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清醒时光

这还是伊莎贝尔第一次见到艾华斯如此乖巧安静。

当然，平时艾华斯也不是一个多么跳脱活泼的人。而且就在不久之前，艾华斯还每天坐在轮椅上呢。

他总是那样用淡然平静的目光看向他人，在其他人聊天的时候挂着浅笑、安静在一旁聆听。偶尔插几句话，也几乎都是顺着其他人的话题聊下去。那只会让人感到舒适放松，任谁都会想要与他一起玩。

……但是伊莎贝尔总是觉得，总是带给其他人轻松感的艾华斯、他自己却活的没有那么轻松。

她总感觉艾华斯心里有许多放不下的事。

当艾华斯脸上挂着笑容的时候，伊莎贝尔却感觉他心中正微微皱着眉头。当其他人欢笑打闹的时候，艾华斯就那样安静的坐在那里、目光看向那里却又仿佛看向远方。

——像是即将搬家到很远的地方，所以不打算在眼前留下什么痕迹；又像是从未来回来的人，早已知道眼下的朋友只不过是过客，因此就不打算投入任何真情实感。

伊莎贝尔不知道艾华斯到底在担心什么。他明明已经那样优秀，甚至让她崇拜……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却感觉艾华斯仿佛比她还幼稚。

他喜欢逞强去做一些冒险的事，也喜欢被厉害的人认同与夸赞。可他同时又有些别扭——那是一种奇异的、伊莎贝尔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尊心，让他不愿意认同自己心中的这种期望。因此他不管多么骄傲，都不会主动让别人夸夸自己。

艾华斯明明就很年轻。却始终不想认同自己作为年轻人的身份。

……就像是一个早已懂事、却始终没有长大的大男孩。

这或许是因为他过去的生活吧，伊莎贝尔心想。

她听尤利娅说过，在艾华斯被收养之前、他就和尤利娅在孤儿院长大。两人无父无母、相依为命……而莫里亚蒂教授当初先收养尤利娅、最终因为尤利娅不愿离开艾华斯的激烈反应而一并收养艾华斯这件事，似乎刺激到了他的心。

似乎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艾华斯都是在记事后不久，就失去了父母亲人。而他的养父和义兄都是大忙人，养父家中也没有娶妻。被收养过后，艾华斯也基本还是和尤利娅在家中相伴。

那时的艾华斯一度非常孤独，没事就只能在家看书。现在回想起来，艾华斯的博学或许就得益于那时的阅读习惯。

伊莎贝尔之前因为好奇，曾经委托夏洛克调查过艾华斯在中学时期的经历。

她这才知道，原来艾华斯曾经还是个运动达人。他擅长许多类型的运动。

也因为他杰出的运动成绩、与逐渐挺拔的身姿，艾华斯终于开始大规模被同学们喜欢。得到了他人的大量认可之后，艾华斯才像是得到滋润的植物一般，渐渐变得开朗自信、变得那样耀眼。

而如今，他安静站在祖母的床边、整个人都仿佛放松了下来。

即使丽姬娅和伊莎贝尔就在这里，她们也几乎没有怎么插话。只是任由女王陛下碎碎念着一些没什么意义的生活闲言。

艾华斯仿佛才是她的亲孙子。陪伴在床前，轻声迎合着老太太的言语。他脸上并非是平时挂着的那种灿烂而温暖、却因为太过完美而始终给人以虚假感的笑容……而是一种恬静的、会让人联想到如水月光的浅笑。

伊莎贝尔当然知道，祖母已经很久都没有精神了。而如今，索菲亚女王不仅接连发出爽朗的笑声，甚至说话的声音却愈发清晰、仿佛全好了一样。

她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也因此没有打断这谈话，只是安安静静站在艾华斯的身后，近乎贪婪的聆听着祖母的声音。

这毫无意义却显得温暖的聊天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

艾华斯很会聊天，尤其擅长陪老人说话。

他们最终甚至没有前去宴会厅吃饭，而是让仆人直接将饭菜送来了房间。索菲亚难得吃了一份海鲜炒饭、沾着面包吃了一碗奶油蘑菇鸡茸汤，还吃了些水果。

吃过饭之后，她就说自己已经困了，说是要睡觉。便把艾华斯和伊莎贝尔打发出去了。

艾华斯和伊莎贝尔并没有走太远。

在门口的时候，伊莎贝尔就轻轻拉住了艾华斯的袖口、向他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艾华斯微微摇了摇头。

他之前就以牧师的神圣视觉窥见了索菲亚女王的身体状况。

即使不需要使用照明术，将治愈之光导入她的体内来查看情况、艾华斯也能大致感受到她的生命力已然完全耗竭。单靠治疗与恢复已经不足以继续维持她的状态了……如果想要继续延寿，就只能使用增加生命力上限的仪式。

“其实哪怕是一般的老人，到这个年龄时身体也不该如此亏空。”

艾华斯叹了口气：“更不用说阿瓦隆的女王了。”

“因为她是真的很累了。”

雅妮斯的声音从一旁轻轻响起。

并非是在画中，而是本人。

她走过来，顺手摸了摸伊莎贝尔的头。便伸手搭在了艾华斯的肩膀上，示意两人跟着她离开。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书房。

这是平时女王陛下办公的场所。而丽姬娅则早已来到了这里，一个人喝着啤酒。

而伊莎贝尔却慢慢坐在了主位。

她摆弄着桌前堆积的文件，将它们整理起来。尽管看上去多少还有些生涩，但这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索菲亚的性格，就是凡事都喜欢自己亲力亲为。哪怕是小事，她也喜欢过问两句。但她又很少会跟其他人直接表露自己的态度，即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不知不觉间，就会发现一切都在按照她的想法在改变。”

有些醉意的丽姬娅，发出稚嫩的声音。

像是在嘲讽些什么，但又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从这点来说，她确实不适合当一名女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阿瓦隆也没有比她更合适作为君主的人了。”

伊莎贝尔抿了抿嘴唇，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她将这些文件从左边拿到右边，又从右边整理到左边。看起来好像很忙的样子，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因为她的心有些乱……乱到无法正常思考。

艾华斯也叹了口气。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唯一完全知晓艾华斯与阿莱斯特根底的人。但显然，就连与自己最亲近的丽姬娅与雅妮斯也不知道这些事。

艾华斯原本以为，女王陛下最后拉着自己聊天、应该是有什么事想要嘱托自己。

比如说关于阿瓦隆，关于伊莎贝尔。

也有可能是关于圆桌厅，关于劳合社。

那件普普通通的毛衣深深触动了艾华斯的心。

这也是艾华斯第一次有了“想要将阿瓦隆延续下去”的清晰念头。

在此之前，艾华斯试图解除阿瓦隆的隐患、仅仅只是因为这是自己与朋友们生存的国家而已。他对阿瓦隆本身并没有什么感情、更没有什么执念。

因为艾华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因为莫里亚蒂家族的资产在这里，因为他不想再适应一个新环境。

因为夏洛克忠于女王、因为伊莎贝尔是未来的女王，因为自己的朋友们离不开阿瓦隆——

若非如此，艾华斯或许会选择直接将阿瓦隆摧毁再重建。或许那样反而还能更干净一点。

女王陛下接受过来自冕主的情报。她对艾华斯的了解，或许比艾华斯对自己的了解更深。哪怕她不知道艾华斯未来的目标，也肯定知晓他那被柱神关注的才能与天赋。

如果她提出请求的话，艾华斯一定会认真听的。

但是没有。

——直到最后沉沉睡去之时，索菲亚女王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艾华斯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他微微张了张嘴，也最终是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