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跟不讲理的服软,跟讲理的耍横

在朱载堉献出了第一件和第二件祥瑞之后,朱翊钧的目光看向了第三件祥瑞,朱载堉拉开了红绸,开口说道:“加减机。”一个木盒子出现在了朱翊钧的面前,这台木盒子上,从左到右有九个轮子,轮子上刻有0-9一共十个数字,朱翊钧在朱载堉的讲解中,明白了这种加减机的使用办法,只需要转动轮子可以实现九位数的加减运算,如果相加大于十,则自动进位,当不再需要计算时,只需要按旁边的按钮,就可以实现复位。朱载堉将木盒打开,展示了其内部极为复杂的齿轮结构,齿轮上涂着一层鱼油,显然是用来防止生锈润滑,而齿轮制作极为精密,朱翊钧看完之后啧啧称奇。大明有极其旺盛的算力需求,皇家格物院要做精密地图,要将三角绘测法的数据进行多次核算,大明户部、内帑太监们每年十一月开始要进行为期两个月的盘账,这种盘账极其繁琐,各大市舶司要对进出口贸易进行广泛统计,这些算力上的旺盛需求,最终催生了朱载堉这台加减机的计算。“相比较算盘,过去需要八个人计算的账目,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而且在计算的过程中,不必要去思考,交给机械去运行。”朱载堉简单的说明白了这个东西的由来。可以将加减机看做是全机械化的算盘,整个过程中无需任何的思考,只需要输入数字即可。“此物甚好。”朱翊钧认真研究了下这台加减机,合上了盖子,试着使用了几次,这机械可以减少出错的概率。朱翊钧恩赏了朱载堉和皇家格物院,尤其是三马之力的蒸汽机,得到了皇帝的高度评价,朱翊钧让朱载堉不必为蒸汽机的配给困扰,安心研究就是。朱载堉谢恩离开,朱翊镠得到了两个模型和一台加减机后,欢天喜地的离开了。十月的清晨,深秋的风带着彻骨的寒意,扫过了大明的街头巷尾,廷臣们开始从左顺门入皇宫。大明的廷议是九卿共议,这九卿为六部尚书、都察院总宪和大理寺卿、通政司使,时光荏苒,通政司的职能逐渐归内阁所有,通政使变成了内阁辅臣。在隆庆六年张居正当国之后,廷议的内容主要是廷推六部尚书、左右侍郎和巡抚人事任免,而各部自己不能决断之事,则拿到文华殿讨论,这是廷议。而廷议的人员在万历元年之后,进行了一次扩张,额外增加了五军都督府的都督,这是祖宗成法,在洪武、永乐、宣德年间,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都是要深度参政议政,第一代英国公张辅,作为托孤辅臣,在正统初年,深入参与国事决策。但随着兴文匽武大势,张辅和杨士奇的政斗中,逐渐落败,在正统五年,以张辅为代表的数位武勋不再上朝为标志,宣告武勋不再参与国事。万历元年起开始振武,京营总兵、武勋之上的大将军开始入文华殿廷议起,这个祖宗成法回来了。如果和唐代相比,三省六部缺了两省,中书省和门下省,也就是说,大明的顶层政治制度设计中,缺少了一个实质性的百官之首宰相。九卿之上,再无长官,这在实际上形成了一个‘有卿而无公’的多头衙门,决策权完全集中在了皇帝手中。首辅,并不是百官之首,只有张居正通过太傅的权责,僭越了或者说分享了部分皇权,实现了实际上的百官之首。即便以张居正如此权势,他依旧不是宰相,而是元辅太傅,因为宰相可以开府建牙,就是设立自己的衙署,树立自己的牙旗,招募自己的幕僚,自由任免下属官员,甚至是制定部分的律法和政策。张居正不是宰相,他的全楚会馆也不是衙署,他的门下,也不是张居正想安排到哪里就到哪里,犯了错,也不能全楚会馆自决。此时文华殿的偏殿内,一众廷臣,都在等着上朝,平日里,等待上朝时,诸位廷臣,都是一言不发,闭目养神,但是今天和往常有所不同,不同就不同在,大明皇帝迟到了。万历元年至今,陛下累计迟到一次,早退0次,未出席廷议0次。“元辅,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吗?”