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抉择
李安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也清楚大家都忙碌了一整天，包括他在内，现场没有人想在这间会议室里再多做逗留。
现在只需他给点动静，甚至无需点头或说出什么，他只用给出一个让大家明白的眼神，那么众人就可以宣布收工去享受属于今晚的假期了。
如果没有王小虎的前车之鉴，没有人会往李安是否会提出反对意见这一方面想。
因为李安亲手把自己的学生送出晋级名单，在场所有人都见证了刚才那一幕。
那么李安现在会不会拒绝吴斌的提议？
要知道张雅惠的第26名是现场每一个人给出的成绩总和，现在又要把张雅惠的名次从26调到29，就因为第29名是蓝天的学员，即便孩子真的发烧了，那这已经是写在明面上的作弊了。
在场的不只有蓝天内部的评委，见李安迟迟不吭声，这时夏老头开口，“既然这样，我看不如再增加一个晋级名额。”
夏老头的潜台词是，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所谓，反正就是走过过场，大家面上都过得去不就完了。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可夏老头并未仔细翻阅过比赛章程。
见赛程上已经写的很明确了，钢琴组只取前27名选手晋级决赛，这凭空多出来的名额没人追究还好，可若有人追究，让李安这名钢琴组评委负责人怎么解释？
黄娟是真的没想到李安会在这个时候还迟疑，在她的印象里，李安向来明白事儿，怎么这会儿突然犯冲了。
广源和昱东向来是兄弟校区，如果为了这么一个外面的孩子产生点矛盾，那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看出李安不愿动这个张雅惠，她担心再拖下去一会再搞出什么不愉快。
于是目光再次落到第27名和第28名两位选手上，现在王小虎的名次作废了，28名也进入了晋级名单，要不然就从这两个孩子里开一个吧。
她正在思考怎么开这个口，角落里一直沉默的林鹏飞冒出声音。
“我觉得。”
一瞬，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了林鹏飞。
李安也跟着望了过去，大概是没想到所有人都会看向自己，飞哥咽咽口水，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自然了。
一顿，“我觉得吧，张雅惠弹得没...””
黄娟来不及皱眉，林鹏飞的口无遮拦在昱东是出了名的，成天没毛病没毛病挂在嘴边，眼见“毛病”二字又要从林鹏飞口中飞出，这要是让对方说出来，那不是摆明昱东要保这个张雅惠吗。
“好了好了。”
幸好这时李安的声音响起，将林鹏飞的话打断，黄娟接着望向李安心里松了口气，只见李安拿起眼前的评分表合拢竖起在会议桌上磕了磕，对齐轻轻放到了手边。
李安抬起头环视一圈。
“辛苦各位，关于第26名选手和第29名选手，我想分开说一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第26名选手是在结尾第7小节的位置停下的，能看出来，孩子当时都快急哭了，可最后还是没有想起来，就鞠躬下台了。”
“我当时觉得挺可惜的，但是比赛就是比赛，我并没有因为她前面弹得不错就给什么照顾分，我给了他84分，忘谱扣了她5分。”
“但是孩子最后还是拿了83.4分，这充分说明诸位的想法和我一样，对于这个孩子是有认可在里面的。”
“29号选手带病上场，精神可嘉，从我个人的角度，也应该给予一定照顾，况且孩子能拿到这个成绩也说明孩子本身是有晋级决赛的水平。”
“的确，比赛就是比赛，它有它的规则，但我想作为评委老师的我们，在适当的时候也应该拿出一点人情味。”
一顿，他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这样，最后的工作就交给我吧，明天又是大半天，各位老师今晚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咱们明天再见。”
说罢他的目光来到吴斌身上，给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
评分会议到此结束。
众人纷纷起身，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有李安这番话放这，这事也就再没什么变数了。
吴斌没想到李安最后还绕了这么一个圈，难怪那么受器重，专业硬，会办事，哎，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和几个组长推拉了一会儿，李安送众人到门口，走在最后的林鹏飞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安明白，拍拍对方肩膀，“后天见。”
