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二十三)

虽一路免不了颠簸,霍昭智精力也不济,还是和他一起到了汉、羌、夷各族的混居地,也是大魏与羌、夷的临界点,一个三不管之地——蜀中青城。

“青城山上有一座茶园,是我有一次兴致所起,悄悄的买了下来的。”

“我们到时,正是青茶刚采摘下来之时。我们在山上有一座小院,很是舒适,我们喝茶谈天,都觉得日子安好,方知都是同类中人,更是欢喜。”

赫旦那时想:有喜欢的人相伴,有好花盛开,有岁月相媚好,胜过为王为帝千倍万倍。

他对霍昭智也这般说了。

霍昭智笑了:“赫旦,你是否会对我都这般好?”

自然。他镇定的解下霍昭智身上的玉佩,一扭,成了环、佩,亲手将玉佩重新给霍昭智带上:“一生永不相负。”

“赫旦,一生永不相负。。”

“你这辈子可不能忘记亲口说过的,你喜欢我!”

红烛朦胧,他解开霍昭智的乌发,细细的梳开,唱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霍昭智温雅的笑了,却是眼泪落了一地:“赫旦,我们不可能有孩子,这多么遗憾。”

赫旦俯身,小心翼翼的搂住他:“你这一辈子都有我。”

“幸好有你。”霍昭智回手抱住他,“安西府的人,除了我姐姐,我一个也不想记起。”

他心中直为霍昭智伤痛:他经历的该是怎样的遭遇,以致于说出这样的话来。

霍昭智不说,他也从来不问霍昭智中毒的事情,用脚趾头想想也明白,是谁干的:他很清楚霍昭智为安西府所做的一切,只得来这样一个结局,想必心中定是难以释怀。

其实霍昭智很腼腆。笑多话少,但每一句都很温暖。

岁月安好。山中清明。他的眼中和心中只剩下眼前人。

但这样的梦只做了一个月,一月就梦碎。

那天他亲自去采了茶,烘干了,又守着炉子,等着水开。

霍昭智这几日一直精神不振,昨日听说山下有集市,拉着他下山玩了一天,今日便起不来了,让他颇为担忧巫医世家是否做了手脚。

他盘算着再寻个神医看看。

他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想看看霍昭智是否已醒来,可以一起喝茶聊天。

霍昭智已经坐起,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上下打量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就在他惊惧时,突然问:“这是哪里?”

他大吃一惊,赶紧上去,拂开霍昭智脸上的头发:“这是蜀中。你睡一觉起来,怎么记不起了?”

霍昭智连连后退,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如见到了魔鬼:“送我回去!”

他看出不对头来,安慰道:“昭智,你别慌乱。”

可是霍昭智一把打下他的手,几乎是尖叫着:“送我回去!我——”

“又梦见昭柔了,是不?”他担忧的问,前几日昭智梦到了他姐姐昭柔,哭了一场,哭得他心肝寸断。

“你怎么知道?”霍昭智总算像是松了口气,“我被梦噩住了。”

赫旦见状,马上与他细细商量:“我在西都还有些人马,现在应该都还听我指挥,并且听说羌和安西府正在激战,霍真对你姐姐的监视应会松懈些,是否回去接人?”

霍昭智连连点头,赫旦本觉得应该仔细安排一下:“我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想找个人复查一下情况,再回去接人。”

可霍昭智说:“西都有一神医,姓李,医术出神入化,可以帮我复查。”

霍昭智简直是迫不及待的要回去,竟马上动手收拾行李,好似一分钟也不愿停留。

赫旦无法,只得依他,马上送他回去西都。

实际上,他现在什么都依霍昭智,生怕眼前人有一丝不快。

他之前可断断没想到,有一天他赫旦,会为了一个人,会爱到巴不得自己就是身边的空气,能每时每刻围绕着人转。

一路上,赫旦已察觉到霍昭智是心猿意马,但他以为霍昭智梦中所见肯定非常恐怖,只是在担心他姐姐而已。

他一直送霍昭智到陇右,又送上密道:“我陪你去,行吗?”