王崇古睁开了眼,总觉得今天陛下迟到的时间太久了,都过了一刻钟了,陛下的仪仗还没到。王崇古是指名道姓的询问张居正,因为只有张居正在皇权特许下,可以和宫里眉来眼去,徐爵和游七之间的往来,廷臣们是非常清楚的,只有张居正能确切的知道宫里的消息。“我不知道,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张居正并没有收到什么消息。廷臣们隐隐约约升起了一股担忧,宫女刺杀、刺王杀驾、大火焚宫之类的字眼,在廷臣们的脑海中回荡着,这是大明切实发生过的事,陛下连西苑都不住了,搬到了讲武堂离宫去,还有什么幺蛾子事?同样,廷臣也隐隐约约有些担忧,陛下已经非常无情了,再发生什么大事,怕是要变成个真正无情的怪物了,这对大明到底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正当廷臣们在猜测的时候,冯保走了进来,一脸喜气洋洋的说道:“为大明贺,为陛下贺,今晨,周德妃诞下一位公主,陛下赐名朱轩媖,诸位,同喜。”“呼。”所有人吐了口浊气,不是发生了什么坏事,而是喜事。张居正带着群臣遥拜离宫齐声说道:“臣等为大明贺,为陛下贺!”“那今日廷议是要免了吗?”张居正并未坐下准备离开,宫里有了大喜事,廷议可以稍微延后一二,四川戥头大案,刚刚办完,连王谦都还在回来的路上,并无惊扰圣上的大事。“陛下说延后一个时辰,过会儿陛下就过来了。”冯保摇头说道。群臣全都是一愣,而后全都看向了张居正,张居正略显僵硬的说道:“劳烦大珰通禀,臣等遵旨。”宫里有子嗣出生,如此大事,皇帝居然还要来上朝,你张居正这的教育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些?万士和本来眼观鼻鼻观心,在假寐,忽然睁开眼说道:“近来这士大夫们,都说陛下太过于无情了,昨日我上了一卷海外番国志,陛下的批复,让我惊忧。”万士和的意思很明确,结合自己的部分经验,陛下的确是过分无情了。万士和甚至没有说明陛下到底批复了什么,让他如此担惊受怕。“无情总比不谙世事的好。”谭纶看向了万士和,他不觉得陛下这些年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王国光看向了谭纶,叹了口气说道:“稽税院稽税以来,江南仍有拖欠钱粮税赋,和过去不同,这次不是诡寄,而是以实物代银钱,大家都清楚,这实物嘛,文章就多了,劣绅们拉拢贪腐官员,以次充好,看似是交了,其实仍有欠缺,但实物种类繁多,难以统计,稽税院稽税难以处置。”“昨日陛下覆户部部议奏疏曰:凡绅矜欠银者,无论多寡,一概奏请褫革功名,奏销革罢三代不录。”遮奢户们面对稽税院的催缴,想出了办法,劣绅和贪官勾结到一起,用在江南价值较低的货物,比如瓷器、棉布等物,就是卖不太出去的东西,冲抵税款,这些实物出手不便,还难以计算价值,搞得稽税院头疼不已。稽税院只管稽税,账面上,的确是交够了,但实际上,是又逃了一笔。户部把这事告诉了陛下,陛下拿出了奏销法,但凡缙绅、官员参与其中,一律造册革罢功名,三代不得考取功名,这直接要了这些望族大户的命,三代不录,三代人没有功名,哪还有望族?“苏州、松江、常州、应天四府之地,仅仅革罢功名者就要超过一万三千人。”礼部尚书马自强开口说道。张居正看向了万士和、王国光和马自强,颇为严肃的说道:“我觉得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按照我贴上的浮票,就该抄家了,陛下也只是革除了功名罢了,江南积欠不是一年五年,不是十年五十年,而是一百多年,都在积欠。”“陛下的稽税房再到稽税院,稽税院的催缴票,还要发三次才会追欠,陛下给了这么多机会,他们还要想方设法,已然没了恭顺之心,不忠于君,亦不忠于国,抄家才是正理,这些年国势稍安,陛下有些柔仁了。”新都杨氏及其走狗等一众案犯,还没有斩首示众,这查补之后,最少又是数百颗脑袋落地,你张居正居然说,陛下有柔仁之心?