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重要通道

车子晃动一下,甄宓睁开了眼睛,见自己靠在危襟正坐的袁熙肩头,对面吴夫人正闭目端坐,不好意思道:“妾睡着了。”

她抽动着鼻翼,疑惑道:“怎么隐隐约约有些味道?”

正装睡的吴夫人悄悄夹紧了双腿。

袁熙掀开帘子,笑道:“夫人你看,外面的花都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鲜花。

甄宓一见,便惊喜道:“好美!”

此时刚离冬入春,最早的一批花朵都已经迎风绽放。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这是淡粉色的山桃花,贴着花梗长在数上,在枝头上悄悄绽放,如同内敛端庄的小家碧玉。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这是白色的杏花,花萼却是深红色,洁白的花瓣和深红花萼对比极为鲜明,像极了大家闺秀,有着白皙动人的容貌,华丽高贵的服侍,让人见之难忘。

“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

这是金黄色迎春花,枝条如蓬蓬乱草,一丛一丛长在地上,铺得漫天遍野,虽然低矮,但开得肆虐而野性,绽放出勃勃生机,如同在这艰难乱世中求生的百姓一般。

这看上去最低贱,长得最低矮,数量最多的野花,却有着最为尊贵崇高的颜色。

甄宓顺着袁熙的手指,听他一个个分说过去,惊叹道:“夫君懂得真多呢。”

她转过头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妾跟着夫君,能看到好多此生难忘的风景,呆在邺城里,可无法做到呢。”

袁熙见甄宓笑得神采飞扬,风华烂漫,心里有些愧疚,他暗暗擦了把汗,不由偷偷瞅了眼吴夫人。

吴夫人扭头看着窗外,感受到袁熙的目光,心里恨恨,装的还挺像!

她目光转向枝头上的杏花,绽放的花瓣中央,有野蜂灵活地上下翻飞,香甜的花蜜在花蕊间满盈欲滴,突然间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突然她感到一阵烦恶,赶紧把头探出窗外,干呕起来。

甄宓连忙探身帮其抚背,从袖中掏出丝帕递到吴夫人嘴边,吴夫人忙接了过来,擦了擦嘴角,袁熙看到这个动作,不由干咳一声。

吴夫人呕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她脸红道:“妾失态了。”

甄宓笑道:“夫人无需自责,都是夫君做的好事。”

袁熙吴夫人本来心里有鬼,这下更不敢接话,只得岔开话头。

在乱花迷乱的春色中,马车轻微地颠簸着,慢慢接近了蓟城。

所谓蓟字,源于西周之蓟国,蓟国与燕国相距不远,后来燕灭蓟,都蓟城,故后世称北京为燕蓟之地。

蓟国蓟城之名,应是源于蓟丘,蓟丘之称,以“山多蓟草”故名蓟丘,类似楚国,都是以草名地,以地名国。

此时的蓟城又名蓟县,便是现在北京一带,而后世的天津市蓟州,在先前众人出发的雍奴一带,两边差着几百里。

后世最快一个小时便能到达的距离,但在这个时代,单靠徒步却要走上十天。

因为古代的道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古代地貌,处处都是杂草树林,更麻烦的是河流支脉极多,处处泥沼之地,让人寸步难行。

所以稍微能够行走的道路,都是靠着人开辟出来的,即使这样,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道路泥泞,一天走不了十里地,也是常有的。

更因河流众多,很多时候道路都是断在河溪两边,需要涉水渡河,春季枯水期还好一些,但到了夏季,很多道路便会被截断,极为影响生产生活。

队伍兜兜转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可以渡河的地方,溪水只有一尺来深,车夫跳下马去,驱赶马儿拉车趟过了溪水。

后面兵士则是脱了鞋子,卷起裤腿,在冰冷刺骨的溪水中快速跑过上岸,冻得呲牙裂嘴,坐在岸边捏起几团杂草,把脚稍稍擦干,这才穿上鞋子。

队伍继续上路,沿途有山有河,山坡之间,间杂有茅屋数间,时有炊烟升起,袁熙心有所悟,后世明朝将北京设为首都,是颇有道理的。

其水系丰富,适合作为京杭大运河的起点固然是一个原因,但也不可忽视,这地理位置确实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蓟城地处燕山山脉和华北平原的交界处,前面就是外族南下的隘口,后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自然而然成了阻碍游牧民族南下的重要关口。

而且华夏面对的外族威胁,大部分都来自西边和北边,西边因为有高原阻挡,外族进入关中地区的成本很高,但北边就不一样了。

蓟县以北,就是长城塞外,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但古代放牧,牛马牲畜对于草地的依赖极高,而草地的情况极其依赖天时。

