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话︱残酷斗争

就在竹千代还拿不定主意时,一直在秀忠身旁静观事态发展的阿江与,终于趁势介入其中。

她重重地一掌拍在扶几上,手中的桧扇当即指向阿福,凌厉的目光犹如母狮般展开。

“大胆!阿福,你是准备将直贞的过失、还有竹千代的偏袒,都推卸到别人身上是么?”

“御台大人的表现,好像早就笃定了星月突然癫狂这件事,背后没有任何隐情似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恕我斗胆直言,少主是德川家极为重要的嫡长孙,发生意外坠马事件之后,最先做的难道不应该是彻查座骑为什么会发狂么?为什么反倒急于查办直贞的罪责呢?”

短短几句力谏,阿福就逆转了整场谈话的风向,使事情开始朝着不利于国松丸一方的方向发展,阿江与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不只是她,列席其间的六位重臣,至少坐在竹千代左侧这端的宗矩和利胜,脸上都浮现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到底有什么端倪,把直贞召过来问一下就清楚了。来人!将少主的小姓永井直贞给带过来!”

“请等一下!其实不用传召直贞,我刚好查到了一个嫌疑人,既然御台大人有这个彻查此事的意愿,我这就让人将他给带上来。”

阿福这记峰回路转的举动,不仅让秀忠与阿江与大为吃惊,就连身旁的竹千代也非常意外!

从他苏醒到现在,阿福都没有向他透露过半点口风,她什么时候已经在暗中去追查和处理这件事了?!

竹千代讶然地打量着她。

阿福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应对阿江与和秀忠上,她已经没有余力去留意竹千代的目光。

然后他的视线又扫向端坐在右侧第一排正席上的国松丸,相对于阿江与的脸色一变,这男孩的反应依旧如此从容自如。

从秀忠追问、至阿江与介入、再到阿福的挺身辩护,甚至在阿福抛出如同重磅炸弹般的证剧后,国松丸的表情与动作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表现得如同一名无辜的观众般。

即使事态转变、可能朝着对他不利情况发展的局势下,他依然表现得稳然不动,无论怎么看,这都绝对不是一个10岁男孩该有的举动和风范。

留意到竹千代的视线,国松丸这家伙居然还冲他诡谲地挤出一丝笑容。

又是这种眼镜王蛇一样的笑容,每次都让他很不舒服,可众目睽睽下他又不能拿对方怎么办。

正当他逐个观望间,几名显然是站在阿福一派的武士,已经押着一个脸色苍白的武士走了进来,那名显然是此次事件的嫌疑人,被武士们强按着跪在地上。

阿江与眼色微微一晃,迅即又稳住心神并恢复了常态。

她身旁的秀忠,则目光如炬般地射向了这个跪在地上的嫌疑人。

“你是……”

“将军大人,他是御所奉行高岗佐次,也是这次世子坠马事件的重大嫌疑人。”

【注·御所奉行:管理将军府第中各项杂务的官员。】

“你说他有重大嫌疑?阿福,我只问你有没有证剧?信口雌黄的事情我不会轻饶。”

“樱子。”

阿福轻唤了一声。

一直跪坐在竹千代后方的樱子却霍然起身,仿佛早就接到指令而将一切都准备好似的,捧着一件被手帕包好的物件向秀忠走了过去。

来到秀忠面前后,樱子单膝着地,双手将那件物品朝他递了过去。

“将军大人,这是从星月后颈割下、连着鬃毛的皮,我一直让人用冰镇着,还保持得很好。”

“你这是要让我看的意思?”

“还请将军大人亲鉴。”

秀忠终于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武士立即从樱子手中取过物品,继而打开手帕,恭敬地拿到他面前。

“我对星月突然癫狂这件事一直很介意,所以暗中让御医去调查了它的尸体。经过解剖和研究后发现,它在之前被喂食了‘离魂香’。”

“离魂香?”

“是。这是一种可以让人畜癫狂的毒药,毒性虽不大,却能让人畜在短时间内失去自持力。而且,离魂香还有一个特点。”

“什么特点?”

“中了这毒的人畜,仔细闻嗅之下,会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微香。”

“这就是你割下马匹毛皮的原因?”

但凡存在任何风险的事,身为将军的秀忠,当然都不会亲自去闻嗅和查证。

他转头用目光朝那名武士一瞥,对方立即捧起放在手帕上的毛皮闻了起来,用心连续闻了好几回以后,武士立即来了个90度的鞠躬。

竹千代知道,那表示这趟查证已经有了结果。

“启禀将军大人,马匹的鬃毛和皮在仔细闻嗅之下,确实存在似有若无、难以察觉的微香。”

在场的六位重臣都变了脸色。

胆敢向德川家少主的座骑下毒,在江户时代可是诛连家族的重罪!

