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段无奕
段家主今天少有闲情雅致，居然有耐心陪着段曲去钓了一会儿鱼，倒是弄得段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的时候，段家主经常带着丁点大的段曲去钓鱼，段家主用八米一的长杆，段曲用自己在路边折的草茎做的小鱼竿，挂棉线，用回形针作勾，饵食是自己偷偷搓的面团子，所有东西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二十克重。
就这样的简易装备，还真让他钓上来两条小鱼苗——在观赏池偷偷掉的，被人发现的时候把两个小鱼苗塞进裤兜里，甩着还没藕节粗的小腿撒腿就跑。
段曲钓鱼的兴趣就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的，那是他唯一可以和段家主亲近的时候。
那个时候段家主还没坐上家主之位，他还只是段家一位有嫡系血脉的默默无闻的家伙。
后来，段家新旧更替，经历一系列的明争暗斗之后，两位呼声最高的伯伯没坐上这个位置，反倒是默默无闻的段家主坐了上去，不仅坐上去，还坐得非常稳。
这让暗地里嘲讽段家主是运气好的人无话可说。
但从那之后，段曲就再也没和段家主一起钓过鱼，也没见他自己钓过鱼。
他似乎总是坐在那张桌子面前，桌子上点着上好的檀香，是段家采集十一种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材料特地制作而成。
段曲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河边，去池塘，最开始，他用两米七的杆子，渐渐的，变成了五米四，再变成七米二，最后和段家主一样，开始用八米一的长杆。
他也和段家主一样，开始用八米一的长杆坐抛，就像今天一样。
两人一位已经步入中年，一位正是太初之阳。他们两个并排坐着，动作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选点，测深，打窝，搓饵，坐抛。
动作整齐划一，倒是让段家主稍稍有些惊讶。
但他脸上自然不可能表现出来，段曲在一旁，不知道今日自己何以受此殊荣，还在苦苦思索。
段家主说话的声音就像几天前的晚上在私人会所一样温和宁静，“我听说你在蕉大交了几位很好的朋友？”
段曲连忙应道：“是。”
“交朋友我不反对，”段家主说：“你交什么朋友都行，但一定要牢记，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身份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明白。”
“任何人都是有利用价值的，包括我，包括你，我可以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我，那么自然也就包括你那些朋友，我想，日后如果让你执掌家族的话，有一些东西，也应该是让你接触的时候了。”
“执，执掌家族？我吗？”段曲惊得目瞪口呆，忽略了那些同样劲爆的消息。
“你是我的儿子，如果你有能力，段家为什么不能交到你手上。”
段曲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平静之后，突然意识到了重点，“爸，你刚才说，利用？”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都是利用么。”段家主说：“今天我只教你一点，不管你要利用谁，不要掺杂自己的私人感情，利用，只看价值。”
“包括你么？”
“包括我。”
“我，我不想当家主。”段曲陡然站起身来。
“坐下！”段家主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好像一块铁落在水里。
段曲不由自主坐了下来。
“树木由种子而生，扎根发芽，抽枝蔓叶，直到长大，不断向外播撒种子，树木可生千年，但再怎么样，这棵树还是会老，会腐朽，会从根部，从树木里面开始烂开。地球上的段家主脉就是这样的老树，我已经收到消息，各个星系的段家人都会收到消息，主脉之争要开始了。”
他说：“这也许会是一场持续十年，二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明争暗斗，段家将会蒙受极大的损失，但这是改朝换代所必须流淌的血液。飞出去的种子都已经成长成参天大树，你将会是竞争主脉的主力选手，你需要让你自己成为一位合格的家主。”
“可是，我们在西龙星系过得很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主脉联系了，真的需要去竞争这个虚名么？”
“那是因为你没有接触到联邦真正的高层。段家主脉有这样的资格，段家主脉有资格在联邦所辖的十几个星系横行，段家主脉是这十几个星系的人类当中最顶尖的存在，他们是那千亿分之一的上层。他们所享受的特权，他们所拿到的好处，你难以想象。”
段家主似乎在幻想那样的场景，声音都有些扭曲，扭曲到虚无缥缈。
许久，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波澜不惊，“不管怎么样，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从明天起，蕉大你可以不用去了，我会给你安排老师，一样一样学过去的。”
段曲默不作声。
湖心亭外来了一个人，正在恭敬等待着。
段家主看了他一眼，和段曲说：“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休息。”
