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7【巡视山东】
朱铭巡视山东,只带了两千侍卫。
一千重甲兵,一千火枪手。
算上大元帅府、枢密院随行官吏,以及军队后勤人员,总计三千二百人。
顺着古汴渠往东南,船队直奔徐州而去,沿途过虞城、砀山、萧县等地。
一路所过州县,只能说治安稳定,远远谈不上恢复民生。
实在是山东本就疲敝,又被各路反贼多次蹂躏,人口已经锐减到一百年前的水平。
在大明新朝的行政区划当中,徐州依旧属于山东管辖。
为了防止割据和叛乱,商丘、宁陵划归开封府,下邳、宿迁划归淮南省。根据此时的河道情况,等于通过水运,把山东省切断成东西两块。
至于山东、河北边界,沿着黄河故道进行划分。
宋徽宗刚登基那会儿,黄河变道十分凶猛。
按照后世的地名,黄河现在流经地区如下:濮阳、大名、丘县、清河、衡水、献县、沧州、青县、天津。
嗯,黄河是从天津入海的……
反正朱铭大笔一挥,聊城、高唐、德州这些地方,终于被划入山东地界。
“拜见太子殿下!”
徐州城外,徐州知府宇文常,率领官民出城十里跪迎。
宇文常去年还在江西做官,江西投降之后,朱铭立即让他来徐州主政,连京城吏部都不用去报道。
朱铭亲手将宇文常扶起,笑着说:“权可兄,你我又见面了。新朝礼制,非祭祀、大朝、登极、传胪、凯旋等重大场合,其余时候官民不得随意下跪。你下次可别跪了。”
“是!”宇文常应道。
朱铭又对余者说:“诸位都平身。”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臣?”旁边的耿鼎臣,迫不及待上前。
朱铭笑道:“当然记得,我做濮州太守时,你是雷泽县主簿。”
耿鼎臣喜极而泣,抹着泪说:“殿下竟然还记得,臣何德何能受此恩遇!”
徐州有多重要,看这两位官员就知道,全都是朱铭的老同事、老部下。
这里全国钢铁产量第一!
耿鼎臣是利国监的知监,专管铁矿那一片,级别类似下等州的知州。
大明沿用北宋制度,矿冶机构分为监、务、场、坑、冶五种。
监是区域行政机构,务是税务部门兼收购站,场是采矿场,坑是矿坑,冶是冶炼厂。
其余官员和本地名流,集体上前拜见之后,众人便陪着朱铭一起进城。
朱铭随口问起钢铁产量,耿鼎臣如数家珍道:“利国监自从采用新式冶炼之法,可月得生熟铁18万斤,商贾、工匠、百姓皆受其利。”
换算过来,就是月产100吨左右,而且是生铁和熟铁一起算进去。
这些生熟铁,大部分是民间冶铁场的产出,商贾只拿出20%产量来交税,其余得靠利国监花钱购买。
国营冶铁场也有,但跟军工厂混合管理了。
另外,这100吨生熟铁,并非徐州的全部产量。定然还有为了避税,被悄悄隐藏起来的,用于本地的零散交易。
大明新朝的工商税,继承了北宋系统。
即以某年的税额为祖额,再以接下来几年的实收税额,通过某种算法确定当年税额,以此确保各地的工商税稳中有升。
官员只要征足这个额度就合格,不会出现明代工商税越收越少的情况,同时也变相给了官员合理贪污的机会。
大部分官员,实收税额一般刚刚及格,剩下的工商税私自瓜分掉。
迫切往上爬的官员,实收税额往往会猛增,以此来凸显自己的政绩。这种做法非常得罪人,一是导致属下官吏能拿的钱变少了,二是可能导致当地工商税祖额提高。
如果实收税额不足,官员通常会东挪西凑给补上。
不补上也可以,必须详细说明原因,同时政绩考评要受影响。
工商税细分下来更复杂,税额甚至精确到某天,有日额、旬额、季额、年额等条目。
这种税法,朱国祥和朱铭都没想着改变,古代能做到税额稳中有升已非常了不起。官吏合理贪污,商人合理避税,也算留下了弹性空间。
徐州的宾馆已打扫出来,其余客人提前请走,只允许朱铭和随从住进去。
徐州客馆使,也就是徐州宾馆总经理,站在大门口迎接时露了脸,还跟太子爷说了两句话。这让他无比激动,顿时干得更卖力了,忙前忙后安排得无微不至。
像这种职务,明清两代一般由吏员升任。
而宋代的州级以上宾馆,总经理却多是恩荫官出身,甚至有不少新科进士来担任。
这不就解决了荫官和进士的就业问题吗?
