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诡梦开场
半月前。
“我让日夜颠倒,因为黑夜太难熬。总以为哭过了就好,梦和现实对调,穿越了城市的喧嚣,心跳却感应不到。夜太深,心跳呢?已经遗失了,不见……”此刻,未阳正咸鱼似的躺在床上,颓废地听着手机里循环播放的歌。
歌叫遗失的心跳,是未阳最喜欢的几首歌之一,他总觉得这首歌给自己带来种莫名强烈的共鸣感,所以总在夜里没人的安静时刻播放,单曲循环了该有九千多遍。
声音也不大,就放耳边能听清。
村子里的夜深了……这时候黑暗笼罩,村民早早的就关门关灯休息了,看家护院的阿猫阿狗也都躲了起来,蜷缩在自己的小窝里打盹,只有那几盏新装在村边的朦胧路灯还在努力的散发着光亮,让这片黑暗显得不那么压抑。
只是周围静的有些诡异。
明明还是秋天,还是城市边缘偏僻的农村地带,有着几百亩的淤泥农田,几百平的养荷湖泊,却似冬天来临,纷纷冬眠,连虫子的叫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寂寞像一场海啸,心跳被吞噬掉,夜太深,心跳呢,已经遗失了,不见了……”只有未阳的歌不断在狭窄的房间里响起,陪伴他的孤独。
在这种安静祥和的夜里,未阳的精神也渐渐的放松下来,在深夜的时候好像是打了个盹,又似乎是小憩了一下,有一段头疼欲裂的时间,又有一段迷迷糊糊的时间,很想睡,但是意识却又是十分清醒的,保持着自己的思维。
这种感觉又来了么?
好像是意识在最薄弱时的浅睡眠,又似乎是做了个短暂到模糊的梦,或者本就清醒着,一切都只是大脑的疲劳想象。
最后,一定会陷入那里……
这种状态看上去很短暂,或许一分钟,或许半小时,实际上却可能过去了很久,久到一整晚未阳都不觉得自己睡过,睁开眼却是全新一天开始,久到难以想象。
久到一个声音将他惊醒。
“未阳?未阳?你在吗?”一个女孩的声音突兀地在楼外的院子边响起,有点轻轻柔柔的,像要行窃的小偷似的。
不,或许她就是小偷。只是她要偷走的并不是什么以贵贱划分的东西,而是人,一个比普通人还要普通的人——未阳。
那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回荡,显得格外的清晰,让原本处于朦朦胧胧状态的未阳一下子惊醒,睡意仿佛在那突来的激灵后退去,意识回归,一种说不出来的精神涌上。
“慢慢换谁了,心碎了,就算快乐再也找不到,就算永远成了玩笑,我努力,找到我,遗失的,心跳。”未阳哼着迷糊前那歌剩下未放完的一点,但他耳边却是没有响起那首熟悉的旋律,只是他一人独唱。
“极力克制,还是陷进来了吗?看来梦与睡眠无关。”未阳神色一变,从颓废变作严肃,从床上坐起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推开窗户。
“我在。等我几分钟,马上就出来。”未阳对准窗外喊道,随后便向着床头柜子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去,很快他便摸到了一个东西,看似顺手的将那东西握紧,拿走。
随后未阳起身,朝着记忆中房门的方向走去,在差不多的位置停下,伸手,一提一拉,将房门打开。
“左边是客厅,右边是楼梯,对门是表哥饶应的卧室,客厅和厨房一体,客厅再过去左边对应我卧室的是姑姑姑父的卧室,右边对应是书房,中间对应楼梯位置的是卫生间。”在未阳的描述下,一个巨大的四居室映入眼帘。
“不过梦境中的姑姑、姑父和表哥并不是现实中的姑姑、姑父和表哥,再次进入梦境后也不具有上次梦境时的记忆,而且找他们帮忙要解释半天,作用还不大,离开院子便会消失,影响不到它们。”只是嘴上说着,未阳并未犹豫,顺着楼梯便走下楼去。
未阳知道自己并没有因为女孩的呼喊回到现实,而是陷入了一个梦中,一个从自己从病院回来后就开始做的梦,一个自己无法摆脱,会不断重启的梦。
永远是这个熟悉的喊人梦开头,永远是这个狭窄的房间,永远是这个偏僻的山村,永远是出村那条无边的道路,又永远是以它们将自己杀死作为梦结局。
六年了,未曾改变。
楼有四层,除了一楼大厅和二楼卧室的其他楼层却是并未装修的,是当时姑姑姑父盖房时预算不够造成的,而姑姑则嘴硬地说是打算分家时将三楼分给表哥饶应,让他长大后按自己想要的风格安装,而四楼则是露天阳台,晒衣服晒谷子用的。
当然,这一整栋楼早在不断重启中被未阳翻了个底朝天,姑姑姑父表哥全都叫上了,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实用的工具。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通过梦境与现实结合,未阳知道了这梦境开始时姑姑家与六年前出院的现实那天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或者说就是那天姑姑家的样子,一模一样。
