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十二）

“以前我看了这两封信，明白哥哥所说的庐内有内鬼定然是不会错的，也依照他的提议在年轻的门人中挑选了合适的人组建了八荒绝杀使，然而这些年来我所执着的事便也只有为哥哥报仇，所以所有人只看到了我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报仇这件事上，而没有人知道我在暗地里排查内鬼之事，我让飞羽明面探查哥哥之死的线索，暗面调查庐内内鬼之事。但是对于父亲写给哥哥那封信却是万般的不解，因为哥哥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关于我们家所守护的秘密，直至今日在听完那个侍女所说的事情之后，我这万般不解却也在那一瞬间被解开了。”

楚不归道，她微微的低着头看着手中空空的木盒子。

无声的叹了口气，有琴无尘将信重新叠好放入信封中递给楚不归道：“那如今你查到内鬼是谁了么？”

收起信件重新放入木盒内，楚不归弯腰将木盒子又放在了书桌下方的地板暗格内，直起身子来淡淡道：“还没有，这个人太狡猾了，似乎从被哥哥察觉的那时起就蛰伏了起来，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出动过。”

“哦。”有琴无尘应着，轻蹙着眉头似在思索什么。

“无尘哥，我想去当年哥哥幽禁我的枯石洞中看看。”楚不归忽的抬头看着有琴无尘道。

“那好吧，我陪你一同去。”有琴无尘道，说罢两人便向着书房外面走了出去。

九月初秋，谷内却带着一份瑟瑟寒意，那些冷杉是长年青翠的，楚不归走在前面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些被树枝割的极其零碎的天空一角，透着一种清冷的光辉落在人的眼睛里，带着淡淡轻薄凉意。

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天，而后她低下头来一边走着一边问：“无尘哥，这些年你是不是跟小天一样觉得我变了，我是不是变得决绝冷漠，甚至残暴不近人情了。”

听到楚不归的话，有琴无尘在她身后停顿了片刻，看着走在自己前面那个纤细的身影，绯红的衣裙覆盖下那个小小的人，一时间他却答不上任何话来。

见身后的人没有回答，楚不归自嘲的笑了笑道:“你不用说好听的给我听，若是我不残暴，又怎么想得出那挑选八荒的点子，若是我不冷漠不近人情，小天他又怎么会不肯叫我一声不归姐，要知道，八岁之前，他几乎是我在庐内唯一的玩伴，因此在哥哥送他去唐门的时候我还大发了一场脾气。”楚不归说到这里忽的停下了脚步，她挺直了身子站在那里又道：“可是这些年间，谁又能够说自己没有变过，谁敢说。”

有琴无尘站在她的后面，看着她的身体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微微的颤抖了一下，虽然那颤抖只是一瞬而过，随即就掩埋在她向前迈出的步伐中。

“我也想，永远都是那个被哥哥保护的无邪少女，但是自从我被幽禁在枯石洞中的那一刻，我就永远失去了无邪的本质，哥哥无法再保护我，我必须要自己保护自己。你知道么虽然哥哥没有说过要我为他报仇，可是我不甘心他就那样死去，这么多年我时常会梦见看着他死去的那一瞬，被惊得六神无主，那样的惨况我要让伤害他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即使沧澜死了，可是这一切都要归结于五仙教，若不是他们我的哥哥他到现在也就还活着不是么。”

楚不归继续一边走一边说道，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音。她只是轻轻的诉说着，一字一句却像是印刻在心间的誓言一般。

“不就是想要我背上的这张皮么，不就是想要那复国宝藏和绝世武学么，那我就给他们好了。”

看着前面的人影，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有琴无尘紧了紧自己的双手，这些话逐字逐句，都充满无尽的愤怒和憎恨。

而后是长久的寂静无语，很多次话到嘴边，有琴无尘却都只是动了动唇角，又将那些话咽下了喉头，不是他不说，而是这一路之上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他宁愿沉默无言。

终于到了枯石洞前，看着缠绕在洞口两侧的藤蔓，楚不归向着洞口走了过去，伸手按下了一侧的机关，那个曾经将她与世隔绝了一年零三个月的石门便缓缓的打开了。看着石门缓缓打开，这一瞬间她说不出自己心里究竟有什么感觉。

时间恍惚后退到她被带到这个洞中的那一年，在她踏入枯石洞的一瞬间，耳畔还清晰的响着那个时候自己惊惶不定的哭喊声。就算不用照明，这一条洞内小路她都无比熟悉，哪里应该要抬脚，哪里需要侧身绕过转角，她都一一明了，毕竟在那一年零三个月中她曾经走过无数回这条路。

缓慢步行，仿佛每一步都是回忆一般，这里是哥哥予她最后的保护，可笑那个时候自己还一直埋怨着哥哥。

走着走着楚不归便开口道：“如果我知道这里是哥哥给予我最后的保护，如果我知道我一出这个洞就会跟哥哥天人永隔，我宁愿一直被幽禁在这里直至死去，带着对哥哥的埋怨离世，总好过带着愧疚和憎恨活在这个世上。”

“归归。”有琴无尘终于开了口，却只能叫一声她的名字。

“娘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离世了，爹爹在我尚自记不住的年纪中便也离开了，这个世上一直都是哥哥照顾我，陪伴我长大，宠我爱我，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总有一天我跟哥哥是要分开的，可是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分开。”

说话间来到了内洞，楚不归熟练的从石桌上拿起一个火折子，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灯光如豆，映着她漠然的一张脸。抬眼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只是多了些灰尘。

她转身往后走了几步，坐在了蒲团上，像是多年以前她被幽禁在这里那般，仰着头看着嵌刻在石壁中的那个石像愣愣的出神。

“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是有多么的不甘和寂寞，每天都对着这个石像出神，或者断断续续的讲话，我问它，为什么哥哥要把我关在这里，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需要哥哥给我一个解释。”楚不归望着那个石像道：“可是如今我又想问……我又想问……”话说到这里却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有琴无尘顺着油灯昏暗的光线看过去，他看到楚不归就那样望着嵌刻在璧中的石像，眼泪不知何时已经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到脸上，微微张着的嘴唇却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然后他又看到楚不归忽的弯下身子匍匐在那面石壁前，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来，听到她因为极力隐忍而发出的轻微抽泣声。

看着楚不归匍匐在角落里的身影，他只能够走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下来，伸出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最终还是落到了楚不归的背上。

轻轻拍着楚不归因为匍匐着而弓起的脊背，看着她因极力隐忍自己悲伤情绪而颤抖的身体，这一刻有琴无尘的心却是硬生生的疼了起来，似抽搐一般，一阵胜过一阵。

很多时候，他看着楚不归独自站在崖壁的走廊上看着远方怔怔出神，表情漠然而清冷，三年间从来没有笑过或者哭过，都以为她是忘记了这种人的本能情绪，却不想她是将这种本能的情绪一直压抑在自己那个小小的身体里，他明白这样看似坚毅的外表也是她用于保护自己的一种伪装。

“归归，你放心，就算你的哥哥不能够再保护你了，可是还有我呢。”有琴无尘说道，这句话说的极轻极轻，轻的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