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如雨(八)【求订阅】
颜崆的话如同一把刀,刺向了站在这里的所有人。或者说,是刺向了与他争夺接下来这个位置的所有人,为此他不惜将儒家学说包装。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即便是颜崆事先与儒家弟子们说过了,此时的儒家弟子们也是惊愕异常。他们站在章台宫中,有些站立难安。儒家弟子们好像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刀俎,将他们一块块的切割开来。这是他们的错觉。但也是真实存在的。百家宫中其余的流派人的眼神全都是汇拢了上来,眼睛中带着茫然和惊愕、愤怒。谁人愿意为人奴?荀子在当年骂遍整个诸子百家,甚至连儒家自己人都没有放过,后来更是成为了儒家的首领。不管是其余流派的弟子,还是儒家本派的弟子都不喜欢荀子这个人。因为荀子强调尊卑有序,甚至强调以礼治国。孔子言礼,是表面上尊崇周礼,但其实在挖周礼的墙角,这一点从他开办私学就能够看出来。在先周年代,周规定,只有官学,无私学。这是为了保证朝廷、大贵族的权势不会受到威胁,即便自己的后代是傻子,但只要有几个识字的,就能够统治那些不识字的黔首。甚至是奴婢。但也仅仅是如此了,孔子不会再更进一步的反对周礼了,他甚至还要扯上周礼的大旗。这也是很多人都认为孔子是周朝最坚定拥泵的原因。孔子虽然开了私学,但其实还是保护了某种人的权利,这种人后来成为春秋战国时期最主要的贵族。士。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在国君们的眼里,其实黔首不算人,这也是为什么六国国君都不将黔首放在心上。他们认为是士的存在让自己的统治能够更古长存。当然——这是春秋时代的共识,即便是当时最强大的秦国、较为看重黔首的昭襄王也是如此,只是他表现的不明显而已。那是因为当时的秦王昭襄王不需要考虑那些所谓的贵族。也同样是因为,秦之中最强大的势力不是秦宗室、也不是老秦人,而是——外来者。不管是从秦国人才培养基地——魏国来的人;还是大秦专属外戚势力培养基地——楚国来的人;亦或者是打秋风专用地燕;大冤种基地赵等国来的人,他们在进入大秦后,都变成了一个身份。外来者。大多数逃到、被坑蒙拐骗到秦国的人才,大多数都是一个身份士。他们理所当然的会拥护自己的势力和权益。孔子的礼于他们有用,更是让他们得益的根源,所以这一部分人一直支持孔子的礼。但荀子不同。荀子的礼与孔子的礼、周朝的礼虽然是同一个字,但却蕴含着完全不同的含义。荀子的礼是尊卑。且,是君尊臣卑。简单点来说,在春秋战国之前,在大恶人荀子出现之前,这个时代的士子逃到他国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事情。甚至人们常常得意的炫耀,他们为了名利,今日可以从赵,明日可以从魏,后日便是可以从秦。这是没有人能指责的。但荀子出现之后,他告诉所有人,皇帝不是我们的朋友,也不是我们的知己,他是我们的老板,是我们的主公,是我们的君上!君上为尊!如果你尊奉了一位尊上,替他干活,但是后来跑了,那你是要被唾骂的。因为有尊卑等级,所以你是不可以诋毁君上的,因为君上是尊,你是卑,你不可以抵抗皇帝\/王,因为你是臣子,他是君上。在这个礼论提出来之后,所有的士子都疯了,因为他们不愿意做别人的奴婢,他们想要权势。这样子的礼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即便是当时的七国之王也不太敢这样子做、奉行这样的规则。因为今日你奉行了这样的原则,明日你国内的人才就能够全部跑到其他地方去。七国国君是不可能同心的,因为有竞争就有压力。你说咱们一起奉行这个原则?不不不,我是尊重人才的,我不需要一个奴婢,我需要的是能够带领国家走向富强的人才。七国互相想要覆灭掉对方,怎么可能达成一致?即便达成一致对他们有好处。所以,即便是秦一统了之后,这个礼论也依旧是没有被执行,因为人们已经形成了习惯。别看现在始皇帝在世的时候,众多大臣都是对始皇帝毕恭毕敬,甚至比奴婢还要恭敬。但只要始皇帝离世,这些人就会浪得飞起。为何?因为始皇帝能够压得住这些人,不是因为制度,也不是因为礼,而是始皇帝自己的本事.....就像当年的昭襄王一样。昭襄王活着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敢反对他,对待昭襄王的命令,就像是对待主人、对待神灵的命令一样恭敬。在昭襄王尚在人世的时候,没有人敢反对他定下的传承者——即便是隔了好几代的传承者。可等到昭襄王离世后,孝文王登基不过三日,立下公子后,就离奇离世,至今众说纷纭。庄襄王即位后,也要为了稳固自己的王位,而与吕不韦继续合作。始皇帝即位后,因为未曾达到年龄,不得不让吕不韦干政、甚至就连嫪毒一个男宠都能够发展成一股势力。这都是背后有人在支持的缘故。现在,虽然大秦一统,大家心里清楚即便这个礼论不被说出来,也会被慢慢的提出,然后温水煮青蛙。但——只要不现在提出来,大家就可以装死。如果皇帝提出来,他们也可以反抗。问题是什么?问题是如今这个事情不是皇帝提出来的,而是他们内部的人提出来的——一个理所应当、理直气壮、没有任何人有立场反对的人提出来的。儒家领头人、现任儒家话事人、儒家仅存的六位大儒之一、荀子礼论的继承者、孔家前任嫡传家主的弟子、第一届文选大赛的优胜者、百家宫文宫的宫主、百家宫博士、七十二贤之颜回的嫡系传人、现任颜家家主——颜崆。只是前面那一连串的头衔,都让人听着觉着难受。更何况,在颜崆提出来这个学说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儒家要再次合并了。或者说——短暂的合并。果不其然,当颜崆的话落地,前方站着九卿位置的人群中,立刻走出来了几个人。