力。

如果可能的话,他倒是想把妻女一同带走,但一是如此做,会被人一眼看出他的意图,二是战事凶危,他也没信心肯定能战胜觊觎天子的那些诸侯。

吕布赫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发家时,孤身搏命的境地,谁也不敢相信,谁也保护不了,能自己活下去,便已经是竭尽全力。

人心是如此复杂,做出的选择充满了无奈和赌博,人人都想获得想要的东西,但最后能够如愿的,又能有几个呢?

在人人都看不到前路的惶恐之中,吕布带着张辽,去和赵云沮授在城外合兵,往河内而去。

他骑在马上回望,身后是长长的辎重车队,城头上是向自己拱手拜别的袁熙。

他心道这凶虎真是打得好算盘,先前幽州送过来的粮食,愿来是让自己发兵的军粮啊!

自己女儿真要嫁给这种阴险小人,还不知道被骗成什么样子!

袁熙站在城头上,见队伍渐行渐远,心道至少一两个月内,自己得呆在在怀城,帮吕布收拾烂摊子了。

怀城问题实在太多,吕布将领离心,军纪散漫,自己这边偏偏还没人能帮忙,只能靠自己!

城防是必须要整顿的,魏续作为临时城守问题很大,只怕无法抵挡袁术大军,眼下袁熙便需要寻找一个突破口破局。

饱受猜疑的陈宫,被架空的高顺,将要赶回怀城的张杨,亦或是吕布的正妻严氏?

袁熙头痛起来,没有郭嘉和沮授在身边,又要被迫亲自动脑想事情了,好痛苦!

他看了眼身边的孙礼,见其呆呆地,手上一直在无意识做着挥刀动作,不禁摇了摇头,这孩子算是废了。

自从被杨凤打击后,孙礼便开始疯狂练武,把郭嘉让他每日学习兵书的嘱咐抛之脑后,怕是将来要变成个纯粹的武夫了。

且不说赵云太史慈田豫等人都能出谋划策,就是当初麴义在时.

一股浓浓的愧疚涌上他的心头,麴义帮自己做了这么多事,自己却没来得及报答他,算算时间,他的棺椁已经运回北新城了吧?

北新城,袁熙宅邸。

啪的一声,马氏手中的茶盘带在地上,几只茶碗摔得粉碎。

她脸色苍白,指着棺材对两名亲卫颤声道:“你们刚才说,这是谁的棺材?”

亲卫低头道:“这是麴义将军的棺椁。”

“其在黑山遭遇敌人战死,公子命我们将其尸身运回下葬。”

马氏身体摇晃了几下,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