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孙权帅旗 不纳良言
这时的糜旸,还不知道孙权要亲来公安城外的事。自那日伏击之战后,他与吕蒙两方就一直相安无事。至今已经快十日了。这将近十日的时间内,糜旸除了每日巡视城头之外就一直在观察,城外江东大军营中的动静。但很奇怪的是,自那夜之后,吕蒙既不再集结大军攻城,又不撤军而去。他就那么静静的保持着四面围城的态势,安静的令糜旸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吕蒙被气死了?历史上的吕蒙,大约就是差不多在这个时间点病死的。甚至他在拿下荆州后,孙权还来不及给他颁布封赏,吕蒙就病死了,可见他的病情有多严重。但糜旸也没有如沙摩柯所建议的那般,领兵出城攻打江东大营。毕竟敌情不明,贸然出兵对他不利。如今公安城外还尚有数万江东大军结营,糜旸手中兵力并不多。五千蛮兵因为野性难训,只能在危急时候使用,不能如自己的嫡系兵马一般指挥顺畅。吕蒙毕竟是经年名将,能设伏重创其已经是万幸。要想凭借弱势兵力,正面击破有着数万大军驻守的大营,那难度太大了。以为吕蒙是孙权么。这时关平来到糜旸身旁,他见糜旸的目光一直望向敌营,他对糜旸言道,“子成,吕贼还没撤兵的迹象么?”糜旸摇摇头,他也略带疑惑地说道,“按常理来推断,吕贼经此大败,应该选择退兵才是。”“但就是不知其,为何现今还未有动作。”糜旸虽聪慧,也有部分先知的优势,但他毕竟没有千里眼。那夜吕蒙吐血晕倒的事他并不知。他不知道吕蒙现今还在休养中,无法起身安排大军退军事宜,他正在等着陆逊带兵前来。只是虽然有所疑惑,但糜旸却并没有过多担忧。毕竟只要稍微懂点兵法的人,都知道如今退兵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吕蒙更不会不知道。他现在不退,可能是在先向孙权汇报,等着答复吧。但就在糜旸要与关平回转身体,返回县府中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对面的江东大营中,各处正在缓缓升起一面大旗。那面大旗四边用金丝包边,旗面通体紫色,而在那面大旗之中,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大大的“孙”字。身为孙权近臣加好友的徐详,为了活命,可谓是将《讨孙宝典》写的特别详细。当初孙权年少继位,威望不足,所以为了体现自身的尊贵,他特意在每方面都要进行特殊待遇,以示与江东诸将的不同。例如孙权的帅旗,就是经过专门制作而成:金边紫底,龙飞为孙。所以当看到和徐详所描绘一致的孙权帅旗出现后,糜旸马上意识到了一件事。孙权竟然亲自来了?!看着迎风飘扬,在尽情展现自己风姿的孙权帅旗后,糜旸突地唤了关平一声,“坦之!”关平:“嗯?”糜旸长吸一口气,而后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稳,他说道:“愿与我并传,一同名留青史乎!”“嗯?嗯!嗯!嗯!...”听到这句话,关平先是有些疑惑,而后脸上马上浮现出强烈愿意的神情。虽然他不知道为何糜旸为何会对他说出这句话,但他知道糜旸给他画的饼,无一不实现了。...此刻在江东大军的吕蒙营帐之内,不少医者在吕蒙的床榻前进进出出,他们的脸上都流露着沉重之色。吕蒙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想来就在这几日了。而在这数位医者之中,虞翻知道的最多,所以他的脸色也最沉重。吕蒙身体每况愈下,但吕蒙所依仗的陆逊却还未率军赶来。这要是万一吕蒙去了,那顷刻间这数万江东大军,就会又面临着人心浮动的局面。