“我知道,咱们京堂廷臣、六部、科道言官,乃至地方各个衙门,人人在南衙都有亲朋好友,但这税收不上来,朝廷便不是朝廷了,做什么都要银子都要粮食,凭什么你是明公,他是外官呢?公私之间,诸位自行权衡。”张居正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甚至带着几分训诫。张居正看着马自强说道:“苏、松、常、应四府这一万三千人,今岁过年前,必须办完,不得延误,这帮个劣绅,总是这般,跟不讲理的服软,跟讲理的耍横,朝廷的确要讲理,但该不讲理的时候,也要不讲理。”“是。”马自强无奈,他在南衙的确有亲朋,就是觉得一次褫夺一万多人的功名,实在是有点太多了,杀鸡儆猴,这把猴也一道给杀了。历史,总是无情对愚蠢的胜利。谭纶颇为认可的说道:“左右不过是一群连矛盾说三个字都不想看见的贱儒,革罢就革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大明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读书人满大街都是,既然要做官,看到矛盾说这三个字就犯病,留着他们,与国朝无益,再闹把他们送爪哇去教化土着。”“有理。”王崇古也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认可了谭纶的说辞。为官一方,你连矛盾,主要矛盾、次要矛盾都分不清,你还当什么官?回家种红薯去吧。这次廷议前的讨论,看似讨论的是陛下奏销革罢功名之法,来整饬税务,但其实,讨论的是陛下是不是过于无情,三党党魁都是前朝老人,在嘉靖末年、隆庆年间当家的人,谁当家谁知道柴米油盐贵,穷是真的穷怕了,陛下不怕挨骂,下面的人确实好做事。不用点狠手段,劣绅只会不断的展示自己的下限,在这个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礼教森严的封建帝制之下,连皇粮都不肯交的缙绅,真的会安土牧民,成为大明统治力量薄弱地带的补充?显而易见的不会。所以这次廷前的讨论结果为,陛下的确无情,但无情比愚蠢要强。朱翊钧晚了一个时辰,周德妃是宫里最大的那个,二十六岁生孩子,并没有遇到难产的问题,朱翊钧过去看了看,六斤三两,母女平安,朱翊钧在周德妃的花萼楼呆了半个多时辰才来到了文华殿,开始了每日的廷议。“这新都杨氏,是真该死,这个杨有仁自缢,算是便宜他了。”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卷宗,吐了口浊气,他已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之恶,但还是被杨有仁之流给气的脑阔疼。这帮个贱儒劣绅,就不怕把自己给玩没了吗?在万历元年春,蜀中歉收,有流民涌到新都讨饭,这股流民不过五六十人,这杨有仁当时才十七岁,让人把一袋粮食扔到了湖中间,让这些流民游到湖中间,把粮食捞出来,捞出来就归他们所有。杨有仁就是取乐,看热闹,觉得好玩。流民本就又饥又寒,哪有力气游湖?但不游湖就得饿死,在反复抉择之下,这些流民不得不跳入了湖里,淹死七人,上岸后,又病死了十四人,剩下的人算是活了下来。新都杨氏的家主杨宁仁听闻后,暴怒,将杨有仁关了起来读书,而后开设了粥棚,才算是没有酿出民变来,再不开设粥棚,饥荒的流民不需要多,有个两三千人,能把他们杨氏给拆的一干二净,把他们杨家人当肉给吃了。这种事时有发生,流民饿的走投无路,攻破州县都是常有之事。本就是绷着一根弦,杨有仁这么玩儿,会把那根弦儿彻底崩断。“王御史何时回京?”朱翊钧问起了王谦的行程,这个阔少在外面办完了差,似乎没打算赶紧回京。王崇古俯首说道:“回禀陛下,王御史要在都江堰济民渠开始修建之后,才会回京,大约明年春四月,才会回来。”“朕知道了。”