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辩论
沉默许久,伴随着书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众人方才纷纷转头看去,随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跟在宦官身后的鲁太傅,一脸傲然的走进来。“鲁太傅!”嬴政看到鲁太傅的模样,眼中尽是好奇,因为与想象之中的逃跑不同,鲁太傅不仅仅没有逃跑,神情更是丝毫不像一个心虚、害怕的人。“大王,正是此人,草民当年便是被此人蒙骗家财,草民敢以性命担保,此人绝非什么圣贤大才,不过是一坑蒙拐骗之人尔!”跪地的男子看到鲁太傅的模样,也是不知所措,完全出乎预料,不过男子倒也不慌,始终坚信假的真不了,这鲁太傅他可是太了解,根本就是一江湖行骗之人。“荒谬!”与方才姚贾所说,在街道上慌忙逃窜的情形不同,此时,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到那鲁太傅丝毫没有心虚,根本看不出像是一个恐惧颤抖,慌不择路之人。“拜见大王!”鲁太傅在李斯、尉缭等人的注视下,上前站在男子身旁,对着木桌后的嬴政拱手行礼。“太傅免礼!”嬴政开口说道,随后看着鲁太傅露出笑容,指着地上的男子。“太傅可否认识此人?此人诬蔑鲁太傅乃是假冒之人,并非着书之人!”嬴政询问道。此刻嬴政也很好奇,这鲁太傅为何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王宫书房内对峙辩论,而且看模样,似乎胸有成竹一般。“回王上,此人老夫认识!”鲁太傅突然当面承认,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一脸意外,就连一直皱眉观望的姚贾,也在这时候,露出诧异的眼神。不过与跪地男子闻言后,一脸狂喜不同,姚贾听到鲁太傅的话,却不由得眉头愈发紧锁。“也就是说,太傅这是承认,昔日行骗之事?”赢侃看向鲁太傅,新仇旧恨之下,直接看向嬴政拱手。“王上,既然此人已承认,还请王上下令,捉拿此人,以律降罪!”赢侃方才说完,鲁太傅的声音便接连响起。“重泉君想要给老夫治罪,未免也太过着急了些,老夫虽是承认与此人相识,但老夫可从未提过……曾诓骗此人,更别说,冒充他人!”尉缭、冯去疾等人纷纷看向鲁太傅,看到那鲁太傅毫不惊慌的模样,都忍不住默默的对视一眼。鲁太傅的模样看起来,胸有成竹,不似作假,但……几乎所有秦国重臣心里,都更倾向于姚贾,别看姚贾常年游历诸国,但众人对姚贾,可谓是知根知底,都相信姚贾的为人。“若是众位大人不相信,自可请武烈君之妻前来,当面相见,或者老夫亲自去一趟武烈君府邸,见一见武烈君之妻!”鲁太傅见到众人疑惑的眼神,冷哼一声,直接毫不犹豫的说道。一番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都说蒙了,此刻别说姚贾,就连嬴政,双眼都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目光,随后看向一旁同样错愕的白衍。“昔日武烈君有请,老夫推辞,不过是往事匆匆,昔日那小姑娘,已是武烈君之妻,老夫避嫌而已!况且老夫早已经看出,武烈君与老夫的朝政之治,尚有不同,日后何必让一个小姑娘,在中间为难!”鲁太傅解释之余,目光看向神情略微有些恍惚的白衍,自顾自的述说道。一番解释,不仅仅说清楚昔日不见的原因,也顺带提醒,昔日白衍曾亲口赞同分封一事。“不曾想,今日徒增事端!”随后鲁太傅看向嬴政,微微摇头,叹口气,随后看向跪地的男子。“昔日老夫曾有念,收汝为徒,后见其心智不仁、私而多贪!