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光影

“谁?谁也是海豚?”方图南不解。

针织帽男孩没有回答,等方图南给他包扎好伤口后,挣扎着爬起身。

方图南搀扶着他,正准备逃离这里,他却是停下脚步,看向威廉和那群保镖的尸体。

“你还想蒸发处理掉尸体?你现在走路都够呛!更别说是时潜变身了!别管了!”方图南急切道。

可针织帽男孩固执摇头,方图南只好扶着他来到威廉的尸体旁边。

针织帽男孩蹲下,却并不是要吃下未醉胶囊变身。

他伸出手指,蘸着地上流淌的鲜血,在威廉的头颅旁,画了一个标记。

一轮弯月在上,三道波浪在下。

方图南诧然。

这个标记图案……正是胡行所说的,那个无比强大,名为NSC的时潜者组织标志。

好腹黑的针织帽小子。

果然符合胡行对他的评价,只是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内心深沉毒辣。

玩这么一手诡诈的栽赃嫁祸。

方图南只能说。

颇为欣赏。

随后,方图南搀着针织帽男孩,从这处废弃学校的后门逃离。

一辆黑色的大众朗逸轿车,早已停在路边等候着。

见到二人前来,驾驶座上的景羽急忙下车,帮着方图南,把针织帽男孩扶上后座。

“绷带、碘伏、应急止血药、还要消炎防感染的抗生素,我担心你们可能会受伤,提前备好了。”景羽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不愧是你!你开车,我给他处理伤口。”方图南说道。

黑色轿车一路向北。

期间即便遇到摄像头抓拍的路口,景羽也故意露着脸,毫不在乎。

约莫一个小时后,行驶到远郊一处公墓园门前,景羽拐道驶入。

在无人看管也没有监控的墓园停车场角落,黑色轿车停下熄火。

三人下车,换乘旁边停着的一辆白色面包车。

换上面包车里的口罩、鸭舌帽、面具、衣服,从墓园的南门离开。

“感谢老天爷!一切都还算是顺利!可方南,我们现在要去哪儿?你之前不是说你想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吗?”景羽问道。

方图南应声,看着靠躺在汽车后座,唇色苍白的针织帽男孩。

带着这家伙,是绝对不能去投靠胡行。

也不能去周边的镇子或者县城,只要是被监控覆盖的区域,都有被三鹰集团发现的风险。

最安全的选择,就是逃往山里或者偏远乡下。

可是,针织帽男孩的虚弱身体状况支撑不住,他需要治疗和输血。

“羽,继续一路向北,我们去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方图南沉声道。

景羽愣了下,鸭舌帽檐下的双眼,微微睁大。

“回永安?”

“对。”

三个小时后,面包车回到永安县地界,在城北白河桥附近的一座游乐园门口停下。

游乐园大门紧闭,园区被铁皮围挡围住,门口的立牌严禁任何人进入。

下车后的方图南,仰头看着“永安欢乐大世界”的彩灯招牌,已经残破不堪,很多年没有翻新修整。

走到大门前,摇了摇挂着沉重铁链的门锁。

这时,门卫室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呼喊声:“小伙子!这里已经不对外开放了,你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张大爷?您老人家还在这儿工作啊!不记得我了吗?”方图南看着说话的门卫老头。

看清楚方图南的脸后,门卫老头怔了一下,然后急忙开门,小跑着来到方图南面前。

“是……是方少爷吗?俺太长时间没见您了!请问您来这有何贵干?”张大爷弯腰搓着手,花白的头发,因为紧张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没什么事,单纯来玩,这里封闭了是吗?正好,我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一段时间,平时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守着吗?”方图南问道。

张大爷连忙点头哈腰,恭敬回答道:“对!对!只有俺一个人,本来这里压根不需要看大门的,可方总他这个多好心的良善人!挂念着俺家里头困难,也没人给养老,就让俺在这守着,一个月给俺开足足五千块工资!唉,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方总他……真是俺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最好的人!”

听到这话,方图南神情似是有些复杂。

“那挺好,那张大爷,麻烦你给我们开门吧。”方图南说道。

“好!好!”

