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忧患意识

东看着来人,心中有了苦笑。

在目前帝国的所有人当中,让他最畏惧的,肯定是杨太后,因为他自己“做贼心虚”。而如果再排出朝廷中让他最礼敬之人,谢枋得绝对是前三。

谢大侠的学问就不用提了,他更为人率真。率真之人是不能不让人尊重的。

君臣见礼过后,东立刻让吉安给谢大侠搬来了椅子。

顺便说一下,过去的朝堂,包括君臣之礼,其实与后世清宫戏里所表现的并不相同。这里面有个很多人都知道的说法,“坐而论道”。也就是朝臣在殿堂上,是坐着和皇帝谈事。

更早以前,像秦、汉等朝代,大臣、包括皇帝,都“席地而坐”。椅子是后来才引入的,它来自于“胡床”。

这个惯例的改变,就发生在宋代。宋人笔记曾有如下记载:

自唐以来,大臣见君,列坐殿上。艺祖即位之一日,宰执范质等犹坐,艺祖曰:“我目昏,可自持文书来看。”质等起呈罢,欲复位,已密令去其坐矣。遂为故事。

赵家老大在这件事上显然用了心机,他借口眼睛不好,让当时的宰相范质等人把文书递上来,却又趁别人上书之时,将本来大臣应有的座位给舀掉了,从此,过去的“坐而论道”就变成了大臣站着说话。

再往后,兄弟们都知道。

赵老大如此行为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抬高皇权。这个举措有五代天下纷乱,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历史背景。

在这点上,钱穆老先生在他的《历代政治得失》中,分析的十分透彻。

东没有改变该做法,是他认为,真正要改的不是这个事情。但他也通常在宫内“赐”大臣座,以示尊重。

老谢是不会与陛下这个当年的“小子”客气滴,他一坐下就立刻开言:“陛下,臣以为,朝廷新的兵役之制有些不妥。”

东的脑袋立时一蒙。

得,您老要是也反对,兄弟我还真头痛了。您是咱咱亲自为赵昺童鞋定的老师,让您“致仕”,到时咱也没法对太后和“昺弟”交代。

“哦,谢爱卿不妨直言。”

“陛下总不能让朝廷的学子也服兵役吧?”老谢殷切地说道。

东先一楞,随即就神情一松。

如果谢大侠的反对是为了教化天下,这就好办了,而且他所指的“学子”,肯定是太学里的太学生,因为只有他们在年龄上才符合新的规定。

嗯,过去的夫子和后世的有些老师就是不一样,瞧瞧人家老谢是多么地爱护学生。

“谢爱卿,在朝廷新的兵役之制下,今后是可能会有学子为了服兵役,不得不放弃学业。但朕授权国学院规定,所有服兵役的学子,在册学籍均予以保留。因此而中断的学业,兵役结束之后,仍可回校继续学习。”

这次轮到老谢楞了楞。

因为谢大侠对帝国新的兵役之制也不舒服,这同样是整个社会的氛围所造成的。而且以他的性格,他才不管你是谁,该反对的照样不给你面子。

真正使他踌躇、觉得难以开口反对的,恰恰是上次陛下所说的话。

“假如天下之人全成为了读书人,帝国过去的有些举措,是否还能维持下去?”

是啊,天下人都是读书人之后,你让谁来服兵役?

他最清楚,陛下最野心勃勃的图谋之一,就是要彻底教化整个天下。这从朝廷还处于战时,可他仍然要在各地普及学校,并让所有的孩子都入学就可以看出。

但仔细琢磨了朝廷新规制的谢枋得,同样也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妥之处,所以他认为,即使不表达自己的反对,劝说陛下对此适当地加以修改还是应当的。

可他根本不知道,这对帝国陛下简直是小菜一碟,因为后世对此早已有了相应的规定。

此时谢大侠真的有点糊涂了。

如果你说陛下偏向武夫,不重视文教,这肯定是不对的,他对教化天下的重视,实为历代所罕见。可他却又让士大夫的子弟、包括在校的学子服兵役,去当贼配军。这种以过去的习俗,显然是冲突的做法,就让他费解。

在微微晃了晃头之后,他问道:“陛下,臣愚钝,难以体察圣意,不知陛下能否为臣解说如此定策的原因?”

东立刻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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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见老谢盯着他又言道:“陛下是否打算将来要大举兴兵?”

