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撞过去
顾弦什么话也没说，走到卡伦舰长面前，把手里握着的那块三十厘米厚，用特种合金制成的，面积达两平方米的合金门板在手里像是橡皮泥一样搓圆，捏扁，然后团成一个球扔在了地上。
他把自己的手悬空放在了卡伦舰长的航行头盔上，用少年特有的青春的、脆嫩的声音问道：“现在呢？”
卡伦舰长怒目圆睁，身体因为恐惧或者是愤怒而颤抖不已，他银灰色的短发在头上跳跃着，他感受到顾弦加紧了握力，只瞬间，他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软绵绵问道：“你没有杀我，你想从这里得到什么。”
“回到地狱之门，做你们该做的事情。”顾弦说。
卡伦舰长脸色铁青，他没有作声。
从这里回到地狱之门，这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以星舰现在的速度，他完全可以甩开身后的能量潮汐，在它们加速追上来之前，换个方向回到地狱之门。
这种能量潮汐在特殊仪器的控制下，虽然在宇宙中加大了规模，但目标是定向的，锁定了西龙星，他可以很轻松的实现顾弦所说的操作。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他之前冒着那么大风险演戏做什么？他不是指望顾弦帮他们分散火力，指望他们能从随之而来的审判中活下来么？
如果现在回去接囚犯，演的那场戏该怎么办？
更糟糕的是，他们和西龙日报的中微子通道的通讯一直都没有断开过，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回头，西龙星上几十亿人将会目睹这一切，而这会成为他们背叛的铁证。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局势更让卡伦舰长难受的了。
他不知道顾弦冲进鸟居号有没有被拍摄下来，但根据他的经验，在只动用了m48号的外成像探测器的情况下，传输给西龙星的画面是有死角的，这本是他故意而为之，可现在却成了致命一击——他的经验告诉他，m48没有拍下顾弦冲入鸟居号的画面。
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拍到了顾弦冲进来那又怎么样？
谁会相信鸟居号星舰竟然会被一台机甲，一个人所挟持？
卡伦舰长双目失神。
顾弦说：“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请你赶快下命令。”
卡伦舰长不知道顾弦为什么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有充足的时间从能量潮汐的范围内逃离。
但他很快下了决心，他叹了口气，沉声道：“没有听见这位尊敬的先生在说什么么？准备返航，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记住，这一切都是被迫的，攻击神殿，是莱昂伯爵远程操控，而现在，不管别人信不信，我们只是回到地狱之门，执行国王的任务罢了。”
他说这句话几乎已经等同于安慰自己了。
鸟居号的未来不知道会怎么样，他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能保证现在还活着罢了。
星舰主驾驶员已经开始执行卡伦舰长的命令，辅助驾驶员以及导航员等等都开始工作，规划好新的道路以避开能量潮汐。
就在这个时候，顾弦说了一句话。
他说：“返航，掉头，迎着能量潮汐，撞上去。”
！！！
所有听到这一句话的人都愣住了，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卡伦舰长半张开嘴，一句“你tm的”噎在喉咙里，随着喉结的蠕动一上一下，最后还是没吐出来。
他说：“这是去送死，虽然这种等级的能量潮汐比不上宇宙能量潮汐，但依旧很可怕，我们在它的面前，就像是虫子一样，当它到达西龙星的时候，半个西龙星都会被分解，余下的大半个星球因为自身重力会重组，向内坍塌成新的西龙星，这一切需要几百几千年。连西龙星都是这样，何况是我们，我们会在瞬间被汽化，被分解，被还原成最基本的粒子，那不是返航，那是自杀。”
顾弦说：“掉头，迎着能量潮汐，撞上去！”
卡伦舰长耸了耸肩膀，难得的，他现在竟然有一点幽默感。
好么，现在已经不用怀疑了，鸟居号的未来已经注定了。
他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大声叫道：“没听见这位先生的命令么，掉头，迎着能量潮汐，撞上去！”
让人难堪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人们才磨磨蹭蹭地开始操作起来，但随着第一个人开始操作，其后跟随的人操作的动作变得流畅，甚至比正常时候更快了一些。
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种神圣的光辉，类似殉道者在见到神迹时候才会出现的光辉。
他们在此刻虔诚而强大，如果顾弦在这个时候杀了他们，抽出他们的灵魂看，会发现，他们现在的灵魂就和初生时候一样纯净。
