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Old Street,Old World
叶森躺在有些硬的软床上，看了看陌生的天花板，又看了看四周。
墙壁上满是霉斑，空气中也带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地板像是跷跷板一样东一块西一块的翘起，竖起耳朵甚至能听到楼顶抽水马桶发动的声音。
房间里没有窗，只有一个通风口，以及一扇被反锁的门。
简直就和坐牢一样。
“说什么让我好好考虑，这不是一副逼我就范的样子么。”
叶森抽了抽鼻子，他觉得这房间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扫了，吸一口都是灰尘。
在这个房间里已经待了整整一天了，期间除了给自己送过两顿饭以外就没有人来过。
虽然叶森是不介意陪他们慢慢耗下去，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僵持久了对叶森来说也很不利。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原本还只包裹了小拇指的青黑色甲片如今已经包裹了整只手掌。
如果那个小魔鬼没有骗自己的话，这些甲片每在自己的身上长一寸，自己的人性就会逐渐消失一点。
叶森已经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精神状态的变化。
他的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充满了破坏的欲望。
看到鲜花就想要折断，看到墙壁就想要推倒，而看到新鲜的血肉......
想到这里，叶森吞了口唾沫，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或许，那个老头的做法也没错，毕竟连我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叶森用手轻抚着脖子上的项圈，金属外壳的内部是足以在一瞬间将他的脑袋轰飞的烈性炸药。
虽然那个日本老头总给人一种口蜜腹剑的感觉，但是叶森现在也不得不认可他的做法。
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人类了。
不是人类，不是机械，也不是魔兽。
而是由这三者混合而成的，异类中的异类。
即便现在还保留着一些人性，但那也是如风一般飘忽不定的东西。
随时都可能会暴走，随时都可能会变为野兽。
如果想要遏制这个自我毁灭的进程的话，就只有......
他的眼前投射出了一张图片，那是一枚针剂，针剂上的【NorthStar】说明了它是北辰重工的生产物。
“北辰重工的研究所么......目的出乎意料的吻合呢。”
叶森如果想要抑制住自己的暴食冲动，就必须得在北辰重工的研究所里找到这种特殊的抑制剂。
而那个日本老头想让叶森帮的忙，也是希望他利用EMP的协助蚁怒者潜入北辰大厦，进入北辰重工的研究所。
很难说这两件事只是单纯的巧合。
那个自称赛博魔鬼的小屁孩肯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而那个日本老头也不肯透露潜入北辰重工的目的。
叶森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他在麻木的完成其他人布置给自己的任务。
这让他想起了以前玩过的奇幻RPG里的工具人主角。
国王说：“勇者哟，去讨伐恶龙，救回公主吧！”
主角就拎起剑走了。
公主说：“英雄哟，去打败魔王，拯救世界吧！”
主角就屁颠屁颠的去了。
到了游戏的结尾，主角讨伐了恶龙，打败了魔王，娶了公主，走向了人生巅峰。
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的美好结局。
但是叶森却隐约觉得这个结局有些恐怖。
因为自始至终游戏中的主角都没有展现过自己的想法，无论主角怎么大杀四方，在叶森看来他一直是个任人摆布的小哑巴。
他在他人意志下行动，遵循着他人的目标不断前进，最后成为了他人希望他成为的人。
但是他自己呢？这个结局真的是他所自己所希望的吗？
这是叶森最无法接受的事情，他无法接受自己为别人而活。
“上辈子的事已经无法改变，至少这辈子，我得为了自己而活。”
叶森看着天花板，捏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传来了开门的吱呀声。
“喂，吃饭了。”
冷淡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
露娜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餐盘上是一枚看上去很硬的面包和一杯水。
“我不是说了不用给我送了么。”
叶森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现在对普通的食物根本不感兴趣，就别在我这里浪费食物了。”
“上头规定的一日三餐，我只是帮忙端盘子而已。”
露娜回应道。
“不要的话我就和之前一样端走咯，你不吃有的是人吃。”
“......”
露娜端着盘子站在门口，叶森则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喂，你要是这么不愿意呆在这里的话，就和我去个地方吧。”
露娜打破了沉默。
“如果到时候你还是拿不定主意的话，就走吧。”
......