但让见惯各色惊险场面的他们失色的缘由更在于:指使这个高岗佐次的幕后力量,否则单凭区区一个御所奉行,再给他一百个胆量,也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秀忠当然也深谙其中道理。

能在家康几个孩子当中被选为将军继任者,他对法度和规则这些事情还是非常信奉与注重的。

就在这时,阿福又发了话。

“在调查过程里,侍女葛尾说她在六天前上午,看到佐次去了马厩。”

“而据查证,两周前伊贺有忍者到了江户,佐次见过这个忍者,想来应该是在那时,就有了购买离魂香的交易。”

轻描淡写间,阿福不但逆转了局势,更让佐次的罪证确凿无遗!

“谁让你这样做的?”

秀忠按捺不住地直起身体,向佐次厉声喝问。

当着重臣面前、尤其当中还有与大御所家康来往密切的宗矩和正纯,他如果刻意压下这件事,谁也不能保证对家康忠心耿耿的宗矩,不会将这件事通报给家康。

从法度到情理,即使隐约知道幕后力量应该是谁的秀忠,此时也无法掩盖并压下这件事了。

然而跪在地上的佐次只是浑身颤抖,紧紧咬住嘴唇、却不敢轻易乱发一言。

“我们应当对他用刑,将军大人。然后还应该彻查他的家族,看还有没有余党介入了这场阴谋,否则对少主就未免太不公平了。”

随着阿福的倡议,佐次已是面如死灰。

他的身体也已经不再颤抖,一双死鱼般无神的眼睛,呆滞地看向了她。

阿福没有闪避,居高临下地、用一种像在审视着猎物般的眼神盯着他。

“在没有对你用刑、或彻查之前,当着将军大人面前,你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佐次,还不快向将军大人交待,到底是谁指使你做了这件大逆不道的事!”

竹千代看看阿福、又望了望似乎已经放弃了辩解与其它希望的佐次,然后用眼角余光瞥了身后的樱子一眼,此刻他的心情着实复杂。

或者这才是他前身在看时代剧和历史小说时,所了解到的阿福。

穿越以后,他只感受到对方温柔关怀的一面,却忽略了她能在各种斗争里生存下来、并且还能在今后成为大奥女帝,一定具有杀伐果决的一面!

一个只有温情的女人,是不可能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活下来的,他终于见识到了这一点。

而身为这起坠马事件的当事人,从他遭人暗算到阿福在背后暗中查明真相,事件发展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连环扣。

但最讽刺的是,整个过程他都毫不知情!

甚至就连这几天与他互动最多的樱子,也没向他透露过半点口风,直到参加家宴之前,他都全然被瞒在了鼓里!

怎么会这样?!

他才刚对这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少女产生好感,接着又仿佛挨了这股蓄意隐瞒的一记重拳,觉得两人间隐隐被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对不起,将军大人,这件事全是我一力独为,和其它人完全没有半点关系。”

沉默了很久,佐次终于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后,就咬紧牙关、再也不发一言。

接着他的嘴里,流出了浓稠的黑色血液,嘴唇顷刻都变成了黑色,抽搐了两下,便如烂泥般瘫在了地上。

“他服毒了!”

这下连阿福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她这边的武士立刻快步向前,翻过佐次检查了一番,然后单膝着地向秀忠进行汇报。

“将军大人,御所奉行已经服毒身亡了!他似乎早在牙齿里暗藏了毒药,只需咬破,毒药就能渗入五脏六腑。”

“带下去吧。”

“是!”

现场很快被清理好,照理说才刚发生了这样的事,家宴明显应该被破坏了氛围和兴致,然而无论秀忠或者六位重臣,似乎都没有将它叫停的意思。

料理继续被送了上来,酒也不断被重新添满,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对经历过战国之乱的武将们来说,刚发生过的一幕只是这个特定时代的小插曲,但对竹千代来说却并非如此。

如果以他前身在现实世界活了25年的人生经历来计算,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凄惨悲凉的死法。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他面前一下子死去了,用的还是最无奈的服毒自杀手法。

尽管前身对日本文化有一定了解,但才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他,依然为此受到了冲击。

而国松丸就在这时离开了座席,在众目睽睽下朝他小跑了过来,当着六位重臣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把那双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好险啊,哥哥,刚刚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这里了。”

“一想到哥哥之前到底都经历了怎样的危险,我就为之害怕和担心不已。幸好你平安无事,这比什么都更重要!”

国松丸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一边陷入内心的震荡、久久不能自持,一边被迫接受着恶魔弟弟的慰问,竹千代不禁在心里唾了一口。

如果在现代世界,这演技怎么也是奥斯卡金像奖级别的水准了。

当兄弟俩相互凝视时,竹千代惊讶地发觉,对方两只眼睛里,居然能流露出两种不同的眼神。

国松丸的左眼里满是关切与忧心,而右眼却射出了嘲讽的敌意,似乎在冲他说:“你看吧!阿福好不容易才逮到的证人已经死了,所有涉及到这件事的人都只会是这个下场。”

他差点就要推开这个疯批弟弟了。

然而现实中,竹千代只能强压住内心的愤怒与反感,佯装若无其事地迎向对方那精分的眼神。

他的心很乱。

这个时代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

只要一有不慎,就可能导致一条生命殒落,而他很明显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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