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二)(402)
“难道说还和我有关系”陶振坤颇为一愣,心一沉,有所紧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妻子和情人之外,几乎是没有让他太值得关心重视的人了。
柳杏梅的脆弱心灵被痛苦肆意推残蹂躏着,可她的话却实在是难以说出口来,沉默也许是对保守秘密的一种最好方式。
“快说呀!”此时的陶振坤开始有些焦躁了,梅香的死让他痛惜,心中有悲愤。
“等我有勇气说时自会说的!”
晚一些知道就会晚一些痛苦和难堪的。
陶振坤不知道在他走后这几个月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所听到的一切却在影响着他回来的喜悦!
来到了家门前,他跳下了马,把柳杏梅抱了下来。在经过邻居孟万鹏家门口时,见屋里亮着灯,而且大门也没关。他的邻居们都知道他回来了,迟迟没有睡觉,大概是有意在等他的回来光顾,或者是前来拜望。他们的回来,惊动了阮庆方家的一只狗在叫。陶振坤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柳杏梅和左邻右舍的关系一直处地很好,只是在“男人止步”的约束下缺少了些交往,在大事小情方面多的是女人之间的会晤。即便是两家男人出自友善想真心帮助一个孤身女子,但也只能是在禁地之外了,由此难免会产生一种被疏远的隔阂。
陶振坤的荣归故里,成了飞快传遍和平村的一件让人震惊的大喜事。
陶振坤在关门上锁的家门口驻步停留了一下,心里涌荡的是亲切和酸楚的两种情愫。他抬头看了下门楣横杆上贴着的“男人止步”四字,而这四字在夜色里已经是显得模糊不清了,就是在白天,已被风吹雨淋的四字也很难辨识。光阴岁月可以轻易地在屠杀着万物,唯一屠杀不了印刻在心里招之即来的往事!
岁月无情人有情,在这红尘俗世上,人总是会有一些难以忘怀的东西存在的。
这个家和自己的女人,是他这个男人在外面付出多少思念和牵挂的。他回了下头,很深情地看了眼属于他的心爱女人,而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女人如今不知为何却让他有着陌生感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多了从未有过的迷茫和忧郁,他稍有哽咽地说:
“我去看看大娘,顺便把钱还给人家。”
还钱!还钱!这是陶振坤在父母过世后的一块心病,要比盼望有孩子还殷切。
伫立在溶溶月色下的柳杏梅,有着依然未曾改变的美丽容颜,却多了一份罕有的冷漠,仍是在有着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前在仙女河洗过裸体鸳鸯浴又有亲密销魂的那一幕,是一个男人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美好回忆。
“你没有看下账簿,知道是多少钱吗?”
陶振坤在马上褥套里取出一包点心来,他说:“我都记在了脑子里,何况是还多给着呢。你在外面等我,我去去就回。早一时还清了,也就省得惦记着了!”
“你这是充富裕户子了,臭显摆啥!小人乍富,挺胸腆肚!”柳杏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无意计较什么了。这种慷慨做法,会让心里更踏实一些的。
陶振坤嘿嘿一笑没说话。
柳杏梅牵着马站在外面,黑虎也在一旁等着。走进院子的陶振坤有意提醒地连连咳嗽几声,有人开了屋门。果然,他进去的麻利出来的也快,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出来了,在孟家老少四口人相送下寒暄几句就匆匆忙忙走了出来。
柳杏梅没有说话。
陶振坤去了阮家门口转了一圈回来说:“他们的门也敞着呢,我去一下。”
同样,他也拎了一包点心走进了阮家。
能还上饥荒曾经是这夫妻二人最渴望的事情,今天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可是柳杏梅无论如何也打不起高兴的精神来,她不知该如何来面对自己的丈夫!
当陶振坤从阮家出来后,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心愿已了!”
柳杏梅一样有着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有了欠债,这穷富的心里也不在着急了!”
“终于不用黑天白天的惦记着了,欠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这时她牵着的马发出了一阵嘶鸣声,大概是对发现院里圈中的枣红马并且在朝它打招呼,她的缰绳递到陶振坤手里,然后掏钥匙开了大门。
陶振坤牵马进院,院子里似乎是没有太大的改变,改变的只是多了一匹马多了一头驴,另外还有一口猪。这些他知道是怎么来的,在酒桌上他都听说了。熟悉的院子,熟悉的一切,只是缺少了爹娘走动的身影。他的心是被撕痛着的,他的眼是含着泪的。从前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刚刚醒来的梦!
“把马牵进圈里去,用驴把它俩隔开,别掐架。这牲口晚上还没喂呢,你往槽里多添两筐头子草,等会儿再饮一饮,只是小鸡等着明天再喂吧!”
“哎!”
