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迷底揭开
此言一出,李邕犹如未闻不动声色一言不发,骨力裴罗却显得颇感兴趣,身子前倾一手支颐道:“照你这么说,李世民一系传下来的子孙都非正朔,只有这个李建成的孩子才是真命天子?”李邕哼了一声道:“李世民、李建成兄弟阋墙谁对谁错且不去论,二人都是李渊的儿子,李世民坐了江山更开创了贞观之治,天下百姓谁还记得有一个隐太子李建成。”太宗即位后,先是将李建成绛为息王,谥号为隐,李元吉绛为海陵郡王,谥号为剌,是为海陵剌王,按谥法:“不显尸国曰隐,见美坚长曰隐。愎很遂过曰剌,不思忘爱曰剌。都是恶谥。但李世民坐稳江山后,对两个死去的兄弟却释放出了善意。贞观十三年,太宗李世民封庶出皇子李福为赵王,过继给李建成为嗣。高宗李治于显庆年间下达诏书,令自己最小的弟弟曹王李明,过继给已故皇叔李元吉为嗣。贞观十六年,下诏恢复息隐王李建成皇太子的封号,改封海陵剌王李元吉为巢王,谥号不变,故后世称两人为“隐太子”、“巢剌王”。两人生前的身份地位恢复了,但恶谥依然伴随着他们。李邕自然不能直呼李世民、李建成之名,故称李建成为隐太子。高不危道:“李建成之子早已不在人间了,连这个王子叫什么名字都无从考证了,但他的子嗣却延续了下来,要说他的后代自己跳出来想争夺皇权那无异是痴人说梦,但此人却可以作为一个绝佳的棋子。”叶护和移地健互相对望了一眼道:“……棋子?”骨力裴罗转头对二王子道:“确是一枚绝佳的棋子,你们仔细想想,如果有人想造反又怕师出无名,便可以动用这枚棋子,好比秦末项梁起义,找到楚怀王的后嗣熊心奉为楚王,当时熊心只是一个牧羊娃儿毫无权势,项梁却借着他使得楚地百姓群起响应,最终推翻了秦朝。”移地健道:“孙儿明白了,安禄山造反只是想要一个借口,这个建成的后嗣便是绝好的借口!”叶护道:“可不仅仅是个好的借口,这个后嗣没有根基,不仅能立更加易废,我记得熊心这个楚王在推翻秦朝之后便被项羽找个借口给干掉了。”骨力裴罗点头道:“说的好,叶护孙儿史书没白读!李世民就曾说过‘览前王之得失,为在身之龟镜’。你们要多读汉人的史书,权谋智机都在其中。”独孤湘对江朔掩嘴笑道:“我看这个骨力裴罗汗王倒像我耶耶,不放过任何教育子孙的机会。”江朔道:“这个两个王子都颇有见识,只不过移地健急切功利,叶护似乎更宽仁一点。”那边高不危却道:“最初想到寻找李建成后裔的人。想的却是保留李唐的血脉。”移地健奇道:“李唐血脉并未断绝,哪里需要找李建成的后来来延续呢?”高不危道:“那是现下,当年女帝称制时,可没少屠戮李唐皇室,早在高宗尚在位的二圣时期,就有朝中大臣担心李唐会被武曌断绝血脉,因此才动了去西域寻找李建成的后代的念头,此事颇为隐秘,这些大臣的想法是先找到这股血脉暗中保护起来,视朝中局势变化再做决定,如果武氏真的临朝称制将李唐后代屠戮殆尽,那这股血脉便成了李唐忠臣志士最后效忠的对象,如武氏没有篡位便绝口不提此事。”骨力裴罗沉吟道:“此事老夫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武曌和李治同殿称制的时候距离玄武门之变已经过去六七十年了,想来这个李建成的血脉不那么好找吧。”高不危道:“确实不好找,最初去调西域寻找的是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叶护道:“当年高宗李治准备立武曌为皇后,时任长安县令的裴行俭就因与顾命大臣长孙无忌、褚遂良秘密商议,而被贬为西州都督府长史。此人确是皇党的中坚。”高不危道:“调露元年,裴行俭奉诏率大军三十万讨伐突厥叛乱,他暗中还有一个使命就是寻找李建成的后嗣,后来裴行俭使计诱降突厥首领轻易平定了叛乱,却并没有找到建成之后,紧接着他回朝复命,但因后党排挤,不久就郁郁而终了。直到他临终时也没有得到关于建成后嗣的丝毫消息。”叶护道:“这么说裴行俭在西域还留了人继续追查此事。”高不危道:“那是自然,裴行俭手下有个副帅叫王方翼,裴行俭走前留他在素水河边筑城,王方翼乃一代名将,最擅筑城据守,素水河又名碎叶河,王方翼所建之城便取名‘碎叶城’。”移地健道:“碎叶城是安西四镇最西一镇,没想到建城到现在还不到七十年了。”