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作诗

雷锋塔下，西子湖边，九男二女再度汇集。方桌上已经摆好笔墨纸砚，只等众诗客一显身手。珂儿也站到桌边，替大家研墨。周密朗声道：“哪一位先来？”众人一番谦让，谁都不愿第一个写。珂儿说道：“周老前辈看上去年纪最大，要么他先来？”白挺叫道：“出题人都开口了，草窗你就动笔吧！”众人连声附和。于是周密不再推辞，提笔在纸上写了一首词：东风又入江南岸，年年汉宫春早。宝屑无痕，生香有韵，消得何郎花恼。孤山梦绕。记路隔金沙，那回曾到。夜月相思，翠尊谁共饮清醥。天寒空念赠远，水边凭为问，春得多少。竹外凝情，墙阴照影，谁见嫣然一笑。吟香未了。怕玉管西楼，一声霜晓。花自多情，看花人自老。周密写完，众人轰然叫好。王奕道：“草窗先生不愧是两浙名家，这首《齐天乐》笔调委婉细致，刻画入微，尤以末句为点睛之笔。”谢翱也连连点头。“花自多情，看花人自老。公瑾此句必可流传于世.“周密显然也十分满意自己的大作，连忙拱手：”过奖，过奖。“有了他开头，再加上珂儿说周密年纪最大，接下来，众诗客不自觉地按长幼次序一一上阵。张伯淳年纪仅次于周密。他第二个动笔，也是一首词：采黄花、自斟清醑，南山人在何许。浮生聚散云萍似，消得几番寒暑。些个路。总不断情，惟有春天树。停歌罢舞。更说甚悲欢，从教白首，心事付崔橹。钧天梦、忘却当年宦谱。吟蛩休怨休诉。如今世味更尝惯，但见青山多妩。清对苦。是我误儒冠，还是儒冠误。西湖胜处。且趁取时佳，不寒不暖，同泛小舟去。张伯淳这首词借景抒情，有点压抑，却也写出他如今的心境。众人假意恭维一番，也就过去了。接着，钱选也赋诗一首：十日春风暄且妍，溪头花柳竞相鲜。美人遥逼山川外，社雨忽来尊俎前。白发青春犹故我，夕阳幽草自新阡。五陵公子莫相笑，曾散黄金乐少年。钱选也是诗词大家，众人自然叫好。白挺笑道：”玉潭先生果真是白乐天信徒，不忘向他致敬，又是美人，又是少年。哈哈。“”对对！“珂儿在一旁大声说：”写景，当然要有人才好，否则干巴巴的，很是无趣。“众诗客听她说得可爱，不禁莞尔。周密却朗声道：”诸位听见出题人的话否？写景也须写人，有景有人才是佳作！“众人又纷纷点头称是。接下来轮到白挺，他哀叹一声：”珂儿姑娘破题破得晚了，在下的诗中有景无人，看来是不成了。“说完便提笔写了一首七言绝句：龙舟晓发断桥西，别有轻舟两两随。春色可人晴较稳，酒家争出柳梢旗。众人看后纷纷叫好。周密说道：“廷玉此诗读起来朗朗上口，尤其‘龙舟晓发断桥西，别有轻舟两两随’二句，乃是佳句。”众人又纷纷同意他的看法。道一心想，这两句念起来虽然挺顺口，可对仗平仄上似有欠缺，连重字都有，也算佳句。难道马家小姐昨天说的也不全对？他正在私下琢磨，仇远已经上阵写下了另一首词：红紫妆林绿满池，游丝飞絮两依依。正当谷雨弄晴时。射鸭矮阑苍藓滑，画眉小槛晚花迟。一年弹指又春归。众诗客也同样对仇远赞美了一般，但声势没刚才那么大。仇远似乎也知道这点，面有惭色地站到一旁。该轮到谢翱上阵了，众诗客看着他走向方桌，不知怎的一下子安静下来。谢翱提起笔，却没有立即写，而是朗声说道：“珂儿姑娘出题要写江南景色，诸位千万不可以为这些湖光山色，佳人少年才是景色，以在下所见，那里才是江南第一景！第一惨景！”说着，他伸手一指东方，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七宝山，凤凰山一带。众人愣了片刻，还明白过来，这时谢翱已提笔写下了四句诗：紫云楼阁燕流霞，今日凄凉佛子家。残照下山花雾散，万年枝上挂袈裟。众人看了，沉默不语。道一心想，原来谢翱去了一趟宋故宫，却写出这么一首哀伤的诗，真是令人感慨。张伯淳忽然哼了一声：”宋先生，我等来此是吟诗作乐。你却作此凄凉之笔，实在大煞风景。“谢翱正想开口，周密抢先说道：”宋先生也是有感而发。伯淳，你刚才的大作也很压抑呀。“张伯淳立时语塞。王奕在一旁忙大声说：”诸位，诸位，轮到在下献丑了。“众人的注意力便转到了他身上。王奕挥毫也写下一首七言绝句：摇曳烟条马首迎，绿阴浓处护莺声。离人不到苏堤畔，玉笛何须谱渭城。众人一看，纷纷叫好，周围气氛又为之一变。张伯淳立即赞道：”没想到斗山先生初来杭州便有此佳作，令人好生钦佩。“王奕谦虚了两句，众人的目光随后落到赵孟府身上。大家都在眼巴巴看着他这回能留下什么样的墨宝。赵孟府移步桌前。珂儿虽然心里瞧他不起，看在他书法好的份上，还是送上新研好的墨。只见赵孟府提笔轻蘸墨汁后，以他不世出的笔法写下一首律诗：东南都会帝王州，三月莺花非旧游。故国金人泣辞汉，当年玉马去朝周。湖山靡靡今犹在，江水悠悠只自流。千古兴亡尽如此，春风麦秀使人愁。当他写完最后一笔时，周围掌声一片。张伯淳脸上尤为欣喜，赵孟府这首诗仿佛恰好回应了刚才谢翱那首。要说赵孟府是看了谢翱的诗后当场想出来的，也实在太快，只能说是巧合了。