柳杏梅听出了陶振坤答应的声音里带有哽咽声,她犹豫了下,就去开屋门。
大黑马在冲着圈里的枣红马咴咴地叫着,这一雄一雌的见了面显得格外亲切似的。枣红马这几天就不安分了,在闹情绪,像是发情了,柳杏梅在考虑是不是让它下个驹呢,要让她下驹也得找村子里谁家好的雄马配种。
陶振坤先是把马背上的褥套取下搭在牲口圈的横杆上,又解开肚带缷下鞍子,这才开了圈门把马牵进里边去拴在槽上。木板钉做的槽子本来就不算大,现在三个牲口拴在一起更是显得拥挤了。他来到偏厦子的里面去拿筐在一堆铡好的碎草上了一上子,在显得朦胧幽暗的偏厦子里,没有了合葬父母的那口大棺材而有些空荡荡的了。这时候他的心情是更加沉重的了,爹娘在时的幸福感觉再也接触不到了,泪水不由自主地潸然淌落。他给槽里添了满满的两筐子草,这时柳杏梅端了一个盆从屋里出来,她来到猪圈探身往石槽子里倒了些食。那猪看来已经是饿了,还没趴在它盘的窝里去睡,听见有人回来时就开如吱吱叫唤了。
此时柳杏梅表现出了安静和沉默。
陶振坤忍不住默默地走近她,从背后用两只胳膊环抱住了她纤细的腰,把下巴颏放在她的肩膀上,默默地让泪珠打湿了她的肩头。
这个时候,是需要心灵去交流的。
一会儿之后,柳杏梅凄婉地说:“你舅舅一家人已经有下落了。”
“你说啥?”陶振坤的身子一震。
“他们有消息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在哪儿?”
“全——全都被日本鬼子在占领桃花庄时给杀害了。”
“这——这怎么可能?”
“我是听被我救的那个抗联女战士姬婕妤说的,死的不止是他们一家,而是整个村子里的人,真够惨的!”
“那么多人怎么会呢?!”
“你认为不可能是事实,不过消息就是这样的!一个村子里那么多人,不然怎么会一下子都失去消息了呢?!”
“这也太残忍了!”
“我跟婕妤姐分析了,小鬼子占了一个村子,还把村民全杀害了,并且在那里搞建筑,还戒备森严,一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概是这样,简直是不敢相信。这该死的小鬼子,杀一个少一个!”陶振坤恨的咬牙切齿。
猪食是用野菜和糠沏成的,没有多少粮食,但猪吃起来还是那么的香,呱呱唧唧地带着响。
黑虎就乖乖地蹲在他俩的身旁,经过千难万险的长途奔波,现在终于回到家了,像是也在感受着家的温馨。
谁也无法想象和承认,一个哑巴牲口竟然能够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梅子,在我回来时,还特意去了趟河道湾,去看——”
“真的?”
“我还能骗你是咋的。”
“那——我爹娘、爷爷奶奶、哥哥嫂子和孩子他们都好吗?”
“都很好,我还给他们留了根金条和钱,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谢谢你!”柳杏梅很是感动。
“以前我是个穷姑爷,也帮不上啥忙,这下也算是沾上我光了。”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只要他们都在,这比啥都好,我就差些惦记了!”
“他们还问,问——”
“问啥?”
“问我们有孩子了没有。”
柳杏梅不说话了。
“我说孩子早晚是会有的,不着急。”陶振坤用温和的语气说,是在安慰着柳杏梅。
柳杏梅开始在嘤嘤啜泣。
“梅子,我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可我见你怎么不高兴呢?”
“我对你日日夜夜都是在盼望着你能早些回来的,回来了本该是高兴的事,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你一定心里有事,为什么?”
柳杏梅擦了下眼泪,轻叹一声说:“你走后不久,梅香就来陪我作伴来了,没想到她却——”
“这事我本来想在酒桌上问来着,但还是忍住了。多好的一个可爱小姑娘,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她究竟是为什么死的,总会是有原因吧?”
“人都没了,还能说什么!”
“一个姑娘的死毕竟是有别的原因,难道连伍老太爷也不知道真相吗?他这个一村之主都处理不了吗?梅香是不是让别人欺负了,告诉我,无论是谁干的,我都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的?”
“别问了,你问我也不会说的。”柳杏梅知道,一旦把梅香的死因告诉了他,以现在他一个军人的脾气,朱乐的死期真是到了。
“你不说,倒底是有什么顾虑的,人都死了,她有冤有仇的总得给他报。不然——”
“可她是个姑娘,为了保住她的名誉,我——我不用别人,冤有头债有主,早晚我会解决这事的,我不能让她白死,犯下罪的人必须得死!”
“现在有我给你撑腰,谁都不用怕,包括伍家的人在内,要是谁犯下了罪,一样不能放过!”陶振坤去摸了下腰里的手枪。
“要是伍家的人,我们还能成为座上客吗?别多想了,时候不早了,回屋吧!”
“我相信你是不会让梅香白死的,必须得要为她报仇!”
“我一定会的!”
“那你也要多加小心,那人毕竟知道你是会为梅香报仇的,小心他对你下毒手。”
“量他也不敢!”
陶振坤把黑虎拴在窝跟前,就拎起了那个褥套跟着柳杏梅一起进屋了。屋里柳杏梅早已点上了灯,陶振坤把褥套放在了炕上。他在外面日夜盼望着回来,没想到这个他曾经感觉很平静祥和的和平村却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他感到悲愤和压抑,这是一种无奈的痛苦!他看着没有变化的屋子里一切,发愣了一阵子才默默地走向了东屋。
柳杏梅也默默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