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殒(二)(378)
面对无奈,封心锁爱,埋葬情缘,变作云烟!
梅香跑回了家,站在外屋地上看着一切发了下呆,擦拭了下是雨是泪的脸颊,接着就收拾了炕桌上的碗筷,洗刷好后摆放齐整在一个简单的柜橱里,又把里屋外屋的地打扫干净。她就站在小磨前又是发了下呆,没有泡黄豆。她是在想:要是自己死了,娘还有心情做豆腐吗?!
她来到里屋在一只破箱子里找出一身最好的衣服来,那是过年时娘托人在城里给她和弟弟扯的布料,姐弟俩都做了一套新衣裳,她的是黄色带花的。姐弟俩能有新衣服,这也是因为柳杏梅从中美言娘才肯花钱的。她把这套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又放下了,就找出了柳杏梅送给她由娘改小的那身衣服。她脱了穿着的外衣把衣裤换上了,现在这衣裤穿着显得小了点儿,又换上了最好的鞋袜,在脱下的裤兜里掏出了昨天捡的一块玻璃片子,把脱下的衣服折叠好放在一旁。站在墙壁前,面对挂着的一面小镜子,她捊了下微有潮湿的头发,早上起来时她梳了一条辫子,像柳杏梅一样,因为柳杏梅是她模仿的偶像。对着自己一张俊美而略显苍白憔悴的脸,想努力让最后灿烂的笑容留在这世上,可她却在自己的笑容里看到了牵强和无奈!她去把屋门在里面插好,然后回来扯了个枕头就顺着炕沿横躺了下来,右手拿起了那个玻璃片子。
在别人的印象中,梅香是个腼腆而开朗的女孩儿,有谁知道,她就像是柳杏梅给她讲的《红楼梦》里的那个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她曾经对柳杏梅说过,等她认识字多了,就要读这部《红楼梦》的。可是现在,她就要抛下一切美好的愿望了!
在她想来,人的这一生,无论是贫穷与富贵,在死后唯有一块刻着名字的墓碑,才会保留和证明这个人曾经来过这世界上一回。平凡的人一生,一介草民而已,是没有人为其著书立传载入史册的,为了名垂千古,千秋万代!
对于腹中充满了罪恶的孽种,她无法发挥出女性伟大的母爱,这是她不堪承受的耻辱!
“爹!娘!弟弟!杏梅姐!永别了!来生再见!”她喃喃着,眼泪肆意而下。
她不知道,她死后爱她的人会是怎样的痛苦难过。只知道的是,只要是割了手腕,被发现也是没救了!
于是,她一闭眼,没有犹豫,玻璃片一下子割了下去,鲜血涌出,流在了地上。
麻痹的她,在绝望中似乎没有感觉到半点儿疼痛。
静静的,静静的,她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这是她最终的毅然选择——
可柳杏梅呢?
在夜里她再次感觉到了孤独寂寞,炕上放了刀子剪子和猎枪,失眠的她又一次体会到了压抑的慌恐。隐约中依稀间仍然会听到公婆的走动和说话声,尽管她会用这是产生的错觉来劝解自己,可是却不管用,那种畏惧感仍在恣意疯狂蔓延着,鬼魅的影子像是要填满三间屋子的空间。
她是个有智慧和有胆量的人,可却害怕这种孤独寂寞的一个人独处屋里。
也许是关于陶家曾经发生过种种诡异现象给她造成了心理上的阴影了!
在午夜时候,窗外传来了狼的嚎叫声,听上去就在院子里,这让她更是毛骨悚然了。
难道说会是狼又来了?
她怕狼伤害到牲畜,现在有马有驴有猪的了。
怎么没听见黑虎叫呢?
她怕狼伤害到牲畜,现在有的不仅是两只鸡和狗了,而且是有马有驴有猪的了,表面上是要比一般家庭还富裕了。
怎么没听见黑虎叫呢?
