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 顾飞燕
叶倾怀今日歇得很早,用过晚膳便洗漱了。芳华姑姑一边侍候着她更衣,一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着明日要注意的事情。“陛下你的月事还没走干净,明日能少饮酒便少饮些。还有那些寒凉的东西,尽量别吃。”“那可不行,朕还想多喝点装成烂醉,好躲掉洞房呢。”叶倾怀佯作苦恼,故意逗芳华姑姑道。芳华姑姑却信以为真,连更衣的动作都停顿了下来,恼道:“你要是得了宫寒,以后年纪大了有你难受的,严重了还会影响子嗣……”叶倾怀听到这里,诧异道:“姑姑不会还想着让朕生孩子吧?”芳华姑姑神色沉了沉,道:“奴婢只是想说,月事时饮酒伤身厉害。”叶倾怀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道:“朕和你开玩笑的,朕何时喝过烂醉?不过明日婚宴,饮酒恐怕是避不了的。朕已吩咐过李保全,把朕的酒换成清淡的薄酒。”芳华姑姑没再说话,但叶倾怀从她紧锁的双眉间看出了她的担忧。“姑姑别担心,朕保证明日完璧归来。”叶倾怀说完,弯起眉眼对她灿然一笑。芳华姑姑看着她嬉皮笑脸的模样,实在难以和白日里不苟言笑的君王联系起来。“你呀!”芳华姑姑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扶她躺下,给她掖好了被角,转身整理起她脱下的龙袍来。叶倾怀看着芳华姑姑劳碌的背影,眼皮渐渐沉了下来。这一夜,她入睡得很快。叶倾怀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恢复了女儿身,嫁给了陆宴尘为妻,生了一双儿女,住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偏远小镇上。陆宴尘在镇上的学堂里教书,她则在家中操持家务,闲时便读读书、作作画。这个梦境实在是太过真切,真切到一切都触手可及,彷佛是真实发生着的事情。但纵然身在梦境中,叶倾怀也能感觉到这是一场梦。因为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宴尘。前世的陆宴尘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神色,整个人像是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这一世的陆宴尘在叶倾怀面前则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阴沉神色,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如同看不到底的深海。可梦里的陆宴尘却既不冰冷也不莫测,他看着叶倾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低眉浅笑,眼神温软得如同一汪春水。那样温柔的眼神,能将任何一个被他这样注视过的人溺毙其中。梦里的叶倾怀总是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襦裙,像寻常人家的妇人一样将头发在发顶梳成发髻。她也会去学堂里旁听陆宴尘讲学,会画许多他的画像,换季的时候为他缝制新衣。没有国仇家恨,没有战火连绵,没有明枪暗箭,她和他都得以卸下满身的刀枪和盔甲,以最本初的模样坦诚相待。一切便如书中所说的那样,岁月静好。时间一点点酿出融融暖意,积聚在叶倾怀的胸口。直到她在尚未破晓的黑夜中转醒过来,还能感到心口那份暖意,久久不曾弥散。芳华姑姑已经站在塌边等着侍奉她更衣了。叶倾怀又合上了眼。只要她一合上眼,陆宴尘那春风拂面般的笑容便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过了好一会儿,叶倾怀才又恋恋不舍地缓缓睁开了眼。“陛下是做了什么好梦?梦里笑了好几声呢。”芳华姑姑笑着问。叶倾怀没有答她,而是支着身子在床上坐了起来。芳华姑姑见她起身,回身去掌灯,寝殿里立时亮堂了起来,满屋都是披红挂绿的喜庆氛围。叶倾怀侧过目光看着芳华姑姑的身影,忆起昨晚曾与她说起过“生孩子”的话题。想来是因为这个,才会做这样的梦吧。又或许是在她的心底,曾经对那样的梦境有过憧憬吧。只是那憧憬被她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埋得太深,深得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叶倾怀下意识地抬起手抚上心口,那里还残留着充盈的暖意。她愣了愣,低声呢喃道:“是啊,是个美梦。”上苍在她大婚前一夜赠她这样一个完整而真切的梦,倒像是偿还了她这些年来隐秘的期许和执念,了却了她的遗憾。当是上苍垂怜罢。叶倾怀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知足的浅笑。她最后短暂而用力地阖了下眼,然后整理好情绪,翻身下床,看向了塌边的衣架。一人高的紫檀木衣架上挂着那件厚重华贵的大婚喜服,红得刺目。——大婚的礼仪流程十分复杂。叶倾怀从天还没亮开始收拾着装,然后去太庙祈福祭祖,发遣舆车,再去承天门迎皇后的车驾队伍,然后到交泰殿行礼,行过礼后去坤宁宫合卺,完事后折回太和殿接受群臣朝见,最后是歌舞筵席。每一个环节都涉及很多人,进行得庄重而缓慢。所幸内廷和礼部从年后便开始筹备这场婚典,因此虽然中间有些小的纰漏,但是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筵席结束后,叶倾怀从太和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她喝得微醺,坐在乘舆上被李保全手下的小太监们一路抬到了坤宁宫门外。叶倾怀从乘舆上一步跨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挂着红绸的坤宁宫牌匾,深吸了口气,如临大敌般走了进去,几个宫女跟在她身后走进了皇后的寝殿。一踏进大婚的洞房,叶倾怀一眼便看到屋子尽头那张大红的喜床边规规矩矩地坐着身着喜服的新娘子。十六岁的少女,一双雪白的柔荑交叠着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上半身坐得端正,绷得笔直。顾飞燕。叶倾怀还记得她的名字。她脚下顿了顿,走到喜床边,在宫女的侍奉下掀起了盖头。红色的盖头下,一双乌亮的眸子自下而上向她看来。叶倾怀微微一怔。她见过顾飞燕的画像,但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不得不说,她的模样生得不错,细嫩的肌肤吹弹可破,被她的一身红装衬得格外白皙。她抬眸看着叶倾怀,眼中有些好奇,又有些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