林鹏飞相信李安能给张雅惠一个公正待遇，“辛苦了安哥。”
李安笑笑，他真的没有想到，他等到最后的最后，能站出来为张雅惠句话的那个人是林鹏飞。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了，至少还有那么一个人，敢站出来发声。
可以的，飞哥。
反手将门反锁，一分钟前还喧闹的屋里此刻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回到桌前，李安坐下摸向口袋，发现今天没装烟。
接着他拿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手机屏幕哗哗哗的弹出一片又一片信息，还有未接电话。
看到老李晚上给他打了三个电话，他回拨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喂爸，今天比赛，我电话关机了，这会儿刚忙完。”
电话里老李，“没啥事，今天下午我和你妈去医院了，让医生给检查了一下，又开了点药。”
李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老李：“别让我坚持吃药做理疗，说有好转。”
听到有好转，李安开心：“那你就听医生的话，我妈呢？”
老李：“出去转去了，你，这会是忙完了么昂。”
“嗯，也就差不多了，”见老李吞吞吐吐的，李安直接问道，“咋了爹，是不李福找你了。”
老李见状就把李福晚上来家的事给李安说了说，“他倒是也没说什么，就拎了两箱牛奶，坐了会就走了。”
李安：“行，爹我知道了，回来我再给他打个电话，也差不多该让他们准备准备动身了。”
老李支吾着：“反正你看，都是自家人，能给多帮帮就多帮帮，还是紧着你自己的事情别耽误了。”
爷俩又聊了几句别的，老李问了问陈璇，接着就把电话撂了。
这时李安才打开微信，扫了一圈，幸好吴复生自己走了，他都忙忘了，还让对方结束等他。
八万一：辛苦三位评委老师，明儿还来吗？
发完他接着给郑海涛和贾明玉各去了一个电话。
海涛的学生进了一个，两个没进。
贾明玉的学生进了两个，一个没进。
都是自己人李安也没什么多的可说，把大概情况和两人讲了讲，海涛压根无所谓，他让学生来报名一是让学生锻炼锻炼，另一方面也是给李安捧个场，进不进的不重要。
“辛苦了哥，这陪我爷爷喝酒呢，先挂了哈，忙完我请你和嫂子吃饭。”
贾明玉更能理解李安，“没事没事，我都没想着叮叮能进下一轮，他妈中午就给我打电话了，说说没发挥好。”
李安：“孩子分数还不错呢，我也没给谁漏气，分数都是大家自己打的。”
电话那头贾明玉笑，“李彤怎么样，我下午给你打电话其实就是想问问你这个。”
李安：“真不错，师姐教得好，孩子也灵。”
贾明玉更高兴了：“你快休息，明天我就不过去了，等你忙完挑个时间咱们聚聚，到时见面再说。”
李安：“嗯嗯，师姐你也早休息，海涛刚才还说吃饭的事。”
贾明玉：“你们定好时间给我发个信息就行。”
三通师电话打完，李安的情绪也调整的差不多了。
看看表，还有十分钟，李安接着给陈璇回了条信息。
八万一：我这儿也差不多了，一会儿大厅见
回完陈璇的信息，李安接着给徐丽去了电话。
“喂，李老师。”
“徐姐这会方便讲电话么”
“方便方便。”
李安深呼一口。
说吧，有什么说什么吧。
虽说孩子自己的失误，但他作为老师总得给家长说点什么。
首先他得肯定王小虎今天的演奏没有问题。
“小虎今天的发挥非常棒。”
听到李安如此口气，徐丽心里也知道结果了，她下午也设想过，站在李安的角度，她也没有办法。
“哎，实在是不好意思李老师，我已经批评过他了，回头麻烦你再说说他，让他长个记性，干什么都这样，粗心大意的。”
这边李安还没转过弯，就听徐丽接着说道：“明天晚上我带他过去让他在台下好好听听。”
李安：“...徐姐，孩子今天已经很棒了，我估计就是这两天那个曲子练的太多，加上一上台紧张，一下就全错了，也是我的责任，昨晚应该再给他强调一下这个问题。”
徐丽：“不不，李老师你千万别这么想，这事就怪他自己，从来什么事都这样，洋洋乎乎，今天让他吃个苦头也是好事，不过多少也确实有点可惜，辛苦你帮他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你说这孩子，哎。”
李安心里一松，没管住嘴：“再帮他准备就是，本来咱们的目标就是蓉城杯，还有十来天，他可不能松懈。”
徐丽：“到时又得让你费心了。”
李安暗忖自己干嘛要提蓉城杯，“应该的，徐姐客气，他这会还好吧”
徐丽笑：“李老师放心，下午我就给他说了，你的行为属于违反了比赛规则，肯定算作无效成绩，他问我什么是无效成绩，我说就不算数呗，结果当时是哭了一会儿，不过这会已经好了，吃完晚饭自己还去练了会琴，说什么蓉城杯的时候要好好表现，争取不让老师失望，我说李老师摊上你也真是倒了大霉了。”
