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三章 割袍断义蒲东豪

面对眼前如此少见一幕,众人都已经是惊得呆了,眼见关胜已经和卢俊义酣战了如此之久,兵器的磕碰之声把观众的耳朵都震得几近麻木了,可两人都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仿佛有无穷力气还没使尽似的,真不知这两人是甚么材料锻造而成的。

宣赞在一旁急得团团直转,恨不得捡起地上的弓弩上前相助,只是那道人手上捏着的在火光下一闪一闪的硕大暗器,叫他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卢员外,关巡检,咱……都歇了罢!君……君子动口不动手啊……”马灵的声音越说越小,他也知道形成眼前这种情况,光靠一两句话怕是难解了,他此时虽然防着宣赞放暗箭,可是他的心情却绝对与对方一样,恨不得双方立马罢斗,若是这样一直下去,别说谁胜谁败了,累也累得死人啊。

别说旁人了,就是场上两人何尝不想罢斗,只是卢俊义为报山寨厚恩,关胜为了心中那口傲气,两人硬是杠上了,直成现在这种僵局。

还好卢俊义身后不远处发出的响动叫众人看到一丝曙光,宣赞无可奈何的望向马灵,近乎哀求的叫道:“是不是你们的人,快些叫他们现身呐!”

“唐斌、郝思文,你们再晚些来,卢员外和关巡检累也累死了!你们就来收尸罢!”马灵来不及回应,只是厉声高喊道。

来者正是唐、郝二人,见状对视一眼,忙大叫道:“员外、兄长,且请罢斗,小弟来也!”

卢俊义见说,手上不停,嘴中喘道:“怎么样?还打不打?”

“最后三招,输死无怨!”关胜荡开银枪,忽然爆喝道。

见他大刀死命劈来,卢俊义已经没有硬接的兴致了,只是闪身躲避,关胜一刀砍空,第二刀接连袭来,又叫卢俊义一跃躲过,关胜两刀不中,奋起千钧之力,以力劈华山之态势,朝卢俊义当头劈下。

卢俊义大叫一声“来得好”,直往侧边一空翻,随手一记回马枪,直往关胜胸前戳来,关胜此时兵刃没有劈中卢俊义,正要躲闪时,忽觉手上一股大力反弹回来,原来是砍到镶嵌在土中的一块硬石之上,这股反弹之力甚是强劲,若是平时还好掌控,可是此时酣战半宿,筋疲力竭,对手又是武艺绝伦之人,怎容他从容归置?

眼见这电光火石之际,关胜心中过电一般,往日种种尽浮现于眼前,此时这一瞬间,竟然变得无限之长。最后在宣赞、唐斌、郝思文三人的狂叫嘶喊声中,关胜面色从容的闭上双目。

作为一个武人,能死在光明正大的对手手上,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只可惜一丝饱含遗憾的恨意涌上关胜心头,作为以先祖关云长为荣的直系后辈,他没有建立尺寸之功,便将离世,这种窘状,只让他脸颊发红,感觉九泉之下也无颜与祖上相见。

一夜北风紧,开膛血尚烫!

此时的关胜,两耳只闻风声,当半空中一声炸雷爆响之后,他明白自己大限已至,这应该是对手得胜前的欢呼声罢?只是有点悲剧的是,自己成了别人的枪下之魂。

“员外!!”“兄弟!!”“卢俊义!!”

关胜还没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喊着对手名字之时,一股极大的撞击力击中了他的身躯,失去支撑的关胜被狠狠撞到地上,当受到反弹之力后弹起之时,又被上方一个巨大的躯体撞上,顿时浑身各处不禁钻心的疼,当关胜恢复意识,发现有个人压在自己身体上时,自己已经快移位一丈远以外了。

很快身上巨汉被人扶起,几个亲随蹲在自己身边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关胜咳出一口血水来,望着宣赞正千恩万谢的那个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厮……呸呸,是卢员外最后长枪脱手,没借力处,一时失了方寸,撞到主人身上,天幸两位都没大碍!“为首的关西大汉忙道。