“你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
叶森站在楼顶，看着远处那如同擎天柱一般的北辰大厦。
“别光顾着抬头，也低头看看。”
站在一旁的露娜轻声说道。
“这里能俯瞰整个旧市街。”
叶森顺着露娜的指引掉转了视线的方向，结果让他很是吃惊。
不同于北辰大厦四周的灯红酒绿，旧市街给人的感觉很令人怀念。
在旧楼与旧楼组成的一个个街区中，他看到了过去的影子。
“那里是......沙县小吃，这边是兰州拉面，哇塞，那个难道是电玩店和手机店？在2077年主机和手机应该都被淘汰了才对吧。”
“大部分都被新技术给替代了，但也有少部分还在坚持用以前的方式生活。”
露娜缓缓地说道。
“用手工制作的食物代替自动化工厂生产的食物，用过去的电子设备替代植入身体的芯片。住在这个街区的居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捍卫自己的生活。”
“但为什么要对抗新事物的发展呢？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为了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露娜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像是在看着某个遥远而无法触及的世界。
“科技的进步是事实，但科技同时也在蚕食大家原本的生活方式，控制我们原本的人生。”
“举个例子吧，在身体里植入芯片，就好像把人的身体变成一部手机，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就必须和北辰重工高度的绑定。”
“虽然有了芯片作为信息中枢后，生活会很便利，但是与此同时你也需要每周向北辰重工支付高额的使用费和系统更新费，直到你死为止。”
“那如果不付钱的话呢？直接躺平的话呢？”
叶森问道。
“那北辰重工就会用信息中枢烧毁你的大脑，然后回收你的身体，因为按照他们的霸王条款，在无法付费的那一刻，你的身体就成为了公司的财产。”
“在这个时代生活的大部分人都是公司的奴隶。即便明面上公司不会强制你植入芯片，也会在暗面逼迫你。”
“如果想要找工作，就必须植入芯片，这样才符合最基本的入职要求。”
“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工作，让自己的效率超过AI控制的机器人，就必须购买昂贵的义体植入体内。”
“这样一来，一个普通人即便拥有一份正经的工作，也会背上巨额的债务，芯片的购买和维护，义体的贷款和保养牢牢的捆住了一个人，使他不得不过度而拼命的工作。”
“但是即便如此，大部分人在壮年期过后也还是会被公司淘汰，最后因为无法偿还债务而流落街头，或者是被烧毁大脑。”
“......没想到2077年的打工人们也这么苦逼呢。”
叶森把双手放在了楼顶的护栏上，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这个锈迹斑斑的护栏上似乎刻着日期。
“呵，这栋楼差不多是在我出生的时候建造的，虽然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但也有些东西还在啊。”
他将视线投向远方，站在高处俯瞰风景时，即便是平平无奇的景色也会变得十分特别。
街道的尽头，一户人家正坐在家门口吃饭。
男主人穿着背心短裤，坐在一张可折叠的小桌前，一边喝着杯子里的小酒，一边用筷子夹着花生米。
女主人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他瞪了男主人一眼，然后开始给坐在身边的儿子女儿夹菜。
小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
被强化过的视力将每一个细节都看的清清楚楚。
在叶森原本的时代，这样的生活可以说是随处可见。
可在如今，过去的普通生活似乎已经成为了遥不可及的余韵。
某个瞬间，叶森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五十多年前。
“这里不仅仅是旧市街，其实也是旧世界吧。”
叶森看着远处，缓缓地说道。
“算是吧，你想到了什么吗？”
在看到叶森复杂的表情后，露娜回答道。
“说起来有些可笑，在我原本生活的时代，‘旧世界’其实是个贬义词，那是与新事物对立的存在，是应当被批判的存在。”
叶森苦笑道。
“没想到过去也有被怀念的那一天啊。”
“不，我们并不是在单纯的怀念过去，我们是为了开辟新的未来，为了让人活得更像个人。”
露娜的声音中带着坚定。
“压迫与反抗是一直都存在的，就和矛盾一样，过去的时代有过去的矛盾，当下的时代有当下的矛盾，但是方向是不会变得，都是前进。”
“你们就不怕走错了路吗？”
“无论道路再怎么曲折，只要目标是正确的，那前途也必然是光明的，因为这符合新事物的发展方向。”
“你好像懂得很多啊？我以为你只是个只懂黑客技术的太妹呢。”
叶森一半调侃，一半玩笑地说道。
“你这身打扮是2077年知识分子的标配吗？”
“眼影耳钉这种朋克风只是我的个人兴趣而已......”
令叶森有些意外，露娜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一丝红晕，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看上去才比较像是个符合年龄的少女。”
“总之，我们想要潜入北辰大厦也是如此，蚁怒者不仅是为了捍卫旧市街的生活，也是为了开辟新的未来。”
“但是想让蚁怒者这个组织运行下去是很不容易的，为了资金，为了装备，以及其他的一些必要的协助，我们有时候也不得不和一些暴力团体合作......我不想否认这个事实。”
“我知道你对我们没什么好感，所以即便你拒绝我们的合作邀请，我也会想办法帮你说服铃村爷爷，让他取下你的炸药颈圈。”
露娜轻轻的拍了拍叶森的肩膀。
“虽然那老头的手段一直很激进，但是心肠其实很软。”
“不用了，我觉得帮你们一把也没关系。”
叶森扭过头对露娜说道。
“虽然不能说完全信任你们，但是我觉得你们应该不是坏人。”
“而且潜入北辰大厦也需要用上我的EMP，既然现在我对你们还算有用，那你们应该不至于出卖我。”
露娜点了点头，然后向叶森伸出了手。
叶森笑着说道。
“这一次你不会再把我卖了吧？”
“绝对不会。”
露娜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虽然我知道你很难信任一个背叛过你的人，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信任我们，至少希望你信任我。”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叶森也只能点点头。
他握住了少女的手。
“合作成立。”
“希望合作顺利，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得强调一下。”
露娜插着腰说道。
“虽然你这种不需要吃饭的人可能没什么感触，但是在这个时代，食物是非常宝贵的东西，特别是手工制作的食物。”
“你对我的愤怒可以理解，就算是打我一顿也无所谓，但请你别糟蹋食物。”
“就算只是面包上的一粒芝麻，在这个时代也是和黄金一样珍贵的东西，从种植到制作每个环节都倾注了大量的时间，和工厂生产的食物不同，种植的食物有着更加优质的口感以及更适合人体摄入的营养成分，所以浪费粮......”
“啊，行了行了，不要再念了，你是我妈么。”
叶森捂着耳朵说道。
“糟蹋粮食是我的不对，不会再做了。”
在听到叶森的求饶声后，露娜才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笑。
夜空中的月抛洒着淡淡的月光。
寂静的夜晚，宁静的风吹拂着。
而在宁静的背后，无数的暗流也在这座城市中涌动着。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