萧何脸上带着严肃的神色,他望向嬴政、又看向群臣。“启禀陛下,臣附议颜博士所说。”“荀子当年的礼论,的确是最适合现如今的。”“教化百姓,本就是儒家之职责,如今能够将当年荀子的遗愿完成,想必荀子在天之灵也能够得到安慰了。”陈平同样也是站了出来:“陛下,萧少府所言甚是。”“荀子言礼治,强调尊卑等级以维持社会秩序,臣也赞同这一点。”“如今大秦一统已经数年,天下在陛下的治理下也已经是变得井井有条,恢复了勃勃生机。”“黔首们能够吃饱肚子、有田地可以耕种,万物都在欣欣向荣。”“有道春风吹草生,如今的大秦中,许多东西就像是杂草一样胡乱的生长,为了大秦的万年永固,当像民众传播礼治的思维。”“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让民众们在吃饱肚子后,不必挨冻后,就应该让民众们知道该如何生活了。”“臣恳请陛下,将文之一事,列入五年规划之中。”丞相署文吏处一级文吏曹参同样走出,神情严肃。他与前两者不同,而是从另外一个角度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启禀陛下,臣在审阅各地文书的时候,发现黔首们大多数已经是能够吃到饭、至少不至于饿死了。”“但当最基本的生存被解决了之后,他们就开始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了。”“思想向来是最恐怖的东西,如果不加以限制,臣恐怕多年后会有什么变数。”曹参不是站在儒家的角度,而是站在天下的角度,站在始皇帝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事情。放纵思想,会影响到始皇帝的、大秦的统治。所以,想要遏制这种思想的放纵,又不想让刚收拢的民心被打散,那就必须是实行文治,将文治列入五年规划之中。而方才萧何、陈平、颜崆几人,已经是将各家流派给分析了个彻底。想要文治的舒服,维持自己的统治,甚至更好的统治,那就需要儒家了。嬴政坐在台上,颇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他能够看出来蕴藏在其中的意味,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担忧,唯独只剩下玩味。废话——嬴政为何要担忧?儒家主动当狗,只为了能够在这里占据一个有力的位置,并且愿意成为自己的刀,去咬那些不愿意尊奉自己的人。嬴政开心还来不及。陈珂幽幽的叹了口气,他看着站在那里,如同青竹一般的颜崆,眼神中带着些许莫名的怅然若失。扶苏看着陈珂,心中颇有些吃味。“老师,您就这么喜欢颜若虚?看到他自甘堕落,甚至都要叹息的地步了么?”若虚是颜崆的字,而扶苏的发问更是问住了陈珂。陈珂并不惊奇,只是有些无奈,无奈中又有些开心。为何?因为古代的这些皇帝,一个比一个的会说情话。扶苏的老爹政哥更是如此。平时对着自己的太医夏无且说:“无且爱我”自己做错了事情请王翦出山的时候说:“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雍正对臣子说:“尔之真情朕实践之,朕亦甚想你。”“朕实在不知该怎样疼你,才对得起天地神明。”“尔用心爱我之处,朕皆体会得到。”比如唐太宗李二,为了损自己的起居郎,说起居郎褚遂良小鸟依人对刘自说昔闻婕妤辞撵,今见常侍登床、对着魏征说魏征妩媚,还专门给房玄龄写了两首诗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陈珂见到如今的扶苏竟然懂得了吃味,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开心,开心自己的弟子终于有了点皇帝的样子。当皇帝的,就是要什么都会,这样才能够笼络住下面臣子的心。他扶额叹气:“为师哪里就不忍了?叹气也只是觉着感慨,当初颜崆信誓旦旦的来责问我,如今自己为了儒家的未来,也是变成了这个样子。”“当真是世事易变啊。”扶苏看着站在那里,光影在他脸上流转的颜崆,一时之间也有些感慨。“老师说的对啊。”“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呢?”而在两人感慨的时候,众人的交锋已经是进入了白热化,众人虽然不敢明面上反对颜崆,或者说反对礼治,但是他们可以暗戳戳的嘲讽颜崆。当然,也有人迅速的认识到了其中蕴藏着的含义。萧何、陈平、曹参是什么人?颜崆为了儒家,所以拿出来了礼治这个同归于尽的招数也就算了,这三个人都是朝中众臣。两个九卿之席,一个在丞相署中,几乎已经是成了丞相之下的第一人。这样子的三个人,若是没有皇帝的首肯、示意、怎么可能站出来支持这个事情?再者说了,就算不是皇帝授意的他们——这几个人的上官可还在那站着,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这岂不是说明,至少丞相是站在颜崆这边的?于是,他们立刻认识到了问题所在,有一部分人开始改变自己的立场。当然也有一些人从一开始就坚定自己的立场。百家宫博士祭酒、墨家首领、当朝丞相陈珂的师兄,左歌早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俩字、支持。三个字,很支持,四个字,非常支持,五个字,无条件支持。如今改变自己鲜明立场的,是农家。农家一开始是中立的,但如今却是站了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几位长老一心钻研农学,早已经是不问这些俗事,如今掌权的是农家新任巨子刘默。刘默上前一步,声音严肃,直接压住了在场的争吵声。“启禀陛下,农家也附议颜博士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