段曲微微欠身，转头离开。
“记住，”段家主最后提醒道：“做任何事情，不要掺杂个人感情，这个宇宙，没有感情，只看利益。”
段曲没有停下脚步，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话。
湖心亭外的那个人在段曲走过去的时候朝他微微鞠躬，而后走进湖心亭。
“事情已经解决了么？”
“‘章鱼’机甲已经被秘密送进地底世界，我们这一系的b级机师都去看过了，章鱼机甲是特地为小约瑟夫设计的机甲，驾驶舱所在的地方用以存放营养舱，连接神经元系统，不适合正常机师操控，如果想要用的话，得对机甲进行小范围的改造，重新设计，需要一些资金。”
“你自己回头去军部拨款，就说是我准许的，找靠谱的机甲设计师，这是段曲的战斗习惯，你让他们心里有数，可以对章鱼进行大的改动，只要级别还是白金，那就行。”
“是。”
“还有，老约瑟夫怎么样了？”
“已经给他注射过基因药剂，他在开庭之前说不出任何话，军事法庭上的法官是我们的人，所有出席的陪审团都已经经过我的精心挑选。”
“很好，伊斯特文特和顾弦呢？”
“伊斯特文特的尸体已经找到了，但是顾弦……”
“没找到顾弦？”
“顾弦消失了。”
“消失了？”
“我们把那边方圆一百公里翻遍了，没有找到他的踪影，另外，据被捕的士兵说，伊斯特文特在宴会厅里拍了一些视频，但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存放视频的磁片。”
“找到顾弦，杀了他，把磁片拿回来，还有出席宴会的那些人，”段家主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他们没有说伊斯特文特拍摄的内容是什么？”
“吐真剂的效果有限，他们都受过反吐真剂训练，我知道视频这件事情还是经过十几分口供进行分析，更具体的情况无法还原。”
“死掉的那些人，先秘密发丧，不要大肆声张，对外只说青客院受到古神教袭击，伊斯特文特大臣和统一政府大批官员殉国。”
“是。”
“当务之急，找到顾弦。”
“明白！”
“彻底封锁那一百公里的区域，必要的时候，我希望那里走不出来一个活着的东西。”
那人惊了，一阵胆寒，“那边是帝都主城区啊……”
段家主静静的看着他。
那人一咬牙，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敬了个军礼，斩钉截铁道：“是！”
……
不知道躺了多久，只觉得极致的黑。
顾弦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纯粹的漆黑了。
这里没有一丁点的光，就像是黑洞一样，连光线都没有。准确来说，黑也是一种光，这里，似乎连黑都没有。
他躺在床上，终于听见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好了。”
他睁开眼睛，黑变成了极致的白。
无影灯刺目的光芒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瞳孔收缩。
他直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已经完全换了个人，这是个有着一头火红色头发的少年，瑞凤眼，右嘴角往上勾，看上去邪气十足。
这张脸英俊得让顾弦不知所措，好在他右脸上有一个十字刀疤，这让他稍稍舒服了一点，没那么大的压力。
他抚摩着那个刀疤。
站在他身旁的是个穿着白色医师袍的人，戴着厚厚的眼睛，医师袍上脏兮兮的，黑一块青一块，不知道沾上什么东西。
他递过来一个小盒子，说：“应你的要求，我给你加上了一些小小的装饰，这是你新的身份证件和人生轨迹，放心本来是有这个人，但你变成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
“这是什么技术？”
“基因重组技术，准确来说，用到了基因药剂，不过你放心，经过我的调配，这种基因药剂完全没有任何后遗症，如果你想要变回你原来的样子，只需要心里默想就行，你可以在两种形态中任意转换，任何仪器都不可能查得出来，这是基因层次的重组，不是简单的易容。”
顾弦想到了很早之前死去的太宰朗，他当时投靠伊斯特文特，变了样子，如果不是钥匙碎片，顾弦真找不到他。
“你现在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会有人拦你。”
顾弦打开了盒子，取出身份证件，上面的名字是：段无奕。
“姓段？”
“统一政府段家旁支，”医师点了点头，“符合你要求的，只有他。”
“能不能换一个身份。”
“很抱歉，基因重组技术在每个人身上只能用一次。”医师顿了顿，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当然，这是暂时的，如果你能提供给我合适的基金的话……”
“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顾弦打断了他的话。
医师唉声叹气，告诉顾弦自己的通讯号。
顾弦只听一遍，便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把段无奕的所有文件都看完，包括记载一些习惯、说话方式、语气的视频，从这里离开，“你没有见过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医师耸了耸肩。
没有关系，只是伪装很少的一段时间而已。
走出这个门的时候，顾弦心里想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