打开大门,再推开最后一道院门,院墙外,一个穿着透明雨衣,雨衣里有着一件淡灰色长袖,长袖中央绣有一只卡通黑猫,黑猫脚下踩着一串“Iwantyouhappyforever”英文,头上戴着顶L的横线连在A上的潮流淡灰色帽子,带着甜甜的笑容的可爱女孩正在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未阳。
可惜未阳是个盲孩子,没有欣赏美的权利,看不见她那幅美丽的样子,开门后便抬了抬头,望着同样看不见的乌黑天,流露出一种没睡醒的自然呆。
“先别想事了。又下雨啦,你的雨衣。别感冒了,不然对付不了它们。”说着女孩伸出娇嫩的青葱玉手,将怀中的雨衣递给未阳。
是啊,又下雨了,这梦真正的开始了。
雨水嘀嗒嘀嗒的落下,稀稀疏疏,并不密集,但是却显得有些湿冷,阴寒,让人觉得并不是很舒服,尤其还是在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梦里。
这不是玩笑,梦中的死亡似乎便是真正的死亡,是正常人那种做梦一死便会惊醒或是换作第三视角的死亡绝对无法比拟的。
眼角传来疲惫感后逐渐模糊,伤口传来疼痛感后逐渐麻木,血液一滴滴夹在雨水中滴落,而自己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逝去,无能为力。
那种死亡的感觉太真实,真实到诡异,真实到每次死亡时未阳都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的逝去,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里自己的生命都走到了尽头,甚至看到了地狱的火光。
只是可能梦境与现实之间缺少了点什么,导致两个都充满诡异的世界无法连接,取走自己梦境中的生命后却无法取走自己现实的生命,导致自己不断死去,这场梦不断的重启。
“抱歉,又想的出神了。麻烦你了。”未阳看不见女孩,只是听着声音判断大概的位置走上前,在熟悉的高度接过雨衣,披上,几个扣子则是麻烦女孩帮他扣上。
当然,在女孩扣雨衣这期间未阳也不会闲着,他伸手抚摸着轮椅的边缘,顺势摸到轮椅的把手上,待到女孩将所有扣子扣好,两人便也启程。
这是他们快要刻在脑子里的流程,是在这会不断重启的梦中历经上千遍的结果,当死亡的次数达到一定程度,所有的过程都不再是独试,而是磨合。
不过,未阳扶着轮椅的手却是受伤无法用力的左手,更夸张的是,他的右手里居然紧紧握着一把刀。
那就是未阳从自己床头柜上小心翼翼摸到的东西,一把平常用来削水果的水果刀,再正常不过的小刀。
但,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这是一把六年前完全不可能出现在未阳房间里的刀,无论是出于对他眼盲的保护还是出于他刚出院的安全,他的房间里都绝无可能出现这把刀。
但它就是出现了。
不清楚这把刀的来历,让未阳十分困惑。
不过这把刀既然能出现在不可能出现的位置,也足矣证明它的特殊性,或许它就是解决困境的线索之一,也是现在未阳和夜落唯一所能依仗的,能杀死它们的东西。
这时,夜落却是扯了扯未阳的胳膊道:“快走啦,我们得尽快的往村子外面去。再晚一点的话那些东西就要找到村子里来了,到时候在已知的时间无法解决已知的东西,会很危险的。我可不想被那些东西找到后杀掉,梦中的死亡虽然不可怕,但太真实,太痛了。”
可惜啊,就是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女孩,不知道会被哪个幸运男孩娶走的女孩,却也是这场梦的受害者。
不同的是,未阳失去的是双眼和单手,而夜落(也就是这个女孩)失去的则是双脚掌控,而梦一开始她就会穿着当天的衣物坐在轮椅上,出现在姑姑家门口,看不见姑姑家,怀里永远躺着一件雨衣。
在梦中夜落只能坐在轮椅上,靠自己推轮椅移动,又或是靠未阳推动。而她独自时的活动范围只限于一条街道,想去下一个街道时便会遇到鬼打墙,一圈后便会诡异地回到原地。
而夜落梦境的重启方式更是极其诡异,条件并不是夜落死去后就重启,若她比未阳先死则会陷入一片混沌之中,静静等待重启,而若未阳比她先死,则是立刻梦醒,梦境直接重启。
更诡异的是,听到夜落声音后未阳是可以不做出反应的,这点是未阳在翻找楼内资源时发现的,如果他不回应夜落,这个梦会在夜落到达门外后的三十分钟结束。
而且再一次梦到时未阳曾向夜落问起过这事,他表达的很隐晦:“对不起,上次我似乎迟到了很久。”,得到夜落的回复却是“与平时没什么差别吧,不过几分钟而已。”,表示自己从未等过未阳很久。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玩游戏时不去主动接触能帮自己前往下一阶段的npc,那自己就永远也接触不到下一阶段,止步不前,同时系统还会送上out大礼包,送自己滚蛋。