高不危道:“两位王子对我西域的城池、将领倒是颇为熟稔。”他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骨力裴罗,如果骨力裴罗真像他自己说的对安西毫无兴趣,怎么他的子孙会对安西的地理、人事如此清楚。骨力裴罗呵呵一笑,无视高不危的眼神,道:“高不危,你还是先把你的故事说完吧。”高不危道:“但女帝手下密探甚多,怎么可能对皇党所为一无所知?王方翼虽然屡立战功却仍遭贬谪,死在了流放崖州的路上。女帝登基之后,扫荡皇党,当年知道这个计划的人几乎被屠戮殆尽了。”移地健道:“啊……难道最后找李建成子嗣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叶护道:“阿弟,你不要着急,如高先生前说,最后定然是找到了的,你只待他说下去好了。”独孤湘嬉笑道:“这个移地健王子可真心急,不如他阿哥沉稳。”江朔却完全陷入到这个故事中去了,没有接独孤湘的口。高不危道:“不错,这还得说回调露元年,裴行俭出征除了明里平叛和暗里寻人,还有一宗任务,就是护送波斯王子泥捏师回呼罗珊重建波斯,但由于武后反对,平叛后裴行俭就班师回朝了,泥捏师复国无望却也没有回长安,他在吐火罗地耽了二十年,最后回长安时,据说就带回了建成的血脉。”叶护道:“泥捏师二十年后回到长安,那应该已经时女帝统治的末期了。”高不危道:“准确地说是中宗景龙元年。”叶护道:“哦……女帝已经还政李唐皇室,这建成的后嗣可就用不上了。”高不危点头道:“不错,但这个后嗣颇为棘手,泥捏师总也不能杀了他,却也不能放任不管,以防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他说到“别有用心的人”之时,独孤湘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高不危不禁转头向她望来。骨力裴罗笑道:“下面的小厮都被我惯坏了,高先生勿怪。”高不危狠狠瞪了一眼独孤湘,才续道:“他只能把人藏起来……”江朔心中忽如划过了一道,一片澄明——原来皇宫中新罗卫士金思兰听到泥捏师夤夜拜见中宗时所说的不能说又不能毁的秘密,就是建成后嗣的秘密!他让景教法王逐代保守的秘密想来应该就是这个后嗣的藏身之处或者验明身份的信物。高不危却不知道江朔心中所想,接着说道:“泥捏师找到这个后嗣的时候,这个孩子才五六岁的光景,回到长安后不久泥捏师就病死了,现下也已四十出头了。”井真成忽然颤声道:“如此说来,泥捏师带回来的大秘密就是这么一个大活人!而此人仍然在大唐生活。”井真成说汉语的口音与回纥人颇不相同,高不危不禁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口中说道:“不错,自然还在大唐境内,不过……”井真成不等高不危说完,颤声打断他道:“这样说来此事和日本遣唐使没有任何关系!”高不危摸不着头脑,尴尬笑笑道:“什么日本?什么遣唐使?这位仁兄你在说什么?”井真成对着李邕道:“李使君,你听到了么?此事从头到尾和日本遣唐使没有任何关系!”井真成的口音奇特,李邕已经听出眼前这个回纥人是东瀛日本人井真成所扮的,面如死灰地长叹一声道:“不错……此事是邕大错特错了!一切其实只是机缘巧合,遣唐使到访和泥捏师回京恰在同一年,而遣唐使忽然返程令人生疑……”井真成霍然站起道:“令人生疑就该调查清楚!难道仅凭生疑就可以随意杀戮四百条人命吗?”高不危莫名其妙,道:“这位仁兄,你在说什么……李使君这是怎么回事?”井真成却不回他,只是两眼冒火盯视着李邕,李邕的眼神则既坦然又黯然,对井真成道:“井郎,邕一生磊落,虽不会武功,却也常以侠士自居,领袖江湖群豪四十年,可说杀人无算,但多无愧于心,只有日本遣唐使这一遭我是彻底错了,令四百人冤死,皆是邕之罪也……井郎,我今日便听凭你处置,绝无怨言。”井真成伸手想要拔刀,才发现长刀不在胁下,他此刻怒极,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向着廊下的独孤湘跑来,嗓音嘶哑地喊道:“把刀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