李安笑叹：“这小崽子，行，那徐姐我多的就不说了，你帮我给他传达一下，今天的曲子我给他90分。”
徐丽：“放心吧李老师，你快忙吧，明天降温，你和陈老师注意。”
李安：“好的好的，徐姐回头我们再说。”
挂了徐丽的电话，李安心里松快了一些，和这种家长打交道，真的会延缓寿命。
不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题。
拿起名次表又看了一会儿，最终他的目光还是锁定在了第19名。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他希望这份名单公示之后，能让一些评委明白他的态度。
放下名单，他重新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点开免提他将电话放到了桌面上。
片刻后，电话接通，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唉李老师您讲。”
李安轻叹一口，垂头凑近。
舔了舔嘴干涸的下唇，“马可爸爸打搅。”
-
半个小时后。
春阳路街口的一家小酒馆，一姑娘正在吧台旁边抱着个吉他，嘴里哼唱着斑马。
姑娘不远处的长台上，吴复生和老汤悠闲地捧着杯，听着歌。
惬意。
老汤：“县长猜猜她多大。”
吴复生：“二十三。”
老汤：“我猜她十七。”
老汤一直都喜欢这种样貌俗艳却给人一种清纯感的女孩。
他转头又问抱着手机的金佳琪，“三爷怎么说。”
金佳琪当然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也了解老汤的胃口，吐槽一句：“闷骚。”
老汤挠挠光头，他知道金佳琪是在说他，嘿嘿笑了一下。
三人继续各自干各自的，不时拿起手边的扎杯磕下石台，便算是干了杯。
姑娘又连着唱了三首，唱到最后一首时，金佳琪高呼一声：“名单出来了！”
吴复生和老汤的注意力一瞬被吸引过来。
当了一天的场外评委，三人当然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结果。
而金佳琪更关心的是，那名叫王小虎的孩子最终究竟有没有晋级。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翻到最后，她撇撇嘴，本来她还盼着找到这名孩子，借机打击一下吴复生，说，看，这就是你的好基友，徇私舞弊！
现在来看这个李安还是有点正直在身上的。
吴复生对此并不意外，从开始他就觉得王小虎不会进下一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肯定，大概是李安在他心里不是那种人。
见老汤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吴复生推了他一把，“你的姑娘要走了。”
老汤回头，见唱歌的女孩已经装起吉他准备出门。
“去啊。”金佳琪为老汤打气。
“嗯——”老汤原地嗯了一声，有挠了挠光头，咧嘴笑笑，“算了算了，有缘再见。”
吴复生、金佳琪：“切。”
异口同声说完，又一起摇了摇头。
吴复生：“得，你先说。”
金佳琪：“狗屁的缘分。”
吴复生：“同上。”
在两人的记忆里，老汤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心动的女孩，可至今初恋还在。
三人干了杯中酒，吴复生：“去结账吧，愿赌服输。”
“我又没说要抵赖，”金佳琪呵呵，“敢不敢再打个赌。”
吴复生一个请的手势。
金佳琪眼珠一转，“就赌姓车的那个小姑娘能不能进前二。”
吴复生听完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两分钟，这不废话么，有什么可赌的。
今天一天听下来，吴复生可以打包票，那个小车琳妥妥第一跑不了的。
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玩什么？
金佳琪知道吴复生在想什么，哼哼：“我说的是十天后，蓉城杯的比赛。”
吴复生疑惑，关于十天之后的蓉城杯，他们今天在台下确实听周围的几个家长提到到过，可问题是，“你怎么知道这孩子也参加了？”
金佳琪像是看白痴一样，摇摇头：“如果这个孩子是你的学生，你会不让她参加吗？”
“也是，”吴复生转过弯来，不过若是蓉城杯的话，怕是这个孩子就悬了。
吴复生知道蓉城杯是蓉城地区级别级别最高的音乐类比赛了。
虽然按照车琳的年龄，应该参加的还是少年专业组的比赛，避开了14岁以上年龄段的。
可进前二，他觉得可能有点困难。
能在这个比赛走到最后的选手，都不是吃素的。
他承认车琳的天赋非常高，可他同样听得出车琳手上的问题。
这个问题金佳琪肯定听不出来，但他能。
他猜车琳和李安学习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