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舍身取义

周琦因为心中不安，与周固分别后就急匆匆往回赶。

没有了牛车只靠两条腿走路，周琦速度并不快，好在他尚未走出相县境内，所以很快返回了家中。

回到家中以后，周琦才知晓自己祖父带领乡中百余人前往相县国相府，当即匆匆赶了过来。

众人本来已经将国相府围的水泄不通，可是当百姓们发现往前挤之人乃周琦以后，也都纷纷为其让出一条路。

眼看王吉身后那些心腹要上前捉拿自家祖父，周琦心中大急，喝道：“且慢动手！”

本来脸上毫无惧色的老太公，骤然听到了自己孙子的声音，却是脸色微变。

不过很快，老太公就露出了坚毅之色，指着那些要上前捉拿自己之人叱道：“尔等为王吉走狗，横行乡里，助纣为虐。水利捐不除，吾绝不助王吉狗贼纳一文捐税。今我为大义而不惜身，望诸乡税吏休要与贼人为伍，鱼肉百姓，祸害乡里！”

言毕，老太公甩开前来捉拿自己的众人，朝着国相府门口的柱子上狠狠撞去。

“砰！”

脑袋与石柱激烈相撞，鲜血当即喷溅而出，很快就将小半个柱子染成红色。

老太公身体缓缓软倒在地，最后双目圆瞪，眼睛凝视着正往前冲的周琦身影，嘴角勾勒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大父！”

正奋力向前冲去的周琦，骤然看到自己祖父命丧当场，当即感觉头晕目眩，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踉踉跄跄走上前去，不顾洒满地上的殷红鲜血，跪地抱着自己祖父那逐渐失去了温度的身体。

他想起了融合自这具身体的记忆，想起了穿越三年以来的点点滴滴，想起了来自这位老人的谆谆教导，顿时感觉阵阵绞痛充斥心间，好像要将整个人撕的粉碎。

所有人都没想到，老太公性子如此刚烈，面对沛国相王吉胡乱编排罪名的举动，居然毫不妥协，直接厉声疾呼、触柱而亡。

哪怕下令捉拿老太公的沛国相王吉，以及在旁边冷眼看戏沛国中尉，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那些准备上前捉拿老太公之人，亦是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老太公！”

“周啬夫！”

“太公！”

惊愕过后，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起，跟随前来讨说法的乡民全都蜂拥上前，跪在老太公的尸体旁边，嚎啕大哭。

很多人甚至以头抢地，将额头都磕破了尚且不知，仍旧痛哭流涕。

老太公往常官声本就很好，乡中百姓大多心中敬服。现在更是无惧沛国相王吉，带领众人来到国相府门口为民请命。

汉代崇尚忠义，哪怕普通百姓也不例外，他们都从心里敬重老太公，所以才会如此悲痛。

后世诗人臧克家纪念鲁迅时写到：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

老太公就是那种纵然身死，也永远活在乡民心中之人。

不仅仅是跟随太公而来的百姓，哪怕始终作壁上观的刘中尉，此时也不禁有些动容，上前两步对着老太公的尸体郑重躬身作揖。

甚至就连处于敌对方的王吉，也收敛了怒容，挥手示意手下退后，看着老太公的身体久久不语。

众人哭嚎许久，其中一位颇有雄壮之气的青年豁然起身，振臂大呼：“吾等区区小民，身如草芥、命如犬彘，上无片瓦遮漏，下无寸土立足，家无半亩耕地。吾等贱命，死则死矣。然太公不以吾等卑鄙，屈尊贵之身为民请命，舍羸弱之躯以求正义。身虽陨，而气节长存；命虽休，而仁义永留。”

“今狗官当政，大行酷政，残害忠良，欺压百姓。今当舍七尺之躯，为太公讨回公道，为万民博取活路。诸位兄弟，谁人愿与我同杀狗贼！”

当即有人气血上涌，起身大呼：“当舍此残躯，以报太公之恩义！”

国相府外，汹汹民意瞬间被点燃，不少人起身大呼，面露狠色。

沛国相王吉与刘中尉见状，全都忍不住后退几步，附近郡兵也都握紧了手中武器，有些紧张的看着气势汹汹的百姓。

他们虽不愿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可假如这些百姓真要暴动，众郡兵也只能被迫出手。

“啪！”

就在局势即将失控之际，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忽然响起，却好似熊熊烈火燃起之时天降倾盆大雨，火势瞬间被冷水浇灭。

不知何时，周琦已经抱着老太公的尸体站了起来。

那个响亮的耳光，就是周琦所为。刚才还义愤填膺、慷慨陈词的青年，脸上已经多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只见周琦眼神阴狠、脸色冰冷，声音嘶哑的说道：“尔等此来，非为暴乱，为陈民情也。大父之所以触柱而死，亦为以死明志，不愿尔等与官府发生冲动。”

说到这里，周琦声音变得越发严厉，道：“若尔等今日冲击国相府，皆以暴乱之罪被格杀于此，家祖之死又有何益！”

面对周琦的斥责，青年羞愧的垂下了脑袋，继而泣道：“若不如此，如何能为太公讨回公道？”

周琦没有答话，抱着自己祖父的尸体转身，看着被众人保护在身后的王吉，一字一顿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汝施刑以暴而吾祖以仁，汝施政以急而吾祖以缓。水利捐之事引得民意汹汹，纵汝朝中有人，亦当权衡利弊，莫要因汝一己之私引得举郡皆反！”

言毕，周琦不再多言，只是紧紧抱住自己祖父的尸体，朝着家中所在位置缓缓走去。

只是在他转身之际，拳头已然紧紧握住，并不长的指甲深深扣入手心，丝丝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出。

他咬紧牙关，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止住，眼中却满是凶狠暴戾之色。

“民意已然传达，今日之事已了，诸位且先随我回乡，好生安葬死者！”

相比起眼神的凶狠暴戾，周琦声音却显得无比平淡、冷静。众人虽仍心有不忿，却也无人再敢违背老太公遗愿，当即有人带着最先被杀那位青年的尸体，跟在周琦身后往乡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