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大观园试才题诗
大观园建成之后,正门一共五间,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绝不用朱漆涂成艳红色,白石台矶,雪白粉墙,富丽清新而不落俗套。
推开大门,迎面就是一座屏风山,将园中景致尽数挡住,要想探园中风景,须沿着曲径通向幽处。
贾政想着要迎接贾妃入园,不能单是景色太过单调,稍一沉思,命人把宝玉叫了过来,声称要带他去游园。
宝玉素来是爱玩的,若是和旁人,不知会多情愿,但是和贾政游园,他可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当然,他也不敢拒绝。
“最近一直忙于大观园筹建,没有管你的学业,今日陪我一道游园,正好顺便考校考校你最近的进益,若答得不好,仔细你的一对狗腿。”
贾政说着背手先走,贾里玉战战兢兢地跟在他的身后,同行的还有贾政的一众门客。
众人从大门进园,一路所见景致,皆是堂皇雅致、清丽脱俗,令人览之心旷神怡。
贾政每见一处出色风景就要让宝玉拟题匾额,不论宝玉题了什么,总少不了一顿臭骂,然后后面门客再跟着打圆场。
一路到家,宝玉被为难了一路,虽说自己也杜撰了几个没有依据可考的,但总体表现还算过关,展示了通灵宝玉加持下的敏捷才思。
贾政中间也一度动念想拟几个,但思来想去,终究觉得不合适,结果园子游完,他终究一个也没做出。
园子游完后,贾母刚好派人前来叫宝玉,贾政原本还想多留他片刻,但听得失母亲传唤,不敢久留,骂了一句“小畜生,暂且放过你”,就让他滚了。
贾宝玉出了大观园,简直如蒙大赦,一路小跑着去见贾母了。
贾政今天把贾宝玉叫来游园,一则固然是为了考校他的才学,实际上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做一件能讨贾妃开心的事情。
贾元春是贾政之女,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的脾气心性如何不了解,贾元春在家时,最疼宝玉,教他识字念书,可以说一定程度上承担了母亲的部分职责,和宝玉的姐弟之情极深。
依贾政的想法,到时候贾元春入园的时候,看到宝玉题写的匾额一定会很开心,这也是做臣子的揣摩上意的一个体现。
到了十月份,念经的道姑、唱戏的优伶都已经采办好,并请了教习教他们念经卷、演杂戏。
此外,园内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也都已买全。
如果说大观园落成时符了一个“大”字,那么现在的“观”字也已经达成,山木水榭,古玩鸟兽,活脱脱就是一个配备顶级的大型公园,其奢侈程度,可见一斑。
到了腊月,终于万事齐备,贾政开始奏本圣上,当今圣上以仁孝治国,自然应允,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
对荣宁二府来说,迎接贾妃回家省亲是今年头等大事,到了正月初八,就有太监前来探路定位,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
其后又有一批负责关防的太监带领一大批小太监前来清街、布防,指示贾府中人诸般礼仪。
贾里玉作为宁国府护院总管,兼着两府家学武艺总教习,因此在贾妃省亲的过程中,也担着极大的责任,总领两府安危大任,配合总理关防的太监在府外各处布防,定巡逻方位。
简单来说,贾里玉在贾妃省亲期间,担任的是荣宁二府的保安队长一职,责任不可谓不重大,当然,这也是王熙凤一力促成,是徐徐图之的一步。
到了正月十四,贾府上下整整一夜无人入眠,待天色微明,自贾母以下,众人都换了大装,恭候贾妃凤驾。
贾里玉也有做皇帝的经历,对这些礼仪倒不陌生,但如今亲眼看到贾府上下为了迎接贾元春省亲,前后准备了一年时间,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像他们一家人都没什么正事要做似的,似乎真是这样。
当然,另外一个可悲可叹的地方是,因为身份改变,女儿回趟娘家都变得如此繁琐,各种繁文缛节,贾元春到底是什么心情,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深切感受,文中她一句“不得见人的去处”令人颇为感慨。
贾府为了家业繁荣的继续,将贾元春送进不得见人的皇宫,等于是将贾府的前程压在了贾元春的肩上,细思起来,不免让人觉得太过可悲。
到了正月十五,贾妃终于是回到贾府,贾母、王夫人见了她,不叙离情,先行大礼,礼节未成,贾元春已是满眼垂泪。
贾妃省亲是贾府最辉煌荣耀的时刻,也是贾府最冰冷悲凉的时刻。
与奶奶和母亲相见,本该是撒娇抱怨、回归初心童真的时候,然而贾元春心中无数委屈、无数离愁别绪说不出一句,只是一手拉着贾母一手拉着王夫人,呜咽对泣。
封建时期纲理伦常的冷酷和不近人情,全部浓缩在“呜咽对泣”这四个字里面了。
之后贾政隔帘拜见,父女相见,更加墨守成规,对答之间,皆是君臣有别,一帘之隔,咫尺天涯。
随后贾妃宣贾宝玉晋见,贾宝玉行了国礼,被贾妃叫到近前,一把拉入怀中,
不久,王熙凤、邢夫人进来启奏,请贾妃游园,贾妃携宝玉之手,开始游览大观园。
……
负责后院护卫的柳诗草趁空出来,走到贾里玉跟前,满脸若有所思,贾里玉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一脸感慨良多的样子?”