故而摒弃心中念想,果然今日之能事,当真令人恶寒!”鲁太傅转头看向嬴政,拱手说道。“王上,老夫前来,也是有一要事秉承!”打礼之后,鲁太傅便从宽大的绣袍内,取出两卷竹简。书房内担任中常侍的蒙毅见状,看向嬴政一眼,随后连忙上前,在众人的目光下,接过鲁太傅手中的竹简,转身交给嬴政。“竹简?”看到鲁太傅的举动,尉缭忍不住与冯去疾对视一眼,满是疑惑。而白衍与赢侃,也是不解的看向彼此,二人神情皆是忍不住皱眉起来。“不可能!绝不可能!骗子,汝不过是一个骗子!若非骗子,今日在街道上,汝为何在大雨之中,一路追赶吾,此事姚上卿亲眼所见,汝要作何解释?”男子见到身旁四周,所有身穿秦国官服的大臣,似乎都相信这假冒之人的话,顿时便着急起来,一脸激动的起身,指着鲁太傅质问起来。男子声音很大,而随着质问,这也让其他人,再次把目光放在鲁太傅身上。“姚上卿!”鲁太傅面对质问,反倒是神色愤怒起来,眼神满是怒意的看向姚贾。“老夫倒是想问问,姚上卿今日是何意?为何命此人诓骗老夫离开府邸,又为何想要诱骗老夫至无人小巷?”鲁太傅的话,让姚贾脸上瞬间大变起来,预感到鲁太傅的意思,瞬间双眼便陡然增大。“王上!”而就在姚贾的注视中,话音方才落下的鲁太傅,便迫不及待的看向嬴政。“昔日老夫曾听闻,韩非赴咸阳,曾有言;姚贾,子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也因此,被落得身死!老夫不知是否因推崇郡县,阻碍姚上卿以功臣之身分封,今日老夫差点命悬一线……”鲁太傅说到这里,顿了下来,看向嬴政。“王上,臣,绝无此意!绝无此胆!亦绝无此念!还望王上明察!”姚贾已经不等鲁太傅说完,便直接慌忙的跪在地上,向嬴政辑礼。这突然的转变,让布衣男子都吓蒙在原地,不解的看向姚贾,明明这假冒的鲁太傅,的确是在大雨下,落荒而逃,模样别提有多狼狈。这都是姚上卿亲眼所见。为何此刻姚上卿反而还害怕起来,甚至都不再质问。书房内。赢侃、尉缭、王绾等人,全都默不作声的看着,面对这瞬间变化的局势,谁都知道,姚贾已经陷入被动。“敢问姚上卿,既是无意、无胆、无念,那为何私下带着侍从,带着此人诱骗老夫?为何不是前来王上面前对峙,而是姚上卿私下命人来到老夫府前,诱骗老夫离府?”鲁太傅质问道,随后看向嬴政,抬起手。“王上,老夫府邸的仆从,亲眼见到此人来到府邸门前,言老夫之同乡!王上若是不信,可命国尉、左右丞相,亲自带人调查,老夫若有半句虚言,全凭王上处置!”鲁太傅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掷地有声的请求道。一瞬间。在鲁太傅身旁的布衣男子,便脸色苍白起来,腿脚发软,慕然回想,他之前的确说过这句话。“姚贾?”嬴政这时候,看着蒙毅送来竹简,听到鲁太傅的话后,便把目光看向姚贾,紧锁的眉宇下,目光能看出隐约有着一丝不满。“这……”这时候,冯去疾都摇摇头,赫然已经看出,这场对峙,姚贾已经是死路。哪怕是冯去疾了解姚贾的为人,然而此刻,冯去疾也很难想到,在这场辩论之中,姚贾如何还能有胜算。“王上!臣,绝无背叛王上之念,今日私下带着此人去鲁太傅府邸,也是被此人迷惑,还请王上明察!”姚贾一脸苍白,对着嬴政行礼道,恍惚间,姚贾突然抬手,拔出头顶上的木簪、爵弁。“王上,臣愿高老还乡,以证微臣绝无徇私之念,还请王上准许!”姚贾轻轻把木簪、爵弁放在地上,伴随着长发落在肩上,慢慢低下身子,向嬴政磕头。姚贾的举动,别说嬴政没想到,就是尉缭、冯去疾、王绾、赢侃、李斯等人,全都没预料到,看着姚贾居然卸爵请辞,所有人的心神,不由得一震。姚贾,可是秦国老臣啊!秦国尚未攻打韩国之时,姚贾便为秦国四处奔走,舍生忘死,不管是在秦国朝堂的资历还是功劳,不比王翦、白衍少。而这样一个大臣,也是他们熟悉的同僚,居然说请辞便请辞!“姚大人,不可!