虽然未阳觉得确实有点故步自封的感觉,但这似乎是除了活下去那个可能存在的方法和痛苦的死亡以外,唯一能完美结束这个梦的方法。
不过问题在于,用这种方法,一两天后,他们依旧还会在梦里相遇,夜落没有印象,未阳却要实在的感受这孤独的半小时,而梦醒依旧是隔天早晨。
出门的结果则是,虽然要防着外围的危险,但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与孤独感,两人之间哪怕没有话题也有话题可聊。
未阳甚至用这个方法结束了数十次梦境,直到他真正感受孤独,不再畏惧死亡,觉得逃避并不是解决的,他必须要直面这场梦,解决它们,解决一切。
而为了在梦中活下去,也为了早点结束梦,未阳将六年来所探寻摸索出的一切整合,转换成了规则,属于这场梦的规则。
规则一,梦重启:未阳死后梦结局。结局后梦内一切都会重置,回到梦开场时的样子。(注:疑似只有存活结束梦才能真正结束梦。可以以不断死亡去探索规则。非常时期,甚至可以以放弃夜落作为代价延缓未阳死亡。)
规则二,梦开场:两人梦开头有所不同,但必须要两人会和后才能真正开始这场梦。(注:梦的周期不固定,但在1~3天内。夜落梦疑似附庸梦,在特定的情况下未阳是可以以院内独处半小时结束梦境。)
规则三,梦中诡:必须在规定的时间以规定的方法才能杀死它们。(注:只有找到它们的弱点才能杀死它们,否则哪怕腰斩它们也是不死的。只有在规定的时间才能杀死它们,否则哪怕找到弱点杀死它们,它们也会复生,用错误的方法杀死它们,只会让它们变的更强。)
规则四,梦停留: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离开村子,否则那些东西便会沿着进村出村的道路找来,同时击杀规则改变,出现规则与时间改变。(注:夜落看的见村子里除姑姑家的一切,村子里并未发现任何可以改变这场梦的东西。在同一时间同一位置会出现不同的它。)
规则五,梦回头:特定情况下村内与村外不相通。(注:特定情况为出村与它们进村,出村后只能不断向前,回头路会被鬼打墙迷雾笼罩,疑似会招来新的它。它们进村时出村的路则是化作了一座断桥,无法抵达对岸。)
闻言,未阳也没说什么,只沿着记忆中那条进村的马路往村子外走去。虽然是晚上,但在村子里沿路不远便会有盏灯照亮,只是偶尔一段路有点黑,也不至于完全黑灯瞎火看不清楚。
不过这也只限于村里,毕竟村里都是些熟人,留灯方便自己也方便熟人,而再往外走,走到离村的大路上后,便是外人的路,便没有灯了,只能摸黑。
通往村外的路有些长,看不到尽头的那种长,随着蜿蜒曲折的路走去,心的不安似乎也会随之放大,莫名的感觉到了某种危险正在靠近。
那种感觉不知来自何方,仿佛扎根内心,吞食着道路中的什么作为养分,哪怕已经尽力克制,却依旧不断成长,一旦在心里发芽,便会迅速成长,吞噬意志。
或许那种感觉对于未阳这常年孤独的孩子来说倒是没什么,但对于夜落这个缺乏安全感的另一时代产物,却是十分难受。
平时总是孤独的未阳先打开话匣子,在推着夜落不断往前走去的同时说着自己的故事,缺乏安全感的夜落则是静静听着,偶尔应上几句,又或是也打开属于自己的话匣子,让未阳成为那个倾听者。
还记得未阳与班数所说那想拥抱的影子吗?那其实是未阳经历梦境,又学习了《盲孩子和他的影子》后联想的。
未阳觉得自己是那个孩子,那个永远生活在黑夜里的孩子。而夜落则是那个影子,那个声音很好听,长着一双黑眼睛的影子。
现实里未阳因残障无法亲近别的小伙伴,平日里倒还好,但每当喧闹的节日来临,他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那种孤独寂寞的感觉愈加强烈,于是他便问“谁能跟我一起玩呢?”。
而这个问题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到了一个诡异的梦里,得到了夜落一句“我跟你玩啊!”的回应。
盲孩子从没见过影子,就像未阳从没见过夜落,盲孩子无法想象影子的样子,就像未阳无法想象影子的样子。
作为孩子的未阳,却是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承担着保护影子的责任。作为影子的夜落,最终也成了未阳的眼睛,担任起指引未阳的责任。
但其实未阳与夜落之间的关系比起孩子和影子之间的关系又要更高级些,她指向哪里,未阳便得走到哪里,未阳走到哪里,她便得跟到哪里,
虽然未阳是可以选择不回应她,但他便要承受半小时的孤独,虽然未阳可以选择失去她以延缓死亡,但他依旧会在不久后死亡。
就像影子会循着光再次找到孩子,孩子会主动寻找光以再见影子,梦结尾终会到来,他们总会相遇,像孩子与影子般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