大门开启,景羽开着面包车驶入游乐园内。

二人把针织帽男孩搀扶进一间员工宿舍,方图南立刻打电话给了符江,向他说明了情况后,让他立刻赶来。

等待之际,方图南隔着落满灰尘的宿舍窗户,看着窗外的游乐园内景。

顶棚已经腐朽空烂的旋转木马。

不再转动的摩天轮。

没有了座位,也没有了乘客的海盗船。

粉色油漆褪成斑驳黑色的小火车。

一大片空荡荡,已经被彻底拆除的过山车。

只剩下物是人非的寂寥。

“我记得……差不多五年前,这里就封闭废弃了,明明以前生意那么好,高中时,我们也经常来这里玩,留下了那么多的美好欢乐记忆,可惜。”方图南叹息道。

景羽笑着摇头:“可惜什么?这里又不是因为经营不善倒闭,这些年你老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在白洛河边,又投资建设了一个比这里大一百倍的超级游乐景区!自然是把这儿结构优化,战略性放弃了。”

“嗯,是啊。”方图南轻轻点头。

“那个新景区,我去看过一次,太牛掰了!据说投资了二十个亿!等完全建成后,会是鹤京市最大的五A级景区!那时光是靠着那个景区的门票收入,一年净利润都得好几个亿了吧!”景羽感叹道。

方图南没有接话,只是出神看着窗外旋转木马的方向。

“不得不说,方南你老爸,可真的是了不起啊!”景羽的语气满是敬意。

可方图南,依旧是毫无兴致的敷衍应声。

这时,游乐园的大门被张大爷打开,一辆红色的福特锐界驶了进来。

“老胖来了。”方图南说道。

二人走出宿舍门,接过符江手中的医疗箱和各种医用耗材器具。

“到底是谁受伤失血过多?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非得让我偷摸摸的来?”符江疑惑问道。

“有特殊原因,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踏进宿舍后,符江把医疗用具摆好,给躺在床上的针织帽男孩,做了一番细致的检查。

“没什么大问题,手腕上的伤口也已经凝血了,不过他太瘦了,失血量也有些多,需要输血。”

符江拿下耳朵上挂着的听诊器,让景羽帮忙拿来测血型的试剂盒。

“你带血包来了吗?”方图南问道。

“开玩笑,你不知道医院血库管理多严格吗?先测他的血型,如果和我们三个符合,就直接输给他,如果不符合,我再想别的办法。”符江撇了撇嘴。

试剂结果很快显出。

“还好,普通的B型!不是稀有血型,可我是A型,你们两个呢?”符江问道。

“我是O型,O型不是万能血吗?可以输我的吗?”方图南撸起袖管。

“老胖!我是B型,应该我更合适吧?”景羽说道。

“同型血优先,更小几率出现溶血和凝集反应,但还是需要先做交叉配血实验。”符江从医药箱里拿出注射器针管。

片刻后,符江放下量杯。

“无凝集反应,来吧,景羽!你身体健壮,分给他600ml应该没什么问题。”符江思量道。

一番操作后,符江拔掉景羽手臂静脉上的针管。

“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头晕?”方图南问道。

“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景羽大咧咧道。

而眼看躺在床上的针织帽男孩,嘴唇已经肉眼可见的恢复血色。

“搞定了,让这位朋友好好休养就行,只是外伤而已,没什么大问题,年纪轻轻,几天就能恢复了,注意手腕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开始凝血痊愈,也要记得经常清洁换药,防止感染。”

“谨遵医嘱。”方图南微笑着点头。

随即,三人先离开了宿舍,让针织帽男孩安静休息。

“方南,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这个朋友为什么不能去医院?难道他是通缉犯吗?还有,那天小思做了牛肉包子,我想着你最爱吃,给你送去一兜子,结果到你家楼下后给你打电话,你怎么火急火燎的让我快走?还让我以后都不能去你家?说你惹了大麻烦?”符江带着满腹的疑惑,向方图南发问。

方图南叹了口气,简略给符江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是隐去了时潜者相关的内容。

“你招惹到了跨国集团的黑社会?他们追杀到我们县城来了?你……方南你没在开玩笑吧?这太可怕了!在演什么黑道电影吗?《新世界》还是《极恶非道》?”符江难以置信的拉长下巴。

“是真的!没跟你开玩笑!所以,在这件事解决之前,老胖你也要小心,不要跟陌生人透露你认识我。”方图南无比严肃的说。

符江呆呆点头,说道:“啊……这也太……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在你家楼下,我的确看到了一个很壮很高大的黑人!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我们这小县城,怎么还能有外国人!这群家伙,居然从鹤京市一路追来这里……也太无法无天了!”