王上!秦国吞并天下,而当今,四处郡县皆有祸乱,皆有叛贼旧臣,秦国尚需姚大人出力!”“王上,臣附议,秦国,不可没有姚大人!”冯去疾、尉缭等人,纷纷站出来说道,就连李斯也不例外,别看姚贾今日对付鲁太傅,也是李斯在谏言郡县制一事上的盟友,但在李斯眼里,姚贾对秦国的重要程度,不下鲁太傅。而且李斯与姚贾是旧交,二人的交情,远非郡县制能比,毫不夸张多问说,昔日李斯敢与左丞相王绾,以及赢侃等一众赢氏宗亲为敌,最大的倚仗,并非鲁太傅,而是姚贾!这是李斯最后保命的机会,也是就算失败,自己也能在秦国安身立命的底气。“王上!臣附议!”白衍也站出来,向嬴政拱手,希望姚贾留下。此刻白衍内心之中,也是十分紧张,今日没想到姚贾会突然去揭穿鲁太傅就算了,好不容易在鲁太傅逃跑前,安排人给鲁太傅送去消息,救下鲁太傅。还没等白衍庆幸,庆幸刚好要把竹简送给鲁太傅,得知姚贾消息,还好来得及。眼下,看着鲁太傅逢凶化吉,没想到,姚贾居然要辞官。这可绝非白衍所愿!姚贾的作用,不似乱世诸侯并立那般,定国之存亡!但眼下,最让秦国头痛的楚地,还是需要姚贾的帮忙,有没有姚贾对于秦国而言,十分重要,毕竟姚贾在楚地认识的人,圈养的门客,付出的时间,都是秦国其他人,远远不能比拟的,更难得的是,比起楚亡后,比起归降秦国的楚人,姚贾能让嬴政,能让他们所有人放心。很快。书房内除去鲁太傅、蒙毅外,几乎所有人,全都上前向嬴政打礼。嬴政自然知道姚贾的重要,看着一脸茫然若失的姚贾,又看着仗着名声,丝毫没有收敛的鲁太傅,嬴政眉头微皱,心中逐渐对这假冒的鲁太傅,有些不满起来。毕竟说到底,这鲁太傅不过是一个行骗之人,大概率是白衍一直在鲁太傅的府邸,安排有细作,这才在得到消息后,救了鲁太傅一命。若非如此,一直推脱不敢见白衍妻子的鲁太傅,今日怎会突然改口。思索间,嬴政不由得瞥向白衍一眼。嬴政眼下都忍不住浮现一个念头,这鲁太傅实在太过孤傲,要不要杀了这鲁太傅,让白衍找机会,再送来一个人顶替。叹口气。想了想,嬴政最终还是收起这个心思,毕竟有这胆子,模样、年纪不差,还能通过话术让冯去疾、李斯等人看不出来的人,很难找到。“姚上卿何故辞官?寡人方才天下一统,尚未赏赐有功之臣,姚上卿若是离开,天下如何看待寡人!”嬴政跪坐在木桌后,对着姚贾说道,随后看向布衣男子。“事皆因此人而起,致使姚上卿被受蒙蔽,带人压下去!”嬴政开口说道。“王上饶命啊!王上饶命啊!姚上卿!姚上卿!!!!”布衣男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姚贾,久久不敢相信,姚贾会在嬴政与诸多大臣的注视中,出卖他,把一切事情推到他身上,等回过神,听到嬴政的话,男子浑身彻底冰凉下来,双腿发软跪在地上,不断哀求着。然而伴随着宦官来到书房内,男子挣扎间,便被拖下去。书房内。看着一脸失落,黯然伤神的姚贾,嬴政与其他大臣,都没有再提及之前的事情,就连郡县、分封一事,都没有谈论。嬴政不满鲁太傅,但看着木桌上的竹简,眼神不由得从神情得意的鲁太傅那里,转而看向与赢侃小声交流的白衍。不知白衍又有什么谏言……带着好奇,嬴政拿起竹简,打开看起来。“军饷?”当看到里面内容的瞬间,嬴政便不由得皱眉起来,看向鲁太傅一眼,随后低头继续看着竹简,眼神逐渐凝重,细细打量着上面的内容。“军饷?”“军饷???”安静的书房内,嬴政的声音再小,冯去疾、尉缭等人,也都听得到,故而所有人都纷纷皱眉,看向鲁太傅。“王上,臣以为……”鲁太傅见到眼前这些秦国大臣投来的目光,老脸故作从容之状,抬手抚了抚长须,随后看向嬴政,把何为军饷,大致说出来。今日姚贾的事情,差点要把鲁太傅给吓死,而更让鲁太傅没想到的是,那真正的着书老者,居然就在咸阳城内,并且送来这两卷竹简之后,还告诉他无需惊慌,田非烟那里,自会送去书信。