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皇血轮回(二)
“没尝试过离开这里?还是说跑不掉。”昂热说。“我确实有考虑过去找我妈妈,但是我走不了了,你贪恋富贵未知的生活,那就总要付出些代价。”上杉越叹了口气,“下属们发现我不喜欢住在神社里,就为我建造了欧式的皇宫,我过的可一点都不比真正的日本天皇差。就这样我开始履行自己作为影皇的责任,开始接见那些家族里优秀的青年才俊,名字我就不想提了,总之他们都在战后被定为了甲级战犯。不过当时我可没觉得这些人是战争狂魔,他们对我说历史走到了重要的时刻,强国们都在跃跃欲试,日本也需要打破岛国的束缚走出去。我看他们说的挺有道理,就只会点头说点鼓励他们的漂亮话,说家族会给予你们鼎力支持,我能做的事情很少,就看各位的了。”“二战很快就此爆发,蛇岐八家是坚决的主战派,因为家族想要借此攫取利益,也想趁机打压欧洲的混血种。我作为现任的影皇,也成为了这场战争的推手之一,家族中有很多精锐被派往各大战场上,他们中有的人是将军,参谋,还有的人则直接参与前线作战,是那些所谓的神枪手,王牌飞行员。其实现在回想一下,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取得胜利,家族内部根本就不团结,有的人支持北上进攻苏联,有的人则支持南下,一支意见都无法好好统一的军队怎么可能有机会赢?”上杉越把拉面从锅里捞出来,娴熟地摆盘放上切好的卤蛋,分别推到每个人面前,进入状态以后他就不是那么抗拒这些往事了,能好好地说话回忆,还有对自己往日的懊悔与无知的憎恨。“可那时候我太年轻了,根本就想不到这些。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过的不错,到处都是捷报,下属们盛赞我的决策英明,我也为此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说不定能和俾斯麦这样的人物比肩。直到小胡子在没有通知我们的情况下忽然进攻法国,迅速扫平法兰西,我才从梦中惊醒,想起自己的妈妈还在法国,因为战争的缘故有五年我们都没有联系了。”“我发了疯一样想要赶紧赶往欧洲,下属们把我拉住,说军队马上就要和美国人开战,到时候交通会很艰难,去了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为了安抚我,下属们和德军联系,想办法要确保我妈妈的安全,德军也确实派人去了妈妈任职的教堂,留守的神父说妈妈几年前就离开了法国,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才让我安心了些。”上杉越又从柜台里摸出一瓶酒来,“后来就是战争的急转直下,太平洋战场上我们节节败退,你们秘党混血种也加入了这场战争。不过家族里的主战派还是很坚定,就像神经病院里的聚会,每个人都有死志,张嘴就是玉碎或者切腹之类听起来很牛逼的话,我也被他们感染,觉得自己该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可还没来得及的时候天皇就宣布无条件投降了,美军的舰船长驱直入开进了东京湾,船上带着一个人,名叫昂热。”“于是你就决定刺杀我。”昂热说,那是他与上杉越的第一次见面,彼时都还是在完全对立的立场上。“是,战场上我们输了,可混血种没输,我听说你是欧洲秘党的领袖,如果能做掉你,就能让在正面输的一败涂地的我们重新振作起来。我自信自己能赢,我是皇,最厉害的就是我的血统,可时间零真的是可以轻易扭转战局的言灵,你把我抽的如陀螺一样旋转,我却连一下手都还不了,只能咆哮说战争中每个人都是有罪的,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就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高在上。”上杉越说。“你的这番话委实是触怒了我。”昂热慢条斯理咬着卤蛋,“我看出来你只是个毛头小子,就没有下死手,如果是换了某个日本将军跟这么跟我说话,他的脑袋就得落地。我胖揍了你一顿把你扔进车里,屁股朝外,叫人把你送了回去,跟着一起的还有一些档案,那是东京审判中的证词。我觉得你需要学习学习,洗洗自己的眼睛。”“是啊,当天我就把那么多东西看完了,一刻都没有休息过,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们很无耻,把过错都推到我们头上来,哪个战争不会死人?可后来我渐渐地看到了旅顺……又看到了南京……我不敢相信这是我们的作为,战争会伤害平民,可是刻意屠杀放下武器的军队和平民又岂是高举大义之旗的人应该做的事?这完全泯灭了人性,丧心病狂,我觉得自己一点点石化了,翻看资料的手指都沉重如山。”上杉越说,“其中有一段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当时南京城里还有很多西方侨民,他们就是证词的有力提供者。他们说当时有一座天主教堂,是德法两国的天主教徒合资修建的,教堂里的神父和修女受不了日本军队的暴行,偷偷接纳了一些逃难的中国平民,被日本军队发现,把教堂包围了起来。”“这些士兵并不敢进攻教堂,因为里面的德国人是他们的盟友,法国人虽然是德国人的敌人,但伤害他们也会招致法国人的敌视。这时候一个军官站了出来,亲自叫来了一个炮兵连,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出了第一发炮弹掀翻了教堂顶。他说自己不需要胆小怕事的士兵,无论德国人还是法国人,与日军作对就该杀掉,如果你们那么怕事后报复的话,为什么不一起上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杀光,那样还能有人指责你们吗?”“真是王八蛋。”源稚女低吼。