当害怕已经消失，当反抗无济于事，当死亡已成定局，那么就让这一切都像狂风暴雨一样砸过来吧！
他们将会起航，他们将会朝着能量潮汐冲过去，他们将会在西龙星几十亿人民的共同瞩目下，成为第一批死在这能量潮汐下的人。
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将会记载在西龙帝国的历史上，他们所驾驶的鸟居号将会永垂不朽。
他们是在赎罪，也是在报恩。
他们每一个人都将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起航，鸟居号，起航！朝着能毁灭一颗星球的能量潮汐撞过去！
起航，鸟居号，起航！朝着这已经无法避免的死亡撞过去！
撞得粉碎！
不是能量潮汐，不是死亡，而是要把鸟居号撞得粉碎，用最决绝的姿态，用最潇洒的姿态，用最无畏的姿态和这个世界告别。
撞过去！
撞过去！
每一个人的声音都显得非常冷静，每一个人操作的声音都连成了一片，“哒哒哒哒”。
在这无声却激昂的节奏声中，卡伦舰长扭头，看向顾弦的机甲。
这会儿，他再也不怕了。
他问顾弦，“能从机甲里出来么？我真的很好奇你长什么样子。”
顾弦只沉默了一瞬，从机甲里出来了。
卡伦舰长看着年轻的顾弦，看着年龄也许只是自己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顾弦，说出了他认为是自己生命中最后一句话。
“恁娘的你个小兔崽子！你要是我儿子，我第一个囊死你！”
……
西龙星军事委员会最高等级临时作战指挥室，军事执政官正背着手，站在一块巨大的虚拟光幕面前。
光幕上有很多蓝色的小点点，而在光幕的尽头，有一根红色的线条，正不断加速往这些蓝色的小点撞过来。
“国王已经撤离了么？”军事执政官问道。
只是过了短短的几分钟，他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一样，头发已经变得花白，透着像是夕阳垂落的衰颓挣扎。
“所有王室成员已经乘载着‘宫’级星舰撤离，执政官阁下，您也应该撤退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军事参谋部总参谋长说。
军事执政官就像是没有听见，继续问道：“三号防线已经构筑完全了么？”
“在接到地狱之门的消息的时候，我们就按照您的命令做了最坏的打算，三号防线已经构筑完成，但即便是这样，也不可能撑多长时间，我们对能量潮汐了解太少了，三号防线到底能不能起作用都不一定。”总参谋长再次提醒道：“执政官阁下，您能做的已经全都做完了，该撤离了，外面有一艘‘商’级星舰正等着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军事执政官打断，“你在我手下任职多长时间了？”
“四十六年零三个月，阁下，我是和您一起到的总军部。”
“四十六年了，我当过一次逃兵么？”军事执政官问道。
“情况不同，”总参说：“这次面对的敌人无法抵抗，无法消除，只能选择躲避，时间太短，参谋部拿不出合适的作战策略，科学院的人提出的三条可行建议里面，只有构建能量防御罩这一条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而大功率能量罩只有星舰上才会搭载，我们只留下三艘‘宫’级星舰，其余星舰已经全都派遣向太空进行自杀性抵抗，您已经做到最好了。”
他说：“请您务必要意识到，这是暂时性撤离战场，而并非逃跑。您需要承担的责任还很重大，地面防御工事和地下保护性收容场所已经全部开启，您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好做的了。”
“他们，”军事执政官指着那些蓝色的小点，“他们每一艘，都是我的心血啊。”
“时间不多了，阁下。”
“西龙星的人民怎么办。”
“能量潮汐打击太快，根据测算，最多还有十分钟就会到达西龙星，所有星舰能量罩全力运转，能挡住能量潮汐的可能性不超过0.1%，请注意，这是在预计不出差错的情况下，而情况总是会出差错的……”
“我问你那些人民怎么办！”
“他们会进入战时防御工事。”
“然后呢。”
“然后面朝着地狱之门的西龙星会被汽化，剩下的那一半人会因为能量潮汐的突然打击和随之而来的气象异变死去一大半，剩余的适应了这些的人会在西龙星向内坍塌、大气逃逸向天空之前，被星舰接走一小部分，余下的人会死在窒息当中，会被冻死，饿死，会埋在地底，被岩石挤压至死，会被……”
军事执政官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呼吸急促打断了总参的话，“他们能活下来多少人。”
“星舰优先会带着重要人物撤离，能返航进行救援的星舰不会太多，粗略估计，也许能活下八十万到一百万人。”
“西龙星原本有多少人。”
“九十八亿，阁下。”
军事执政官怔怔地看着那些代表着一艘艘星舰的蓝色光点，果决地一挥手，“我不走了！”
总参没有强求，他朝着军事执政官的背影鞠了一躬，“那么我带您的家人上舰，再见，很遗憾今天不能和您一起喝下午茶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