朱翊钧点头,算是恩准了,王谦要等到都江堰济民渠开工之后回来,那济民渠的功劳,就是他王谦的,是他们晋党的,而不是张党的,晋党可以不介入四川,但银子花了,功劳得归晋党。廷议开始了,关于都江堰济民渠之事,工部非常上心,还派了工部右侍郎带着两名郎中前往。在王崇古的带领下,晋党的主要施政方略,就是八个字,以工代赈安置流氓。这八个字自王崇古入阁后,就一直坚决执行,不是这八个字,晋党现在还有骨灰,那都是朱翊钧柔仁。十月已经深秋,寒风从塞外吹进了京师,也吹向了南衙,苏州、松江、常州、应天四府,哀嚎遍野,无数人奔走相告,只因大明皇帝下了道圣旨,把这四府之地的秀才举人功名革罢万余人,自此之后,他们就只是个穿着长袍的儒生,再不是见官不跪,有功名在身的士大夫。寒风吹过了苏州府的街头巷尾,更显得落寞。石狮子桥边,苏州张氏府中,今日非常的热闹,因为用实物去避税的法子,就是张氏想出来,并且用出来的,短短一年的时间,便传到了其他三府,今日这张氏这么热闹,显然是这些江南大家,齐聚一堂,商量着该怎么办。张氏在开海的风口上,获利极多,他们家有三桅夹板舰十二条,二桅遮洋船一百二十四条,从宁波市舶司至琉球再到倭国的路线,有铁器坊十七家、书坊十二家、成衣坊七家、接绒线坊六家、皮箱坊四家、木机坊两家,这些年,赚的可谓是盆满钵满。实物抵税,他们家是铁器抵税,朝廷很需要铁器,不算不便之物。来到张家的六家,也都大差不差,都是在开海的风口上,赚到了很多银钱的望族,他们现在对朝廷的清丈,仍然非常不满,但有开海厚利,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苏松两府,这些年越发的繁华了起来。张家当家人名叫张高瑞,是万历四年的举人,万历五年入京参加会试,落榜未中,本来打算国子监就学,冲击一下万历八年的会试,博一个前程,还没入国子监,父亲病逝的噩耗传来,只好回乡继承了家产,算是弃儒从商。张高瑞被革罢了功名,皇帝的处置如此的严苛,引发了江南士大夫们的普遍不满。“朝廷如此苛责,我们已经全额纳税,何故如此为难,不就是,不就是用实物冲抵吗?既然允许,为何还要如此威罚!简直是岂有此理!”大阜潘氏潘景文,一拍桌子,面色通红,愤怒无比的说道。洞庭商帮吴中诚立刻附和的说道:“说的也是,朝廷要清丈,我们从了,朝廷要还田,我们配合,朝廷要我们纳税,我们纳了,现在突然以无恭顺之心为由,革罢我等功名,是何等道理,必须要有个说法才是!”洞庭商帮在吴中东山镇翁巷,算是苏州最大的商帮,实力极为强悍,这吴中诚算是商帮的商总,当然他这个商总在能量上,和孙克弘无法相提并论,孙克弘能调动五桅过洋船乙型商舶,吴中诚只有三桅船。大明皇帝总是被骂,也有这方面原因,五桅过洋船,卖给蒙兀儿、卖给泰西红毛番,也不肯卖给大明的商贾,这不是妥妥的宁予友邦,不给家奴吗?大明商贾大户人家,只能通过购买船舶票证来间接持有。“简直是欺人太甚!当真是觉得只要有刀子架着,就予取予夺不成?刮骨的刀都没有这么刮的!”“今天我们齐聚一堂,就是要想个办法,总得想个法子了!今日我们继续退让,只会有更多的欺辱!”“张公,你说句话啊!”所有人看向了张高瑞,张高瑞坐在正中,端着个茶盏,颇为认真的思考着,他想了想说道:“要不算了?朝廷也只是革除了我等功名,未曾继续追击,差不多得了,本就理亏,再闹下去,不是给朝廷发飙的由头吗?”“那爪牙骆秉良,憋着一肚子火气,等着咱们闹腾起来,然后踹门抄家呢。”张高瑞说句实在话,他是有点怕了,好好的发大财,好好的交税便是,本就是无事生非。“难道就这么忍了吗?”潘景文一脸不敢置信的说道。“我收到了消息,朝里那位先生,贴的浮票请陛下抄家,陛下没准,只是奏销革罢功名,再闹下去,陛下那点柔仁之心,也被咱们给消磨光了,咱们这六家,你我他,都得死,咱们家的男丁送吕宋、爪哇,女子送教坊,任人欺辱。”张高瑞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新都杨氏啊,都成了案犯进京了。”