“没关系,别害怕,老胖,这事很快就会解决。”景羽安慰道。

“我没怕啊,方南更不用怕!赶紧跟你爹说啊,让那群不长眼的家伙知道,在永安县,是谁说了算!”符江义愤填膺道。

“嗯,我会的。”方图南点头。

随后,符江先行离开,临别之际,景羽让他记下一个快递单号。

“很急吗?急的话,我待会儿取到后就回来送给你。”符江说道。

“不用给我,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不是月底的二十八号吗?”景羽说道。

“啊?我自己都没想起来,你居然还记着!”符江感动道。

“嗯,方南是下个月一号,我也记着呢。”景羽笑道。

“羽,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细如针!多谢了啊!我先走了,你们小心,咱们三个之间,有些话不必多说,但心里都明白,总之,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符江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

目送着符江开车远去,方图南似是恍然。

多年过去,这片游乐园,的确已是物是人非。

但也有些东西,经历了很多年,一直都没变。

此时,方图南很想问问景羽。

他还记不记得,曾经三人一起逃课后,精打细算的分配零用钱,去校门口的小卖店买上十根散烟,钻进鞋帽城的黑网吧里,一人一碗不加卤蛋的泡面,昏天暗地打上几个小时魔兽争霸的时光。

可终究还是狠狠地把烟抽到只剩烟屁股,什么都没说。

别怀念了。

怀念也回不到从前了。

接下来的几天,方图南的逆向思维,成功奏效。

三鹰集团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敢回到永安县,躲在理论逻辑上最危险的地方。

度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针织帽男孩的身体状态,也开始慢慢转好。

但让人头大的是,方图南和景羽,没法从他嘴里问出任何东西。

他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帮助方图南的原因……以及有关CXT研究所和三鹰集团的任何情报信息。

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有两个字作为回答。

“使命。”

方图南和景羽不能理解。

同样不能理解的是,这个家伙的奇葩性格。

他可以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什么都不做,发上一整天的呆。

也可以连续几天,无论吃饭洗澡睡觉,都戴着那顶黑色针织帽,从不摘下来。

说话只能一个字两个字往外崩,或者靠笔写和打字。

这都还算是他心情好,才会跟方图南和景羽开启这种珍贵难得的交流方式。

大部分时候,他是个纯粹的哑巴,沉默的像一块石头。

而最离谱的是,躲在这里的第四天早上,他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凭空消失了。

可第五天的傍晚,他又回来了。

满脸疲惫,裤子上沾着些许血迹,怀里抱着脱下来的运动服外套,鼓鼓囊囊,看起来里面是裹着什么东西。

针织帽男孩把外套放在桌子上,轻轻抖开。

一盏造型古旧的煤气灯,提手式。

一台有着天线的老式半导体收音机。

这两件东西,都是有着独特的钛灰色外观,以及与其大小截然不符的沉重重量,在桌子上压出一声沉重闷响。

两件,都是时间遗物。

外加三瓶红色的未醉胶囊,一瓶蓝色的睡眠胶囊。

“这个煤气灯……”方图南有些惊讶的凑到桌子旁。

胡行的笔记上,记载了这个煤气灯的情报资料!

