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曾秀竹的泪水
这个年代的人,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都休息的比较早。今天要拜访的人比较多,哪一家都没有多待,全部转完也已经接近九点钟。一进家门,岳文轩直接就躺在了炕上。“怎么了,儿子?你今天表现的非常好,刚才在徐军.长家,看你还挺有精神的,怎么回来就没精打采的了?”岳振华关心的问道。“我还是个孩子,你就拉着我去社交,为了不给你丢面子,我也不过是强撑罢了。早就累了,不是身体累,是心累。”岳文轩当然没有表现的这么不堪,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几辈子,处理起来早就已经驾轻就熟。但他发现老岳太喜欢炫耀他这个儿子,担心以后还会被他拉着去应酬,故意这么说。岳振华自己就不喜欢和陌生人应酬,当然自己的朋友和熟人除外。听儿子这么一说,他还真以为把儿子给累着了,有些心疼的说道:“以后你还是在家里好好学习吧,我尽量不打扰你。这次只是特殊情况,今天见的这些人不是我的老战友就是老领导,你作为我的儿子,就算今天不和他们见面,早晚也得领着你和他们认识认识。”看到老岳的神色,岳文轩又有点心软,转变语气道:“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第一次和这些人见面,多少有点拘谨。你们先去洗漱吧,我休息一会儿,今天给我奶推拿一回,让她老人家也舒服舒服。”老太太看到孙子一脸疲惫的样子,有点舍不得,马上拒绝道:“今天就算了,你有这个心,哪天都行,看你现在疲惫的样子,奶奶可舍不得。”“行吧,今天确实有点晚了,那就明天。”岳文轩没有拒绝奶奶的好意。第二天上午,贺敏之抽了个时间,来到曾秀竹工作的医院。曾秀竹是医院的护士长,平时工作特别忙,看到贺敏之来找,不好让她久等,匆忙间把工作安排下去之后,就把她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曾秀竹给贺敏之倒了杯茶,请她坐下之后,问道:“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今天有时间来我这个小医院?”“再忙还能有你这个大医院的护士长忙?不过确实有点事情要和你谈一谈,可能要多耽误你一会儿时间,你今天要是抽不出时间来,咱们也可以另外再约个时间。”看贺敏之的神色,似乎还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曾秀竹的神情也认真起来,“半个小时总够了吧?”“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可不敢耽误你这个大忙人工作。”“那就说吧,半个小时之后,我有个会要开,不然的话,你难得来一趟,我肯定得多陪陪你。”曾秀竹歉意的说道。“岳振华前天回来了,你听说了吗?”“没听人说。”曾秀竹眼中惊诧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他见面了,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吗?”一瞬间,曾秀竹的脑中闪过了很多思绪,她猜测到岳振华有可能把离婚的事情和贺敏之说了。毕竟岳振华最好的战友就是陆怀谦,这么重要的事情和最好的朋友倾诉一下也是有可能的。但不管说没说,她都不能承认。而且她确实没有明确的要求岳振华离婚,她也只是找他倾诉了一下心中的郁闷,岳振华提出和原配离婚,那是他自己的决定。贺敏之一直都不太喜欢曾秀竹这个人,就是因为她觉得这个人有点虚伪,没有一点真诚劲儿。既然曾秀竹不承认,她也不会揭破,干脆也装作不知道好了。贺敏之继续说道:“老岳回家一趟,竟然把全家人都接过来了。”说到这里,贺敏之特意关注了一下曾秀竹脸上的神色,她的脸色果然有了细微的变化,但很快就重新镇定下来。贺敏之继续讲述:“他几天前就打电话催着我们家老陆给租房子,匆匆忙忙的,时间这么紧急,房子哪那么好找?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小院,就是租金有点高,老岳倒也没嫌弃,前天回来之后,一家人就住进了那个院子。”“没想到老岳这个人还挺顾家的,竟然把一家人都接来了。听说他们家上有老下有小,要管着这么一大家人吃喝,每月的生活费肯定少不了,这么大的负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听着曾秀竹镇定的说出这番话,贺敏之还真有点佩服她。“既然他敢把一家人接过来,想来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而且我看老岳的爱人,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个人气质,都很不一般,想来应该是有点家底的,不一定要让老岳养家。”贺敏之故意说道。曾秀竹果然对岳振华的爱人很感兴趣,马上问道:“我好像听说他爱人是个乡下女子,听你这样一说,难道并不是?”“这一点,我倒是没有问,不是很清楚。前天晚上,我和老陆在他们家吃的乔迁宴,倒是和老岳的爱人接触了一下。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她留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长得太漂亮了,听说也是三十出头的人,可看着顶多二十出头,皮肤又白又嫩,用肤如凝脂来形容,真的是恰如其分。谈吐和气质也非常好,一看就是那种很有学问的人。”贺敏之把岳振华的爱人形容的就跟下凡的仙女一样,曾秀竹总觉得她有点刻意,脸上的神情不是那么自然。听了这么多,曾秀竹已经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她不清楚岳振华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但显然他已经不打算离婚,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在她的认知当中,岳振华是一个非常果决的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一定会坚决完成。万万没想到,岳振华亲口答应她的事情,竟然就这么食言了!她很失落,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说不出来的沉重。她不清楚岳振华为什么会食言,但她觉得多半就是因为贺敏之口中那个美如天仙的女人。