张高瑞没有选择隐瞒,他的确收到了消息,这次是陛下的一念之仁,若是再给脸不要脸,那真按着张居正的法子来,命就没了。“江陵公,疯了吗?!”吴中诚人都傻了,他在朝里没人,不知道这等事儿,但张高瑞前些年算是和大理寺卿陆光祖联系上了,随着圣旨来到苏州,还有陆光祖警告的消息。张居正根本不避着人,挑明了说的事,就是极为严厉的警告了。张高瑞叹气的说道:“江陵公不是疯了一天两天了,素来就很疯。”张居正不疯,搞什么新政?大明亡了,跟他张居正有什么关系。“这事自张公起,张公得拿个主意出来才是。”潘景文显然不愿意就此罢休,他直接逼着张高瑞继续带着大家斗一斗,不能任由朝廷予取予夺。张高瑞看向了所有人,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诸位,凭心而论,朝廷待咱们不薄了,的确是把咱们田给收走了,但不也给了船引,让我们出海吗?即便是不愿意出海冒险,也可以把船引租给旁人,赚的不算少了。”“苏州府在隆庆五年,共计丁三十四万,口一百二十三万,去年丁四十一万,口一百七十余万,弹花、红铜、白铜、白铁、装潢锦盒、木器等等,商户从一万两千家,涨到了去年两万五千家,诸位啊,咱们知足吧。”“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没那个心思了,安安稳稳做生意,非要触朝廷的霉头作甚?”“我们走!”潘景文一听张高瑞如此说,面色剧变,带着人离开了张府。短短七日内,张高瑞家里的生意,立刻开始变差,铁器坊的煤炭、柴木、铁料、书坊的纸墨、成衣坊的布料、皮箱坊的皮革、木机的木材,全都断了供,原来合作无间的商号,全都停止供应,这一下子就重创了张高瑞家里的生意。在张高瑞焦头烂额的时候,张高瑞的儿子在太湖画舫里玩乐时,船翻了沉了湖,尸骨无存。这还不算完,张氏商行要的东西不是被流寇劫掠,就是临时涨价,而他工坊停滞,导致不能如期交货,损失惨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张高瑞就像是老了十几岁一样,重病卧床不起了。张高瑞这病来如山倒,三五日时间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他的床前有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还有一个美妇人,是他春风得意时,娶的正妻,出自苏州程氏,这次大祸,连带着程氏也倒了大霉。“伱们带着我的书信,连夜前往松江府投奔孙克弘,我跟孙商总关系莫逆,当年他被徐阶欺负,我帮了他一把,希望他能保护你们三人平安,走官道,他们不敢在官道驿路上动手。”“船契在这个盒子里,到时候都给孙克弘,算是请他托庇的筹码。”“我儿啊,告诉你孙子,一定要考取功名,弄死这帮蠢货!弄死他们!”张高瑞如同回光返照一样面色通红,声嘶力竭的怒吼了出来,而后力气用尽,瞪着眼睛,气息已然断绝。“夫君?夫君!爹!”妇人和两个孩子嚎啕大哭了起来,没有时间去悲伤,三个人偷偷出了府,连夜直奔松江府而去。这次张家倒霉,也有出了内鬼的原因,张高瑞的弟弟张高瞻就是那个内鬼,以致于妇人和孩子连收敛尸骨都不敢做,只能任由张高瑞的尸骨躺在床上,只要天亮,张高瑞咽气的消息传开,想走都来不及。妇人和孩子坐在马车上,一路从官道驿路向着松江府疾驰,打算直奔松江远洋商行,没成想,他们刚出苏州府,就遇到了孙克弘的车驾。孙克弘听说了张家的事儿后,立刻就开始打听,一听缘由,就道不妙,立刻筹备了一番,自己直接来了,但苏州张氏出事的速度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帮,张高瑞已经病倒了,这到了苏州地界,就见到了遗孀和孩子。“弟媳不必多礼,随我回张家。”孙克弘腿脚不便,没有将跪在地上的三人扶起来,攥着转椅的扶手,怒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