就在虞翻脸带担忧,在榻前思考当下江东时局的时候,一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虞翻身前。虞翻看着有人敢不经传召就私自入内,他脸上不禁显露了愠色。何人如此大胆!虞翻抬头朝这人看去,却当他看到这人相貌之后,他立马就赶紧低头对其一拜。这位敢不经传召,擅自入内的高大之人,不是孙权还能是谁?孙权是刚刚才到了江东大营外,在他到达江东大营外之后,立马就先找到了韩当。吕蒙早就在信中告知了在他病重期间,江东数万大军真正的主事人是韩当。而当韩当见到孙权,这段时间来一向饱受压力的他,当即哭着跪在了孙权身前。孙权一来,军心可安呀。面对韩当的跪哭,孙权先对其进行了宽抚,而后命其在江东大营中将他的帅旗高高挂起,以安抚军心。并且他命军中诸将立即到吕蒙军帐外,等候他召见。在安排了这两件事后,孙权便快速赶来了吕蒙的军帐中,来看望他的心腹爱将。但没想到,在军帐中他先见到了虞翻。看着这个他面前的虞翻,孙权脑海中瞬间想起了他与虞翻之间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当年他初承继江东,宗亲孙暠叛乱意欲割据会稽郡自立。而这场叛乱在时任会稽功曹虞翻的计谋下,才被轻易平定。因为这个功劳,本来孙权对虞翻是很赏识的,他一稳定江东后,就封虞翻为骑都尉。但岂不料孙权在将虞翻列为近臣后,虞翻还以为孙权如孙策那般性格开阔,就对其多次进行劝谏,并且言辞颇为大胆,这让孙权很是不喜。终于有一次孙权对其忍无可忍,将其罢黜所有官职,赶回会稽了。现今孙权在吕蒙军帐中与多日不见的虞翻相见,被勾起不好回忆的孙权,脸上明显不怎么愉快。虞翻也知道自己为孙权所恶,所以他在对孙权微微一拜后,就自觉地离开了。看着虞翻离去的背影,孙权不禁想起了当日虞翻真正惹怒他的那个建议。“以子袭爵,符合人伦大义!”兄长,你去世这么多年了,还有不少臣子想着你……如张昭、如虞翻。孙权将心中的某些忌惮与想法深深压在心底,而后他坐在了吕蒙的榻旁,看着这个一手将江东带入危局的他的心腹大将。在来之前,孙权心中对吕蒙有着愤满,有着不解,亦有着失望。但当这种种情绪,在他看到吕蒙如今骨瘦如柴,如风中残烛的样子之后,也都消散了大半。不同于张昭、不同于虞翻,吕蒙虽在他兄长执政江东时期入仕,但真正对其提拔与重用的乃是他。而且他对吕蒙还有着教育之恩,所以吕蒙算是他的嫡系。如今看到他往日中最信赖的一个嫡系,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之后,孙权心中隐隐作痛。若吕蒙死了,叔朗等一众宗亲堪用否?孙权心中并没有底。就在孙权坐于榻旁沉思的时候,沉睡中的吕蒙因为病痛缓缓醒来。当他睁开眼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孙权。在看到孙权突然在他榻边之后,吕蒙脸上先是显露错愕之色,而后他的脸上浮现了惊喜之色。他想起身参拜孙权,但可惜随着他身体的越来越差,他现在连一丁点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还是弄出了些许声响,打乱了孙权的沉思。孙权因声响望向榻上,他见吕蒙已经醒来,威严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喜色。“子明。”听到孙权轻唤自己的表字,吕蒙脸上不禁浮现了愧疚之色。他用着沙哑的音色对着孙权惭愧地说道,“至尊,蒙无能,无法为你拿下公安,还反而折损至尊三员大将,蒙该死。”吕蒙虽无法起身,但他的话语中的惭愧与悲哀之色,听得孙权有些动容。吕蒙如今病重,孙权也不想太过苛责其,孙权缓声宽慰吕蒙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糜贼狡诈,一时得事,子明无须太过介怀。”