于是,她拧着头皮不得不爬出了被窝,连衣服也没脱,穿上鞋子拎起来双管猎枪,来到外屋趴在门缝借着朦胧月光朝外看,哪儿来狼的影子,分明是黑虎后腿着地,俩前爪如人作揖在朝着空中一弯月亮而拜。她见此情景更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酥酥发麻,并且头皮发炸。她听说过《花狗拜月》、《天狗吠日》的故事,这种传说总给人不祥的感觉,觉得瘆得慌,当然其中包括了迷信色彩。她拔开门闩棍就拎枪出去了,壮着胆子就来到了黑虎跟前,喝道:“黑虎,你怎么学狗叫,难道你真的是狼的崽子?”
黑虎放下了两个前腿,冲着她摇头摆尾起来,显得很是温顺的样子。
难道说它真的是狗的崽子不成?是苗家的那只追风与狼交配才生下了它?这时的柳杏梅更是怀疑陶振坤的话了。
这是东院传来了两声咳嗽,是孟万鹏也听到狼叫声出来了。
“他婶子,有事吗?”
“大哥,这狗咋也好不当儿的学狼叫呢?”
“噢,原来是狗叫呀,我以为是狼又来了呢!”孟万鹏似放心了。
“可它这么叫,让人觉得瘆得慌!”
“狗有狼性,不足为怪。”
“可是——”
“梅香没来跟你作伴吗?”
“她说要伴娘和弟弟住一宿的。”
“没事的,回屋睡吧!”
“哎!”
西院阮家的灯也点亮了。
云遮月,星黯淡。
这时的柳杏梅多想有人陪伴!
大门是锁着的。她看了看圈里的马和驴,还有圈里的猪,现在的那只猪崽已经长成半大猪了。
这下黑虎可高兴了,它欢蹦乱跳了几下,就乖乖跟着女主人进屋了。
钻进被窝的柳杏梅趴在炕上对趴在地上的黑虎问:“梅香出了这种事,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黑虎就竖起耳朵哼哼了两声,它的眼睛在闪着绿光。
“我这是对狗弹琴了,你这畜生怎么会理解人的事!”
有黑虎在屋里作伴,她的心终于踏实了一些。接下来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想着梅香的不幸,将来会怎样,她哭了,让她有煎心熬肝般的难受,在头昏脑胀中考虑了很多事,都不尽人意!
黑虎突然学起了狼叫,这是凶是吉之兆呢?
她惦记起自己在外面的男人来了。
早上也没吃饭,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给马和驴在槽里添草喂上,接着是猪和鸡,最后是把剩饭给了黑虎。
她在院子里徘徊了好久,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想这忘哪的。
在把黑虎拴在窝边时她说:“今天你在家看家吧!”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这样的天怎么能出门呢?
菜园子里的各种蔬菜在进了秋季后长得格外旺盛,黄瓜、豆角、柿子、辣椒、茄子、葱——在吃不了的情况下,有时送左邻右舍,楚家和苗家,然后能晒干的就切了些晒干等冬天吃。葡萄架在绿叶覆盖中露出的一串串葡萄都是已有些变成了紫红色,吃不了除了送人也是打算晒干的,这东西不宜储存,也没地方去卖。
在见到有村民拿农具去地里干活时,她站在大门外搭话说:“这么大清早的去地里,有露水,还不得把鞋蹚的精湿呱叽?”
葛三喜的媳妇费霞说:“今天的露水不大,我去地里把渠口子堵上。吃了吗?”
“嗯!吃过了。”柳杏梅顺口说了句。
“振坤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吗?”
“谁也说不好!”
“这里也没法通个信儿!”
“这天会有雨吗?”
“看样子是要下,庄稼虽说是刚浇过没两天,但是上旱,是该下点儿雨了。那——你忙着吧,有空咱们说话。”
“哎!”