“这个军官的话让那些已经杀人无数的士兵们又兴奋了起来,他们已经杀红了眼,无所谓再杀几个人,炮兵摆出阵地一发一发的轰击教堂,士兵们放弃拿枪而是用象征身份的武士刀堵住教堂外,把每一个试图逃出来的人杀死。最后被杀的是一个修女,她拿着左轮枪杀死了几个士兵,于是就被射杀,死前她说神会惩罚你们这些罪人,以雷电用火焰……”“她的名字是夏洛特·陈,那间教堂是她和她的教友开的。”上杉越缓缓抬起眼帘,眼瞳中荡漾着森寒的暗金色。源稚生骤然惊醒,他的龙血正在狂暴地涌动,完全不受控制,上杉越因为情绪波动产生的血统反应,居然能直接影响到他的身体。“我看完那些资料,在烛灯下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我起床之后就向家族发了征召的命令,叫了一群人来神社见我,我把架子上的古刀提前藏在案台下面,就坐在那里等所有人到。他们中很多人来到神社的时候都很惊奇,因为以他们的级别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我。我查阅过那支开炮队伍的番号,他们的军官姓上杉,是内三家的人,我见过他,绝对的主战派,他的部队全部都是家族中有龙血的家伙,血统都不太高,他们在军队中组织起了这么一支隶属于家族的精英队伍。在审判会上家族力保了这些人,他们没有一个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甚至事后被推崇为英雄得到家族地位的升迁,现在他们中还健在的人全都在我面前。”上杉越喝了口酒,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为首的军官向我问好,我微笑着让他上前来说有重要的东西交给他,然后从案台下面抽剑一刀封喉,他到死前都还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他,只是捂着喉咙瞪着我。我冲进下面的人群里不问是非,刀刀致命,四处泼洒的血染红了屏风,有的人试图反抗我,但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跑,他们全都得死。杀光了他们我仍旧怒火难平,我质问自己还有谁要为此负责,答案是那些老东西,他们把我从母亲的身边带走,为我戴上罪恶的王冠,让我亲手发动一场邪恶的战争杀死了自己的母亲!”“于是我提着刀挨个拜访他们在神社中的居所,这些人都太老了,就算有的人曾经是身经百战的剑圣,可我是年轻的影皇,他们反抗不了我,我把自己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他们的尸体上,一刀致命还不满足,必须要把他们的尸首也碎尸万段。家族里的人发现了异样试图来阻止我,他们觉得我是血统暴走了疯掉了,可我清醒的很。一般人没法近身我,家族就只有派内三家的精英来,这些人曾经是我的朋友,我的师父,但现在他们是我的仇敌,没有人可以平息我的怒火。”“我不知道那天我究竟杀了多少人,每一刀下去我心中都痛快淋漓,所有的罪恶感和怒火都尽情释放,神社里尸体横陈血流如河。我偷走了神社里值钱的古物作为以后的生活费,离开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打算把神社付之一炬。可惜后来听说没成功烧掉,就被消防队扑灭了。家族内视这为惊天的背叛,对外秘而不宣,把我视为莫大的仇敌。但我知道他们没法向我复仇,他们打不过我,因为有名有姓的内三家那天都被我杀光了,我自己就是最后一个内三家。这是被诅咒的血统,我的父亲,还有我,都没有得到好下场,皇血就该彻底断绝掉。”漫长的故事终于结束了,面碗里的拉面也早就冷掉了,故事到了一半的时候每个人都察觉到了其中的罪恶,没有人会在这种血腥的结局面前还保持着打趣的好胃口,大家都沉默着,为上杉越的母亲,为死去的无辜者,也为上杉越自己。屋台车外雨噼里啪啦地下,上杉越手中的烟慢慢燃尽,落得满手灰尘。“我这辈子的罪孽永远无法洗清,但我不可能向家族低头,我真正对不起的只有我妈妈,蛇岐八家只是我的敌人,永远不共戴天的仇敌,我连他们的根都一起斩断了,蛇岐八家里再也不会有真正的内三家,更不会有皇血这种东西。”上杉越说,“至今我都没有孩子,我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也会沦落到和我一样的结局。”“越是高位的人,就越容易轻易受到蒙蔽。”源稚生轻声说,“因为在那种位置上就只能接触到有限的东西,看不见真正的底层,很容易觉得自己眼中的东西就是真相。当真正醒过来的时候,那种无力感和负罪感真的很难让人接受。”他这是在说上杉越,也是在说自己,上杉越作为曾经的皇高高在上,被那些狂热的战争分子捧的太高以至于失去了自我。他源稚生也是现在的皇,被橘政宗把玩在鼓掌之中,一心相信自己所行所为即是正义,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皇,也是一样的人,背负着皇血的诅咒。“听起来这些事都发生在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距离今天已经有60年了,整整两代人。如果家族并没有对哥哥说谎,那么他的源家血统到底是哪里来的?您确定您当时真的杀光了所有内三家?”源稚女觉得事情的真相还是没有解开。“非常确定。”上杉越抖抖手抹去灰尘,把烟蒂丢进垃圾桶里,给每个人的面碗里都舀上新的热汤,“内三家的数量太少了,每个人都有名有姓,包括那个王八蛋,内三家的人我都亲眼见过,甚至有幸参与到某些孩子的出生里。那个时候东京到处都是废墟,有很多污水和没人处理的污秽,内三家的人很珍贵,自然就被家族集中到神社来居住,一共就那么二十来个人,认起来很容易,我甚至还能记起每个人的名字,从小孩到老人。那时候我每杀一个人就会在心里的小本子上打上勾,断绝他们最想要的血脉,这是我对家族最恶意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