“至于三将之陨,皆乃糜贼一人之罪,吾定当擒杀其为公覆等人复仇,子明勿忧。”孙权是个典型的爱憎明显的性格。当他喜欢一个人时,那他无论犯下什么大错,孙权都会有宽容之心。特别是吕蒙现在随时会死去的状态,孙权不想让吕蒙太过担心战败一事,而让其病情继续恶化。毕竟此时,他还需要吕蒙的存在,为他震慑江东世家豪族。孙权在宽抚完吕蒙,就要离去让其好好休息。岂料这时吕蒙主动对孙权言道,“至尊此来,是要亲自主持退兵否?”面对着吕蒙的此番询问,孙权沉吟一会后答道,“不然。我军暂时不能退军。”一听孙权此语,吕蒙还以为孙权又想继续攻打公安,他忍不住拖着病体劝谏孙权道,“至尊!”“我军士气已沮,公安城坚且士气旺盛,已不是我军可以攻下的了。”“当务之急,至尊宜退兵回江东,休养生息,以图来日,这时切不可意气用事呀。”面对吕蒙的劝谏,孙权虽有心解释,但想到他与张昭两人的议事乃是秘密。再加上如今吕蒙病重,他不想让他太过劳心,所以他并没有再言语。只是沉默的起身朝着帐外走去。而看着孙权那一意孤行的背影,吕蒙不禁着急起来。他望着孙权的背影,连续呼唤至尊,并且口中连续说着“公安不可得”这五个字。孙权本就因为公安之败而心中郁结。如今吕蒙又一直在他背后说着“公安不可得”,这五个他这时最不想听到的字。于是乎,在某个临界点上,孙权爆发了。已经走到帐门口的他,立即转身看向吕蒙。他眼中已经有怒火在聚集,他看着往日中他信任无比的吕蒙大声道:“公安不可得?那合肥可得否?”“当初是你,力谏孤背刘攻荆。”“当初是你,告诉孤荆州易得。”“当初是你,告诉孤合肥就算拿下也无用。”孙权每说一句话,他就上前走一步,朝着吕蒙逼近。而他每走一步,他心中的怒火就越盛。“孤信你了。孤给了你公瑾与子敬都没有过的信任。”“孤将江东十万大军,百员精锐战将交到你手里,但是你是怎么回报孤的?”“要兵孤给你兵,要粮草孤不惜得罪众江东世家,都要为你筹集。”“孤倾尽江东一国之力,供给你打这场仗,但是你是怎么回报孤的!”当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时,孙权已经逼近到吕蒙身前。这时来自孙权的愤怒、不甘、悲哀等种种情绪,都化作江东之主的气势压向病重的吕蒙,压得本就病重的吕蒙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嗽之后,血丝已现。孙权对吕蒙心中是有着怨言的。之前他一直顾虑吕蒙病重,所以不曾发作。但在吕蒙连番的刺激下,孙权心中的那些怨言再也压制不住。当最后来到吕蒙身前,看着在不断剧烈咳嗽的吕蒙,孙权的心中这时却已经再无半点怜惜。情绪如夏季江南的天气般善变,正是孙权最大的性格特征。孙权俯身在吕蒙眼前,他近乎一字一句得说道,“子明,自你我君臣起兵之日时,江东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千古骂名已经在史书上抹不去了。”“孤不惧骂名,但唯恨骂名之下,荆州难得。”“现今纵使孤想退,但那些江东世家肯让孤退吗?”孙权冰冷的语气在吕蒙的眼前响起。这一刻吕蒙终于明白了,原来孙权对他心中有着那么大的怨念。这让一心忠心于孙权的吕蒙,只感觉心中苦涩至极。见吕蒙已经不再言语,孙权最后对着吕蒙言道,“你且安心休养吧。”“军事有孤,自有筹划。”在说完这句话后,孙权又朝着帐外走去。但就在这时,吕蒙气若游丝的话,又再一次传到了孙权的耳中。“至尊,义封胆守有余,可守。”“而若是要领兵拒敌,破敌护国,当用陆伯言。”听到这句话的孙权,身躯只是顿了一下,而后头也不回的掀开了大帐。陆逊?自己的侄女婿?其虽然有长者之风,有些战功,但让其继任江东大都督,他还不配!这江东的大军,就让他亲自管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