柳诗草摇摇头道:“我看这做皇妃也没什么好,按说那贾妃今日风风光光回府省亲,大家都应该高兴才是,但我见到他们府内山上下下,都哭得两眼通红,哪里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贾里玉道:“如果让你回扬州去见你父母,摆这么大阵势,你父母见了你就要跪拜,你会开心吗?”
柳诗草摇头:“我绝不会让我父母跪拜我。”
“那就由不得你了,今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贾府,一举一动都不能出错,不然传了出去,就是礼仪崩坏,不把皇家规矩放在眼中,距离倾覆也就不远了。”
“若是如此,不要说皇妃,做皇帝也不会开心。”
“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了,被人听到,又要劫一次狱。”
柳诗草吐了吐舌头,道:“我要进去了。”
贾里玉点头。
柳诗草刚要转身,又回过来,道:“对了,刚才我听到三小姐和三妹底下说,今日那贾妃可能要让园内的各位姑娘题诗来着……”
“噢。”
“你,你不是也会作诗吗?”
“打油诗啊,上不了台面。”
虽说似是而非,但现在的时间轴的确转到清朝,那些经典的诗词几乎被前人写尽,实在没什么可文抄的,连纳兰容若都已经去世了二十余年。
总不能写一首“再别康桥”给她吧。
“喂,你就是想让我求你吗?”柳诗草面露怒色。
贾里玉不解:“什么意思?”
“等会贾妃让众人写诗,唯独我写不出,多难看?”
“你是武艺教习,谁规定要作诗的?即使到时候要你作诗,你找三妹便是,她一低头就一首,要多少有多少,你尽管放心好了。”
“我偏要你写!”柳诗草瞪着贾里玉。
“呃……”贾里玉满脸为难,脑子飞速旋转,第一个想到的自然还是纳兰,毕竟有”北宋以来第一人“之称,想到这里忽而灵机一动:“北宋以来第一人?古今第一伤心人?”
王国维!
没错,这两句对纳兰的评价是出自王国维,而王国维虽是学者,也有一些精品诗词作品,比如那首,因为最后两句太过经典,贾里玉还特意背诵过全词。
“呃什么你?”柳诗草满脸凶蛮。
“有了。”
“啊,真的?”柳诗草满脸欣然。
“你听好啊,我只念一遍。”
“念吧念吧。”柳诗草以前虽然没怎么读书,但为了学习秘籍心法,也被迫学了认字和解词句,背诵口诀心法更是不在话下,练就一个好记性。
贾里玉特意像传授心法一样将念给柳诗草,果然她只用了一遍就记住了这首小词。
虽然一时未能全部理解其中意思,但能感觉到词句中的一丝苦楚,记住小词,古怪地看了贾里玉一眼,转身进去了。
柳诗草回到大观园时,黛玉、宝钗等人已经题完诗,贾妃正在点评,转眼看到有人进来,问道:“不知这位是哪家姊妹?”
凤姐回道:“启禀娘娘,这位柳大姑娘是府内姑娘们的武艺教习。”
贾妃颔首,道:“既是妹辈教习,也当题一首。”
园内众人皆把目光集中在柳诗草身上,林黛玉暗暗着急,苦不能相助,不料柳诗草行了一礼,道:“遵旨。但民女有一请,请娘娘恩准。”
“但说不妨。”
“民女常年练武,双手已使不惯笔墨,就由民女口述,请林妹妹代笔,请娘娘恩准。”
“准。”
林黛玉疑惑不定地走出,先对着贾妃行了一礼,然后走到桌前,拿起毛笔,回首望着柳诗草,不知道她是否是想请自己相助,却听她念道:“蝶恋花。”
林黛玉心道:“这是词牌啊。”运笔写下。
柳诗草继续念道:“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林黛玉听罢一怔,诧异地看了柳诗草一眼,这三句开局非同凡响,难道大姐也是深藏不露吗,赶紧写下。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贾妃、贾母等人闻言也若有所感地望过来,刚才相见场面,可不就是心有千万句话,却“相看无一语”吗?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听到这里,贾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只听柳诗草继续念出最后两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啊!”林黛玉听了先轻呀了一声,其他姑娘如薛宝钗、探春几位也是听得心神一震。
点铁成金的两句,对这些贵族小姐来说直指人心的两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贾妃重复了一遍,抬手道:“今日当推此首为最佳了,柳教习文武之才,巾帼不让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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