“不行,你会被人认出的。”霍昭智断然拒绝,“你在这里等我,不准离开。”

他只得告诉眼前人:“万一出事,你想法送来玉佩,我定会去救你。”

赫旦闭上了眼,眼泪纷涌而下。

“我甚至将西都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情报网,都一一讲给他听,给了信物,让他可以随时指挥调度。”

只是他苦苦的等在了陇右的会蒙山南部,始终没等到霍昭智回来,只等来了第一次西都大战的战况,等到了霍昭智绞杀了十万羌军的消息。

他才知道不妙!

他的父王赫突吐带着援兵在赶往西都的途中,看到疯狂赶回来的他,老泪满面,迎头劈脑就是几巴掌。

“畜生,即使达达木废了你制定的律法,但你还是羌人,怎能弃族人不顾!”

他带着一部分骑兵快马来到西都,正赶上安西王霍昭智亲自带兵阻杀剩余的羌军。

荒野黑暗的天边有闪电撕裂大地,黑色的原野上,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弩箭穿空而来,遮得天地更无一点亮色,安西军的陌刀手整齐的冲杀进羌军,骑兵随后跟进,大旗在双方的阵型中飞舞指挥作战,面临死亡,大败的羌军还是死死的守住了阵型。

山上观战的安西军迅速支援。

一个穿着锦甲的少年与一群彪形大汉纵马奔驰在前面,身后的队伍迅速跟上,这少年安西王手中的长弯刀,气势恢宏的直指对方的队伍:“分开,包抄!”

“分开,包抄!”安西军的两翼马上散开。

少年如同一把利剑先插进了羌军,迎头撞向一人,手起刀落,一劈两半!

“为了安西!杀!”

“杀!”他身边的人一起狂吼。

“杀!”后面的人瞬时血气激昂,亮出长矛直撞向敌人。

马蹄腾空,血液横飞,鲜血和胜利的渴望让安西军的儿郎们近乎于疯狂!

这是安西军最精锐的亲卫营,安西王霍昭智亲自训练的军队!

赫旦的眼睛看到了西都城墙上悬立的人头,密密麻麻,当中大旗上:赫然是穆赞宏瞪大了眼的头颅!

羌人的利刃对这样的队伍不起作用。安西王亲临战场让士气到达顶点,长矛与集体阵型作战迅速冲垮了相对松散的羌军最后的意志力。

他的眼前掠过了热腾腾的血腥,那是一个又一个羌人在他面前倒下。霍昭智一上战场,毫不留情的作风影响了周围的人:不留活口!

羌军的残暴是名声赫赫,但碰上了这样一个安西王!可以谈判,可以让步,但一旦厮杀,残酷无情!

“绞杀!”霍昭智立在马上大喝,身上好像是刚从血河中淌过.

“绞杀!”安西军发出呐喊,在荒野上如同巨雷滚过。

雷声轰鸣,暴雨倾泻而下,安西军的队伍分开向两边杀进,包抄羌军。

赫旦震惊之下,夺过阵中不知所措的穆长图的令旗:“不能往南部撤了,霍袭古的大军正在等待我们。”

在暴雨中,赫旦带来的羌族勇士们死死守住防线,其他羌军紧急撤往祁山。

赫旦将会盟古道的路线图,塞给穆长图:“快走!”

暴雨将赫旦淋得冰冷。

雷电交加之间,他见霍昭智取下弓弩,抬手,冲着他迎面就是三箭,箭箭冲着他要害而来。

在这漆黑的暴风雨中,也只有霍昭智敢放箭,也只有此人的眼力这么准。

他也纵马奔去,突地平躺,硬生生躲过三箭。闪电暴雨之间,霍昭智的弯刀迎面朝立起身的他砍过来!

他想举刀迎击,但看到雷电间霍昭智的双眼愤怒到几乎淌出血来,仿佛要将赫旦撕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