“权可近年来怎样?”朱铭在宾馆住下,只留宇文常聊天,其余官吏都被打发走。
宇文常感慨道:“自黎州一别,臣先调去成都,整顿那里的茶马贸易。因为整顿得太好,得罪了不少人,任期不满就调去夔州,再调去淮南又辗转江西。在前朝想做事太难了,总是有人来掣肘。便是伱做好了一件事,一旦调走又恢复原样。”
“确实,”朱铭笑道,“我带兵占领成都时,那里的茶马司一塌糊涂,连战马都找不到几匹,权可在成都的治理早已付之东流。”
宇文常说:“还是吏治的问题,规矩完全被败坏了。一个好官做事,一百个昏官拆台,这天下哪里治理得好?”
朱铭叹息:“新朝的吏治也得严加整顿才行啊。”
“已经不错了,”宇文常笑着说,“徐州去年就出了个案子,连知府都被流放西北,臣才有了被调来徐州的机会。经此一事,徐州官吏收敛许多,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贪赃枉法。”
两人叙旧一番,宇文常就告辞离开。
晚上还有个宴会,是朱铭与本地官员、名流聚餐。
离开宾客,宇文常莫名感触。
当年他是知州,朱铭只是知县,如今却变成这种关系,人世间的际遇真是奇妙啊。
彭城县令魏拱,已在外面等候多时,见到宇文常就问:“太守,诸多名胜古迹都已清理完毕,太子有没有定下哪日去游玩?”
宇文常说道:“太子事务繁忙,明日只游一天。去燕子楼和戏马台即可,其余古迹名胜就算了。”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魏拱快步离开。
回到县衙吩咐一通,魏拱还是放心不下,又亲自前往燕子楼查看,甚至骑马跑去戏马台逛了逛。
直到傍晚,魏拱才回到县衙后宅。
几个儿女还在嬉戏,最调皮的尤属魏胜,这七岁大的小屁孩儿,能拎着棍子把哥哥们打哭。
“爹爹,可曾见到太子?”儿女们纷纷围过来。
魏拱笑道:“见了,太子气度威严,又待人和善可亲,其英武之姿世间难寻。汝等要好好读书,长大了科举做官辅佐太子。尤其是阿胜,不要整天舞刀弄棍,开蒙一年了你才认识几个字?”
魏胜握着棍子低头,却趁着父亲不注意悄悄吐舌头。
“快把棍子扔了!”魏拱呵斥道。
“哦。”魏胜在扔棍子前,居然又挥舞一通,最后猛地投向远处树干。
投中目标之后,魏胜还握拳欢呼。
魏拱摇摇头,感觉这孩子真不省心,也不晓得长大以后能否成才。
魏家的先祖,是魏征第六世孙魏虞,绝非传说中的底层农户。
比如魏拱的父亲,就是病死于知州任上。魏拱在宿迁极有名气,人称“魏夫子”,方孟卿夺取两淮时,魏拱被举荐到方孟卿手下,去年调任来到彭城做县令。
可惜啊,朱铭要是见到七岁的魏胜,肯定把这小孩子带回去培养。
李彦仙一般的人物!
南宋初年,魏胜的父亲被金兵杀害,他为了给父亲报仇,十四岁就去韩世忠的部队当兵。
韩世忠被调走,魏胜又回家耕读习武。
感觉金兵会南下,魏胜又报名当乡兵,并且向知州阐述自己的想法。
知州不敢擅自动兵,魏胜竟然散尽家财招募三百民兵,自己跑去把涟水给打下来,接着又收复了海州。
金国派两万大军杀来,魏胜率五百骑兵诱敌,引入步兵设好的埋伏圈,阵斩完颜亮派来的统兵大将。
连续打退金兵好几次围剿,魏胜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大,白手起家尽得一州一军之地,而南宋朝廷居然自始至终都不知道……
李宝能够跨海歼灭数万金兵,就是有魏胜主动提供情报,并且派遣麾下精锐去帮忙。
可惜,这种猛人被南宋封官之后,却从此难以施展才华,而且只活了一年就阵亡。
魏胜做了南宋武将,接到的第一个命令,是立即遣散自己的精锐部队,然后去楚州接管垃圾部队,并把好不容易打下的涟水、海州归还给金国。
魏胜遣散部队仅仅半年,金兵就违反和约杀来,而且专门指着魏胜的军队打。
友军就在四十里外,对此视而不见,任由金兵把魏胜给乱箭射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此时此刻,这位猛人正在抓耳挠腮,点着油灯背诵,应付父亲每晚检查功课。
“手心摊出来!”
“哦。”
竹笋炒肉的声音,在彭城县衙后宅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