幸好此前在颍川之时,鲁太傅得到竹简后,就察觉到,那老者不愿见嬴政,绝处逢生的鲁太傅这才放心下来,知道难逃出关中,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素未谋面的老者身上。此刻鲁太傅心里,对那素未谋面问道着书老者,可谓是心锐诚服,若是那老者出面,毫不夸张的说,鲁太傅宁愿去给老者当佣人,为老者洗脚都可以。鲁太傅清楚如今自己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那真正的老者,今日若非老者相救,恐怕早已人头落地。不管是在齐国临淄,还是在咸阳,该享的福,鲁太傅都已经享受,如今也不需要再提心吊胆过日子,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能有机会,能亲眼见一见那位让自己钦佩、敬重的老人,见一见自己的恩人。“这,王上,军饷一举,涉及甚广,不可不慎啊!”“王上!臣谏言,此事当朝议!”随着鲁太傅的诉说,别说赢侃一脸凝重,就是王绾、冯去疾也忍不住站出来。“王上,如今各地更卒、戍卒、边卒,不下百万之众,上郡、雁门等地,已皆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两万人,以为士卒衣补!加之顶替之役卒钱财,若是朝堂再允月奉钱财,恐秦廷国库,不足以开支!”李斯也沉思对着嬴政拱手,细细给嬴政述说道。在秦国,入伍服役的士卒,除去沿途来回的衣物、粮食,以及不在劳役的士卒、囚役、劳役,秦国都会为士卒准备武器、衣甲,这已经是不小的开支,加之三月、六月、八月、九月、十一月送往各地驻军的粮粟供给。若是在此之上,再给钱财,这对于秦国朝堂的府邸,不可谓不小。“可秦乃天下之主,非关中之侯,天下已非数年前之天下,秦国亦非数年前之秦国,纵观昔日秦国,何以强国,无他,变矣!而诸侯各国,为何先强秦而后弱秦,无他,固守不变尔,此,方乃亡国之祸端,秦想万世,当已万世而变,今秦吾强敌,律令仍在,各地民风难容,犯罪之人无数,今已殃及军伍,坏秦之根基,伍卒无战,亦无免罪啊!”鲁太傅一番言论,毫不犹豫的说出来。“王上若有心胜古之圣贤、三皇五帝,创天下之盛世,老夫以为,绝非固守老旧,天下百姓,皆乃大王之子民,士卒将领,皆为大王而征战赴死,今天下并,而民风异,伐战止戈,秦国,当变!”鲁太傅拱手低头,一脸认真的说道。礼毕后,看着其他大臣都神情凝重,默不作声的模样,鲁太傅满是得意,这些都是竹简的内容,鲁太傅看过之后,仿佛脑子被点醒一般,一脸大悟,深以为然。看着姚贾听到后,脸颊都露出丝许失神的模样,鲁太傅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别提有多爽快。不是怀疑吗?看看眼下,姚贾可否还敢质疑自己!“兴商重税?”嬴政跪坐在木桌后,嘴里呢喃着竹简内,最关键的四个字,看着冯去疾、尉缭等人,皆听到鲁太傅的话后,思索议论的模样。嬴政目光扫视众人一眼,随后看向赢侃、王绾身旁,装作思索的白衍。此刻看着白衍那装出来的样子,嬴政哭笑不得,如此大事,没想到,白衍居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呈送上来。眼下看着一众大臣都在,嬴政就是心里有疑惑,都不能直接说出来。看着鲁太傅,回想此前鲁太傅面对询问,那故作高深的推脱,嬴政可不相信,自己的担心与疑惑,这鲁太傅能详细的逐一解答。说到底,还是要找个机会,私下与白衍相处,再行询问。或者等到祭祀、巡游之时,到时候问个清楚。想到这里,嬴政看着书房内,站在众多大臣之中的白衍,脑海里已经能想到,白衍小心翼翼为自己解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