她心乱如麻,慌恐而紧张,也说不出来是种啥滋味。就这么忐忑不定着,没着没落的,来回在院子走了几趟,听见东院有了孩子们的说笑声,知道是常发的同学来找他去上学了。她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这才走进屋子,把双管猎枪找一个破麻袋装好,进了东屋把马鞍子也拎了出来,锁上了屋门。进了圈把那匹枣红马牵了出来,边往马背上搭鞍子边说:
“红杏,今儿个你就驮着我和梅香出去逛逛吧!”
姬婕妤留下的这匹枣红马,她非常喜欢,精心照顾。
系好了马肚带,把猎枪用绳子捆绑在鞍子上,早上起来就把家里所有的钱都装在了兜里准备着。
天空看不到云彩要散去的迹象。
这天气像是也有意跟人作对呀!
她在焦急中等待着梅香的到来。
梅香怎么还不来?
是她娘在家有事脱不开身?
还是她改变主意了呢?
要是真的怀孕了,这事可拖延不得!
就是没有良民证进不了城,也可到村镇上找到中医大夫的,经过诊脉,没怀孕就更好了,要是怀孕了抓两副汤药就可把胎儿打掉。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要是万一路上如遇不测,她愿与梅香同生共死,任何时候也绝不能弃她不顾!
要不要找人留个话,就说她和梅香骑马玩去了?可这也能引起别人的怀疑!要是瞒着沈琴棋,出了事,就是活着回来该怎么向她交代?
可火燎眉毛的事儿摆在眼前了,容不得她瞻前顾后!
空中还是有濛濛细雨落了下来。
她还是在等梅香,要让梅香知道自己为了她是心甘情愿做一切的。她没换好一点儿的衣服,因为这不是走亲戚。
升高的太阳透过薄薄的云彩露出了红红的笑脸,院外柳树榆树上的喜鹊和乌鸦在吵叫着,院内那棵有叶早已无杏的杏树上落着几只麻雀,檐间洞穴里仍有雏鸟稚嫩的叫声。
她在等,又等了一段时间。
还是不见姗姗来迟的梅香。
当她想着要去楚家一看究竟时,忽听外面有了惊慌的吵嚷之声。她就把马拴在了木桩上,走出了大门口,见有男女和儿童的身影在匆忙奔走。
出了什么事?
是土匪?是鬼子?
她加快了步脚上前。
在一个胡同口走出了韩思香,她后面跟着拄拐的秦连城,这夫妻俩神色有些慌慌张张。
“出了什么事?”柳杏梅忙问。
“你还不知道,听说梅香——梅香她——”韩思香说话有点儿支支吾吾。
“梅香她咋了?快说!”柳杏梅一把抓住了韩思香的胳膊。
“梅香她——她寻短见了!”韩思香觉得柳杏梅的样子有些吓人。
“这——这怎么可能!”柳杏梅一听这话,脑袋嗡了一下,眼前直冒金星,立时就急了。
“她不是一直在跟你作伴吗?”
柳杏梅顾不上回答秦连城的话了,抛下这二人就往楚家跑去。
在要接近楚家的巷子时,赶上了伍龙和伍进禧正搀扶着颤颤巍巍的伍老太爷,正要去楚家。本来精神矍铄的伍老太爷,因为儿孙与花蕊(樱花舞子)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让伍家的人丢尽了脸面。身为一村之长的家庭,不能做出好的榜样,是难以服众的,又赌又嫖的让他一气之下还大病了一场。要想恢复原来的样子,毕竟是年纪大了,不是件容易的事!
“梅香——她怎么了?”
“听说是梅香她——她自杀了!”伍龙说。
楚家传来了沈琴棋嚎啕痛哭声。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柳杏梅声嘶力竭道,她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
伍龙上前扶了她一把说:“你——你别着急。”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突然想不开了呢?!”伍老太爷心痛地说了句。
柳杏梅步履踉踉跄跄地跑进了楚家的院子,此时楚家的院子里站满了大人和孩子,个个表情悲伤,眼含泪光。
陶振宗从屋里出来了,他在擦眼泪。
“她——她人没了!”
“都闪开!”泪如雨下的柳杏梅吼叫一声,有着疯了一般的架势。
屋里的人纷纷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