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话︱宽永1年的其它变化
兄弟俩此时的人生际遇与地位权势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所有资源与话术都在往家光倾斜。忠长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家光只是碍于阿江与和秀忠才没对他斩尽杀绝,然而岁月总会夺走人的健康和容颜,一旦父母亲离去之后……心底一旦浮现与此假设相关的种种可能,秀忠便微微发起抖来,感到自己全身筋骨都在搐动。然而家光并没准备就此停息。他完全将少年时代里忠长对他施加的招术,复制过来并悉数用到对方身上去了。“你从小就在父母亲的宠溺下长大,在我印象里,你就是一个疯批恶魔少年。”“像你这样天性残暴的人,我还真是好奇到底要如何约束自己,才不至于行差踏错。”“一旦你行差踏错,届时最好祈许父母亲长命百岁,否则今天你从父亲这里得到的,我会一个不漏地全收回来。”“忠长,你就带着我的这些祝福,前往骏府城赴任吧!别忘记,我会无时无刻地派人盯着你。”“一旦你出现任何纰漏,我就会将证剧呈交给父亲,再巧妙地督促他亲自对你进行处罚。”“这是我对你的承诺,请放心,我永远不会违背这个约定。”家光的每句话,对忠长都不吝是一种酷刑,他一句接着一句的冷澹语调,都像在用一把钢锤在忠长心上持续地敲击出裂缝。忠长内心的恐慌,就这样被家光给刺激得提到了嗓子眼,心也如同惊慌的兔子般七上八跳着。这是忠长第一次彻底领略到蜕变后的家光到底有多可怕。他随即真正认识到哪怕自己再使出怎样的解数,也不可能打动家光的心、更不可能影响到家光的任何决定。皆因家光对他的憎恶已经深入骨髓。这场历经九年的斗争,已经远远超出了夺位范畴,更近似于一场带着鲜明政事烙印的战争。最擅长操纵人心和布下阴谋的忠长又怎么会不了解:对家光来说,仅是他的存在便等同于一种不稳定因素,只有彻底抹除才能安心。处于这种慢慢被绝望渗透的处境,忠长已放弃了再作任何徒劳的努力与争取。他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的模样,正是家光想要迎来的反应,于是家光满意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腾地站了起来。“兄弟间的嘱咐就到此为止,忠长,你可以去赴任了。”对于家光的指令,仍陷于惊季里的忠长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于是家光提高音量发出了厉喝。“怎么了?你是魂游太虚了吗?忠长,我在和你说话呢,为什么不回答!”忠长勐地回过神来,条件反射般地伏地拜倒,温驯地发出了臣服的声音。“是,忠长领命!我一定会谨遵兄长教诲,专心勤于政事、不辱家门威名!”这是忠长当前所能找到保全自己的唯一方法,心高气傲的他不得不强忍愤恨对家光俯首称臣。家光自然也看出这一点,继续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那就退下吧,我还有要事得处理。”忠长自此带着家臣前往领地就任,他的离城对重病卧床的阿江与来说,无疑是另一个大打击。本身就被家光与阿福联手孤立起来的她,随着最心爱的次子也离开了身边,阿江与越发觉得自己每天都被寂寞一点点地啃噬着。然而秀忠在为忠长谋得完全匹配得起将军之弟的封赏后,随即又转为替家光设身处地考量。接着在同年九月,他作出另一个具有深远影响的决定:从象征权利中枢的本丸,搬迁到少主居地的西丸。这个举动的涵盖面非同凡响。看在诸大名与重臣眼里,等于秀忠向天下表明他认可了家光继任将军以来的表现,因而将更多权利与决策权让与家光手中。十一月,当秀忠与阿江与完成了搬迁至西丸的所有事项以后,家光正式移居到本丸,成为江户城权利中枢的新主人。随着家光入主,本丸整个功能分区与规划布局变得更为清晰,最为明显的区域改变,首先就在将军的私人专属领域体现了出来。在江户城的最深处,将军在本丸工作和生活之地被正式定为三个部分——首先是表,此处是将军召见幕臣、与之共同商议政事的场所,按官方说法就是幕府执政所。其次是中间的区域部分,被称之为中奥,这里是将军办公兼休息的地方,属于将军官邸。处于最内里、最私密的区域,则是象征后宫的奥,此处居住着从属于将军的女官及女中。但才刚移居本丸不久,家光却又作了一件引发奥中骚动的决定:他在安排樱子住进奥里的部屋之后,又再发出要求孝子搬到中丸的指令。看在诸位女官与重臣眼里,这个决策等同于直接将身为御台所的孝子从奥里驱逐出去了。当阿福将家光的决定通知孝子时,这位自婚后连一次被临幸的机会都没有的名门之女,并没表露出任何羞辱、愤慨或悲伤的表情。她就像对此早有预料一般,只是澹澹地应了句:“知道了,我会照着将军大人意愿去做。”即使那些从京都随侍而来的女官们都不甘心地掩面哭泣,看似柔弱文雅的孝子却始终没流下一滴眼泪,倔强地在阿福面前保持着五摄家之女的最后尊严。孝子从此住进建于江户城吹上御苑的中丸御殿,称号从“御台所”改为“中丸大人”,形同被间接剥夺了身为将军正室的封号与所有权力。这个消息被传到西丸大御台所部屋的当天,阿江与为之痛心得彻夜难眠。毫无疑问,她意图扶植孝子制约阿福的努力与心血,在家光的这个决策下悉数付诸东流了。自打孝子搬入中丸御殿,她身边的一众京都御所派女官也从奥内被连根拔起,并跟随她一并迁往中丸,从此奥内再没有任何力量能与阿福抗衡。“可恨呀,阿福这个毒妇,居然怂恿家光把孝子赶到中丸御殿,她一定是为了巩固自己在奥内的霸权!”阿江与喃喃念叨着,忽地一道鲜血又从嘴角渗出。她见惯不怪地掏出手帕将鲜血抹去,并没吩咐值守在寝殿外的女中去找御医。“家光这不孝子俨然已经把持了幕政,今后恐怕忠长处境会更为艰难吧?”“忠长……我可怜的孩子……若母亲不在了,那狠心的哥哥又该怎么对待你呀?”她絮絮叨叨着,有气无力地睁着双眼,却也明白自己对此已是无计可施。这位曾将秀忠管得不敢纳一位侧室、连私生子都没勇气公开相认的战国公主,在内忧外患的折磨下,正在逐步迎来她人生的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