想来这个女人应该不仅仅长得漂亮,肯定还很有手段,竟然能让岳振华这样的钢铁硬汉回心转意,绝对不是一般的厉害。她现在有点后悔。她要是早知道岳振华的原配这么漂亮,还这么厉害,肯定还要加大点力度,仅仅给岳振华一点暗示,远远不够。她有的是机会加深和岳振华的关系,甚至可以在舆论上造成既定事实,可她太轻敌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一直都以为岳振华的乡下老婆就是一个无知的丑陋村妇,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对手。正是因为太过轻敌,所以这么多年的算计都付诸了流水。她是真心喜欢岳振华,只要能嫁给他,她甚至愿意和全世界作对!她就没打算嫁给别人,以她的智慧,如果真打算嫁人,早就嫁出去了。可惜岳振华就是个榆木疙瘩,更是个铁石心肠,尽管对她有些动心,可就是不知道主动。她用了种种方法都没有奏效,最后不得已用出苦肉计,再加上主动暗示,这才初步达成了目的,结果最终还是一场空。这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以她对岳振华的了解,到了这一步,她已经彻底没了机会。“这么快就能一家人团聚,真是为他感到高兴。”曾秀竹已经不耐烦和贺敏芝继续说下去,直接问道:“你过来找我,肯定是因为岳振华的事,但我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事。”“想不到吧?确实是你想不到的大好事!”贺敏之说这么多,就是想看看曾秀竹的表现,该看的都已经看到,她开始提及正事:“老岳的儿子跟着一位他们当地非常有名的老中医学习医术,这位老中医特别擅长治疗不孕不育,对于治疗宫寒,尤其拿手。他治疗宫寒用的是独家秘方的暖宫丸,老岳儿子的手里恰恰就有。据他说:就算是最严重的宫寒,只需要吃上三个疗程,就能彻底治愈。病情不太严重的话,一个疗程就能治好,一个疗程是七天。你对老岳的救命之恩,他们全家人都很感激,一心想要报答你,对这件事很上心。所以让我过来和你打个招呼,他们准备和你约个时间,一方面是当面感谢,一方面是给你送暖宫丸,另外顺便搭个脉。”曾秀竹万万没想到,贺敏之的来意竟是为此。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显然已经无法挽回,她本心里并不想和岳振华的老婆见面。她现在是一个失败者,还被岳振华的老婆知道了她的目的,就算他老婆什么都不说,她也会觉得难堪。但她又不好回绝,那显得太刻意了,对方一番好意,她连个面都不见,怎么也说不过去。至于暖宫丸,她听听也就罢了,并没有当回事。这些年,她已经看了太多名医,治疗之前,很多名医都信誓旦旦的说是一定能治愈她的病症,结果随后还是失望。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满怀希望,不想错过每一次机会,失望的次数太多了,也就有点麻木,不敢再抱希望。况且她现在觉得岳振华的这个老婆是个心思很深的人,说不定这就是她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就是为了演一场戏罢了。她演这场戏的目的也不难猜,不过就是为了营造她的大度、有恩必报、贤惠和善良。这样的戏,她也演过多场,一眼就能看透。可惜,看透归看透,人活在这个世上,有时候明知道对方在演戏,却也只能配合。这么多年,她为自己树立起来的形象不容打破,以大家对她的了解和认知,她注定无法拒绝。“你也看到了,工作时间肯定不行,很容易怠慢了客人。第一次和老岳的爱人见面,怎么也得好好招待一下,不然就太失礼了。明天上午,我把工作赶一赶,中午应该能抽出时间来。你看中午十二点半见面可以吗?”贺敏之故意说道:“当然可以了,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你能抽出时间来和他们见面,难道他们还能说个不是?”“可不敢这么说。我从来没觉得我是老岳的救命恩人,我也不过是自救罢了。那个时间段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每天都要面对危险,每天都要和死亡擦肩而过,无数的同志因此牺牲,咱们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幸运了。”曾秀竹从来都没有对外宣称自己是岳振华的救命恩人。有没有救命之恩,她说了不算,那得看岳振华心里怎么想。如果他觉得是,那就是了;如果他觉得不是,就算她说是,那也没用。“不管怎么说,你对老岳的救命之恩,他们全家人都认。那咱们就说好了,明天中午见面。”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贺敏之也就告辞离开了。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了曾秀竹一个人,她静静的在椅子上坐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两行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小的时候,她有着人人羡慕的出身,她过着让无数人羡慕的衣食无忧的生活。等她长大后,接受到了先进的革命思想,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她曾经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可每次都幸运的活了下来。可她宁愿少一点幸运。如果能在那个时候牺牲,她会是一个人人敬仰的烈士。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为了理想奉献青春,奉献生命,那时候的她,一定会无怨无悔!她会憧憬着革命成功的那一天会是怎样的一幅美好画卷,她会笑着迎接死亡。这样的死亡是幸福的,远比现在幸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出身不再是她的骄傲,反而成了她无法抹去的污点。面对指责,面对怀疑,面对鄙视,面对无数人异样的眼光,她变得不再纯粹。她也讨厌现在的她,可她只能成为现在的她。时间能改变一切。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心中只有理想和信念的热血青年,她变得世俗甚至庸俗,她心中唯一没变的就是对岳振华最真挚的爱。但爱是自私的,所以她在世俗、庸俗之后,又成了一个自私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她自己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