这时,针织帽男孩拿起这个钛灰色煤气灯造型的时间遗物,递给了方图南。

“给我?”方图南讶异道。

针织帽男孩点头。

方图南接过,在煤气灯的底部发现了两处英文字母的凸起印刻。

“replay”

“InstituteofCXT”

没有错。

的确是重播之灯。

“有什么用?”景羽好奇的问道。

方图南给景羽演示了一下。

煤气灯的底座上,有着三个刻度盘。

分别对应着年月日。

调整设置成十年之前的今天,方图南打开重播之灯。

幽蓝色的灯光,覆盖了方图南身前大概直径一米的圆形区域。

灯光光晕笼罩之处,如电影画面一般的清晰立体光影景象浮现。

朝着宿舍楼的地上照去,看到了一个大木盆,里面泡着一套红色的游乐园工服。

方图南朝前走了几步,又把重播之灯的光芒,照向宿舍的双层铁架床。

一个只穿着裤衩,正坐在床上大口嗦面的大叔,顿时出现在圆形光影画面之中。

这大叔自然不是什么鬼魂。

而是十年前,在这间宿舍里住着的游乐园员工。

景羽明白了。

这盏像是电影院里,播放3D电影的全息投影灯,所拥有的奇异功能。

“设置好过去的某个时间轴,灯光就能照射出那年那月那日,此时此地的景象!”

“对,所以它叫做重播之灯。”

这盏重播之灯,适用于线索情报调查。

无需穿越回过去的坐标点,只需在白隙线时空进行移动,就能知晓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的确是很有用很厉害的时间遗物。

“谢谢你把它交给我保管,不过这件时间遗物是不是……”方图南看着针织帽男孩,欲言又止。

针织帽男孩猜到了方图南想问的问题。

点了点头,他用手指沾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写出“William”这个名字。

方图南无奈的苦笑。

果然是用威廉的灵魂有机物,加工制造出来的。

现在,这盏重播之灯,属实是货真价实的“遗物”了!

“那这个收音机呢?”方图南伸过手,想拿起来看看。

胡行的笔记里,没有记载有关这件收音机时间遗物的信息,应该是在他叛离CXT研究所之后,新制造出来的。

可方图南的手刚伸到一半,针织帽男孩就像是只护食的小狗一样,抢先把收音机紧紧抱在了怀里!并退后了几步。

“呃……我并不是想要这个,只是好奇想看看,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方图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针织帽男孩的反应为何这么激烈。

针织帽男孩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随即,他旋开药瓶,吃下了一粒蓝色的睡眠胶囊,依旧紧抱着那台收音机,蜷缩着在铁架床上躺下,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我也累了,想睡会儿。”景羽伸了个懒腰。

“你睡吧,我来放哨。”

方图南提着重播之灯走出宿舍,沐浴着傍晚的夕阳,在游乐园里散步瞎逛。

在一处围墙旁蹲下,方图南仔细寻找着,某处多年前用小刀刻下的字迹。

找到了。

这些年的日晒雨淋,让字迹模糊,却依然能够辨认。

“方图南爱林依然。”

旁边还画着一个俗气的爱心图案。

正陷入回忆之际,方图南倏忽想到,现在有了重播之灯,他不就能看到过去的林依然了吗?

那个神秘强大的时潜者,总不能连时间遗物播放的光影画面,都能隔空屏蔽掉吧?

方图南急忙把重播之灯的刻度盘,调到2009年7月29日,林依然的十九岁生日那天。

灯影照射而出。

即便顶着夕阳的光芒,全息立体影像,依旧显示的无比清晰。

看到了。

方图南的瞳孔跟着心,同时颤抖。

一双穿着黑色系带凉鞋,如玉器一般精致的小脚丫。

灯光缓缓上移,是白色连衣裙裙摆下,一双又细又直的白嫩美腿。

扎着马尾辫的可爱少女叉腰站着,秀眉微蹙道:“图图!你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啊!在墙上乱涂乱画!”

方图南把灯光照向那堵墙,年少时的自己正全神贯注刻着字。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我家的游乐园!”

刻好后,年少时的自己拍了拍手上的灰,喜笑颜开的拉起林依然的小手。

“走吧!然然!咱们还有好多好玩的项目没玩呢!”