听了他的问话,东的小眼珠当场一阵乱翻。

得,什么“大举兴兵”,这就是问咱是不是要“穷兵黩武”。

唉,您老是真不知道,这时代要不好好“穷兵黩武”一下,不仅是吃亏的买卖,后世更会有人骂滴。

可兄弟我早已评估过,就以大宋目前的社会氛围,要是真这么干,不仅是您老谢了,会不会其他人一起给你来个“人神共愤”都难说,必须另做谋划。

嗯,谢大侠心中的这个念头必须消除,否则一旦成为借口,搞不好还会危及兄弟咱的“宋代义务兵役制”。

“谢爱卿,朕之所以设立战时体制,重定朝廷相关的兵役制度,不是要穷兵黩武。”

停了停,又稍微想了一下,东决定把话说的更直白点,因为他是真的非常重视谢枋得和他的国学院。

从长远的角度讲,谢大侠承担的职责才真正决定了帝国的未来,这也是他当初将老谢放到国学院的原因之一。

“朕今日可以坦率地告诉您,您也是第一个听到此言。朕以后会在朝堂立规,朝廷战时之制的实施,将来由朝堂公议,而非朕的独断。”

谢枋得怔了怔。

这个爱折腾的陛下,他脑袋中到底想的啥,你有时候还真的很难琢磨。

帝国陛下的眼中已经有了回忆。

“谢爱卿,您知道吗,曾经有人当面对朕说过:我大宋之亡,亡于文恬武嬉。”

老谢的眼中也有愤色一闪,但东摆了摆手。

“这话的确不好听,但说这话的人并不知道,朕认为,孟子说的还有一句话,要比他更贴切。这句话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其实,真正的至理名言古人早已讲过了。

“在朕眼里,我大宋于北、南两朝的经历,可以说就是孟子所言的真实写照。在这点上,帝国皇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尤其是徽宗皇帝。”

“朕还认为,南渡之后,帝国的皇家、包括整个帝国没有痛定思痛,而是重蹈了北宋的覆辙,这就是我等当初被迫沦落到海上的原因。”

兄弟我顾不了了,反正不是说的咱。

谢枋得内心剧震。本朝真的还没有哪个帝王是如此**裸地反省。

“我大宋在事实上已经亡国亡了两次,朕一直在想,难道我等还要来个第三次?这就是朕设立战时体制的原因,因为天下没有任何人能保证,我大宋将来就再无战事。”

不讲这时代,即使到二十一世纪,这个星球上的战争也少有断过,其原因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哪怕挑事的人再说的冠冕堂皇,也全都是扯淡,其背后不过就是一个“利”字。

既然都是在“逐利”,凭什么咱不能“逐”?为什么要咱来“弃”?

东认认真真地看着谢枋得。

“谢爱卿,亚圣孟子的这句话,它表达的就是一种忧患意识。天下的其他人可以没有这种意识,但朝廷,特别是帝国皇家和士大夫,却不能没有。”

兄弟我忙活了半天,到底干吗?不就是为了一个忧患意识。

“而朝廷的战时体制和兵役之制,也就是这种忧患意识的体现。”

后世那么多国家为什么保留义务兵役制?同样如此。

谢枋得呆呆地看着陛下,渀佛不认识了一般。

“至于兵役之制,”东淡淡地说道。

“在大幅压缩其期限的情况下,真正的学子不会从此成为武夫,也不会就此荒废了学业。”

好么,明明是让别人去杀人放火,却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这小子太坏了啊。

“谢爱卿,朕一直觉得,天下的学子要想成为真正的士大夫,其实都应该以您和文相为楷模,因为您们在天下危难之时,均主动服了兵役。”

您不要怪咱七绕八绕、无耻地将谢大侠也给绕了进来,因为在咱眼里,老谢就是真正的士大夫。他讲义气不说,一大把年纪了,遇到朝廷的危难,拉杆子就上,虽然过程弄的有点像小说演义,但就这举动,再不提真实历史上他最后的表现,也比有些所谓的士大夫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咱不树这样的楷模,难道树别人?那不成笑话了。

闻听陛下所言,谢枋得既有些尴尬,也有点楞神。可东并不知道,他又忽悠的过了点。

走出皇宫、回到自己家里的老谢,见到了另外一个人。这人就在他的书房里看书。

见他回来,在上下打量了之后,那人淡淡地问道:“如何?”

谢枋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那人兴趣上来了。“他如何说的?”

……

听完谢枋得的复述之后,那人的眼中出现了晦涩之意。在好一会后,他说道:

“以你之见,如此思虑深远之人,君实能否教出来?”

谢枋得皱了皱眉。

“君实他的确学识渊博、才华横溢,但恐思虑上远远不及。”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却断然否决。

“在下可没说。”

站在窗前,背对着疑惑不解的谢枋得,又沉默了一会后,他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下只知道,那几个问题的确是他提出来的,而且他现在的所为,都围绕着这些问题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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