白挺笑道：”看来今日子昂的墨宝只好他自己收了。“众人一阵大笑，纷纷点头。后面虽然还有道一，马兮彤和花亦紫三人没写，可是又能指望这个年轻小道士和两位姑娘能写出什么大作？众人随后看向道一，等着他提笔上阵。过了一会儿，道一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周密正想发问，道一脸上发红，却先开口了：”诸位前辈，在下学识浅薄，容在下再思考片刻。“周密笑道：”毛道士不必过虑......两位小姐可否先行？“众人又看向花亦紫和马兮彤。若是两位美人都不作诗，那这位毛道士怎么办？只好认输受罚了吧。却听花亦紫说道：”好，我先写。毛道士，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处，我多写片刻，你就多片刻好想你的诗。“道一连忙拱手。”多谢花姑娘。“花亦紫嫣然一笑，轻移莲步来到桌前，慢悠悠地提起笔来，慢悠悠地写下一首诗：二月江南莺乱飞，百花满树柳依依。落红无数迷歌扇，嫩绿多情妒舞衣。金鸭焚香川上暝，画船挝鼓月中归。如今寂寞东风里，把酒无言对夕晖。花亦紫刚一收笔，周围掌声顿起。王奕叹道：”没想到亦紫姑娘不但绝代容颜，才气也是江南翘楚，吾不如也。“其他人也跟着一阵赞美，这时，忽听白挺轻声说：”这首可是花姑娘自己写的？“众人忽然又静了下来。花亦紫鹅颈微昂，媚眼一翻，说：”用你管呢。“与花亦紫相熟的一班文人呵呵笑了。大家心里已经明白，这首诗功力深厚，远非这位花姑娘能想的出，多半是赵孟府代她写的。接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马兮彤。只见马家小姐落落大方地来到方桌前，提笔写下：二月吴峰彩云飞，西湖碧柳烟花白。此山此水自古有，问佛问仙何处来。她写完后，周围先是一片寂静，然后掌声突然四起，几位诗客交口称赞。周密脸上惊讶：”恭喜恭喜！没想到马小姐诗才不亚于众位名家。此诗朗朗上口，看似平易近人，却意境深远，尤其后两句，真可谓大巧不工。“白挺也附和道：“马小姐身似木兰，诗比易安，江南无人可及，在下实在佩服。”听周密和一众名家夸赞，马兮彤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飞起一抹红晕，连忙说道：”这也是我瞎想出来的，让方家见笑了。“她挺身站在那里，腿如鹤立，蛮腰修颈，配上那张英丽绝俗的脸孔，不知自己已让一众诗客看呆。光论容貌和身材，她与花亦紫各有千秋。论步态，花亦紫的飞燕步别具一格。可一比才气，众人都清楚花姑娘胸无点墨，根本写不出诗。相比之下，马家小姐可谓才女了。文人历来看重才气。即便是对女子，若能吟诗作画，比寻常女子自是高看一大截。因此到了此时，在众诗客眼里马兮彤这位新来的神秘美人已经超越了花亦紫在他们心中原来的地位。看到众人关注马家小姐的神情，花亦紫不觉眼中冒出火来。她扭头望向道一，见他也眼盯马家小姐，似乎有点生气地说：”毛道士，你想好没有？“道一这才回过神来：”这个......“花亦紫扑哧一笑：”做不出可是要罚酒三杯的哦？“众人于是把注意力转向道一，纷纷说道：”毛道士，看你的了。“马兮彤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道一把牙一咬，来到桌前，手中提笔，却不落下，而是朗声吟道：”我这诗头一句是......啊，珂儿，这诗要写什么？“众人轰然大笑。珂儿慌忙说道：”写江南春色啊。“”啊，对！“道一想了想说，”那我这诗头一句便是......江南春色好。“众人又大笑。周密却说：”此句直接点题，未必不是好句，且看下边。“道一受了鼓舞，当场写下这句，然后又说：”第二句是......绿草露水多。“众人又发出一阵轻笑。道一不知所措，马兮彤在一边说：”这句还是改成’碧草露华浓‘，更有诗意。“”对对！“道一连忙说道，”是要’碧草露华浓‘才对，这第二句就这样了。”说完，把这句也写了下来。“毛道士，是你写还是马小姐写啊。”白挺在一旁说。“也对。”周密道，”马小姐，你切不可再提醒他了。“”我就说这一句。“马兮彤抿起嘴，不再出声。花亦紫催道一快写。道一楞了片刻，忽然又抬头道：”我忘了，这诗要写什么来着？“众人一片哄笑。马兮彤愤怒地看着他。珂儿在旁边急道：”写江南春色，道一大哥，要写景写人！写景写美人！“听到这句话，道一眼睛忽然一亮，他想也不想，当即落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后面两句，然后把笔一放，拱手道：”见笑了见笑了。“众人围拢过来，等看清他写的字，几位诗客面面相觑。那几个字是：飞燕花亦紫，木兰马兮彤。过了片刻，白挺忽然大叫：”绝！真是太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