若是气候变冷,草场便无法生出足够的牧草,游牧民族在生存的威胁之下,便会入关抢掠。

这是生死存亡的问题,在此面前,什么道德约定,什么睦邻友好,都是不存在的。

这也是为什么边地民风彪悍的原因,尤其是在幽州,日日夜夜都会面对马贼盗匪,软弱的人在这里是生存不下去的。

而作为一个大一统王朝,抵御外敌是其重要的任务之一。

尤其是西汉一朝,立朝之时的政策,便是抵御塞外匈奴南下入侵,甚至刘邦因此将原来定好的都城雒阳,迁往了长安。

无他,就是因为长安离着匈奴入侵的路线更近。

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便涉及到了华夏历朝历代大一统时,都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泱泱华夏,万里疆域,南北之间,有几条路?

答案是,四条。

第一条是长安往南,翻过秦岭,进过汉中,由蜀道进入益州。

第二条是从中原许县往南,过伏牛山桐柏山之间的方城缺口,从荆州南阳到襄阳,经汉水到长江,进入江南地区。

第三条和第四条都是走淮河平原。

前者从寿春到合肥,经过巢湖到达历阳附近渡过长江,此时的渡江地点,就是袁术孙策和刘繇攻伐对峙的地方。

后者也是最后一条,就是从徐州境内,沿水路南下,到广陵附近渡江到达吴郡,如今由袁熙控制!

除了这四条道路之外,其他的道路,都不适合大规模人口流动和行军,想要另辟蹊径,就只能走荒郊野岭,乃是九死一生。

就像子午谷一样,难找水源,地形复杂,后勤基本没有,通过其走出深山的可能性不说必死无疑,差不多也是万中无一。

只有了解了这四条路线,才明白天下诸侯南北相争,围绕的都是这四条路线上的城镇渡口,其路线上的位置,都可被称作兵家必争之地!

其中最为重要的,是第二条中原到荆州的道路,荆州北面是个巨大的盆地,长江纵贯而过,顺着长江,西可到巴蜀,东可至吴会,北可到许都洛阳,乃是南北沟通的最重要的关键节点。

谁占了荆州,谁就能进则觊觎天下,退则横裂四方,谁也绕不过去。

所以各方诸侯,才会纷纷谋划占据荆州,围绕其中,发生了许多曲折而又出人意料的故事。

华夏南北尚且如此苦通难达,外族入侵北方,能走的道路就更少了。

从西往东的天山,祁连山,阴山,燕山彻底构成了一道防线,外族绝大部分时候,只能从两个缺口通道南下。

第一条便是贺兰山缺口往南直达长安。

这就是为什么刘邦迁都长安的原因,因为长安守在第一线缺口上,随时能够就地征兵征粮,而不是从雒阳千里迢迢运过来。

而第二条,便是袁熙面前的蓟城,其北面的燕山山脉缺口。

汉朝采用了以胡制胡的政策,在幽州用本地的乌桓鲜卑防备关外鲜卑游牧部落,在并州用南匈奴防备北匈奴,经过东汉两百年时间,倒也颇见成效。

只有袁熙知道,看似坚固的堤坝,其实已经被无数蚂蚁腐蚀的千疮百孔,一旦到达临界点,便会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洪水,便会席卷天下。

这五胡乱华的余波,肆虐了数百年,百姓哀嚎,生灵涂炭,直到隋唐才渐渐平息,但造成的伤害,却是永远留在了历史和回忆里。

这给外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让他们领悟了从幽州南下入侵中原,是多么的简单容易,自此之后铁蹄肆虐,洪流之下,北地生灵涂炭,少有安宁。

以至于幽州变成外族龙兴南下之地,历朝历代,祸乱皆由此而起。

从唐到宋,都没有找出有效的应对之策,在元朝达到顶峰,蒙古铁骑踏遍河山。

时间过了千年,明朝才幡然醒悟,将京城从建业迁到了北京,此后华夏抵御北面外族,不再需要横跨数千里运兵运粮,而是天子守国门,一如当年刘邦立于长安。

袁熙想到这里,不由心潮澎湃,激动地站了起来,却忘了车厢低矮,头一下撞在了壁顶上。

甄宓和吴夫人惊讶地看着袁熙,袁熙捂着头,笑道:“我想到了些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最后明朝也失败了,但晚上千年,不如从现在就开始,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都想要试试看,能否将这历史的无情洪流改道。

远处隐隐约约便是蓟城,地平线上出了一排排的黑点,随着两边渐渐接近,袁熙掏出望远镜一看,领头的正是赵云。

他跳下马车,纵马奔去,大笑道:“子龙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