方图南提着重播之灯,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

看着他们手牵着手,从捞金鱼的地摊,踏过薄荷色的草地,来到卖零食的粉色摊车前。

给林依然买了一朵棉花糖,她轻轻咬了一口,直呼好甜。

摊主送了一只红色的氢气球。

年少时的自己一只手拿着气球,另一只手继续牵着林依然到处瞎逛。

远处天空的琥珀色美丽黄昏,像是焦糖。

方图南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重播之灯的光影,凝视着林依然没化妆的少女脸蛋。

园游会影片在播放。

思念跟影子在傍晚一起被拉长。

“图图,我要坐旋转木马……你好,买两张票!”林依然兴匆匆道。

“请直接进!不用买票!方少爷的女朋友,长得可真漂亮啊!”卖票的大妈夸赞道。

林依然道谢后,侧坐在旋转木马上,脸上却是没了笑容。

“图图,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家里这么有钱,初三寒假我们刚恋爱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你家里只是在乡下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养猪场吗?”

“是啊,但我爸这两年的生意越做越好,发大财了!嘿嘿!”

林依然低头,嘟起嘴巴,绞着她细细的手指。

“可我的家境很普通,我怕我配不上你。”

“然然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家本来一直都很穷,只是走运乍富,所以我们还是门当户对的!而且我爸妈都那么喜欢你呢!认定你已经是我们家的儿媳妇了!”

林依然抬起头,一双大大的眼睛,如盈盈秋水,神情凝望过来。

“只是你爸妈喜欢我……那你呢?图图?你想跟我结婚吗?”

“当然了啊!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那我们拉勾。”

“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心的话,谁就是小狗哦!”

看着二人勾着手指的画面,方图南心如刀割。

抬手关掉了重播之灯,坐在残破的旋转木马上,呆呆看着自己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这时,远处传来张大爷的喊声,打断了方图南的黯然神伤。

骑着电动小三轮车来到方图南面前,张大爷从车斗里,端起一口沉甸甸的砂锅,递到方图南手中。

“应该还热乎着,家里自己养的土鸡,让老婆子炖好了,还有烙的饼子。”张大爷憨厚笑着。

“这……太谢谢了!张大爷,这几天辛苦您给我们送饭了,可顿顿都这么丰盛,就太客气了,买菜的钱我得……”

方图南把砂锅放在台阶上,伸手就要去掏钱包。

张大爷急忙摆手。

“这几顿饭能算个啥?比起方总对俺们家的恩情,毛毛雨都不是!方少爷,您如果有空,能替俺给方总问声好就行,唉,他这个大好人的恩情,俺恐怕只能下辈子当牛做马还了。”张大爷无比诚笃的叹息道。

随后,方图南目送着张大爷骑着电动三轮远去。

方图南被夕阳光芒所映照的脸庞,神情僵硬且深沉。

把重播之钟放在台阶上的砂锅旁,方图南走向游乐场里的办公楼。

推开许久都没打开过的门,踏着四处弥漫的灰尘,方图南来到一楼大厅的陈列室。

墙上挂满了老爸的成就和荣誉,以及名声。

“永安县首富企业家方尊要先生,用善心善举回报社会,获得2012年永安年度人物嘉奖荣誉!”

“鹤京市建材商会会长方尊要先生,捐献的第100座希望小学,正式竣工验收。”

“永安的骄傲!凤南集团董事长方尊要先生,携凤南集团全体员工,慰问孤寡老人,并承诺出资修建免费养老院!”

方图南脚步轻缓,眼神专注,逐一看过父亲的丰功伟绩。

最后,他在那张最大的照片前,停步驻足。

被华丽相框装裱起来的这张照片上,老爸他穿着朴素的棕色夹克,直视着镜头,露出和煦微笑,身边围聚着因为他的善心捐款,才拥有上学机会,吃饱穿暖的贫困山区儿童们。

陈列室门外的夕阳光芒洒进屋内,照耀在老爸的脸上。

首富。

慈善企业家。

好人。

方图南静静凝视着老爸的脸庞,眼神中,掺杂了很多复杂的情感。

敬畏?憧憬?

自豪?骄傲?

感激?仇恨?

让人无法判断。

但最后,只有一种情绪,定格在方图南的双眼之中。

“老爸!你可真的是了不起啊!”方图南感慨道。

笑着咳出一口痰,唾弃在父亲的脸上。

方图南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陈列室的门。

门渐渐关上。

父亲脸上的光消失。

归于黑暗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