关胜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寻常比武中失手伤人尚是常事,何况此时两人性命相搏?卢俊义定是看在唐、郝二人的情面之上,最后手下留情,只可惜他估计也是筋疲力尽,又临时变招,是以有些没收住,才和自己迎面撞上。

想清楚此节,关胜一阵气血翻涌,连连咳嗽几声,还好没再咳血,只是望着鼻血长流的卢俊义有口难言,只好连做手势。

“蒲东关胜刀法硬我倒不惧,只是这一身硬骨头,却叫我吃了大亏!”卢俊义擦了擦脸上血迹,朝说不出话来的关胜郑重的点了点头,这一瞥饱含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之间那种不可言喻的惺惺之情。

“我的事情都做完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卢俊义说完走开几步,躬身捡起失落一旁的银枪,来到马灵身边,靠树坐下。

宣赞望着卢俊义离去的背影,不禁肃然起敬。

马灵赶到卢俊义身前蹲下,替他按摩放松绷紧的肌肉,见他满面血水与汗珠混杂而成的淡红色水滴如雨洒下,感慨道:“咱们山寨,要属你武艺第一罢?”

卢俊义闻言一怔,摇头道:“有一个人,我始终不敢与他交手,就是怕失败以后,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

马灵闻言,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人影,大家都说那位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深不可测,原来还真是确有其事,不然怎么会连眼前这般罕见强手也自愧不如?当即点头附和道:“王……”

“就是他!人家都说我枪棒无双,这个名头按在身上你知道有多艰难?是以我每次见到王寨主,都想避开,就是怕他突然提出要和我比试!”卢俊义见马灵认了真,反而心中一松,煞有介事的说道。

“王寨主!?”马灵见说楞在当场,旋即意识到卢俊义是在开自己玩笑,当即起身,瞪着卢俊义道:“都说你放不开员外的架子,今天我算是服了你!”

这边树下两人一惊一乍的开着玩笑,那边关胜面前的两位却没有这份轻松的心境。

唐斌和郝思文深知这位结义兄弟的秉性,平日里写了多少书信过去,就是没见过他正面回复的,要不是大家知根知底,关胜深知自己两人的苦衷,不然的话,说不定自己两人的落草之举就会引来这位兄弟的唾弃。

“兄长,今番为兄弟,明日成敌国,这种茶肆酒舍中鼓舌说书的故事,今日反倒成了你我兄弟身上的憾事,岂不惹天下好汉笑话!咱梁山泊王伦哥哥义气盖人,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山寨在他率领下,替天行道,匡扶正义,深得京东河北百姓爱戴,兄长何故非要受那昏君奸臣的差遣,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唐斌自投奔梁山以来,一直就怕出现这种兄弟相残,手足反目的局面,此时面对关胜,他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了。

“朝廷为何发兵攻打山寨,想来原因你也知道,不就是蔡京老儿见女儿女婿受辱,忍不下这口气么?你当他真是为了大宋为了朝廷?我呸!兄长你身在蒲东,可能并不知晓,咱们山寨叫梁中书一家吃瘪,可活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啊!此番投山的百姓何止十万,他们为甚么,还不是为了活下去,可这个朝廷逼得他们活不下去了!兄长常以忠义自律,还请兄长思量清楚!”

“若是兄长随我俩上山,日后兄弟同在水泊里一起快活,岂不为美?王伦哥哥最是敬慕英才,每每与我说起兄长英名,赞叹有佳!只要兄长上山,绝不会再受那大头巾半点憋屈闷气!”

唐斌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哪知关胜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唐斌长叹一声,望着郝思文无奈的摇了摇头。

郝思文一言不发,蹲下身子,伸手替关胜顺着气,关胜见状,反倒惊讶,他素知这位义兄甚有见识,当即道:“兄长怎不相劝?”

郝思文摇了摇头,道:“我有甚么好说的?你心中顾虑,我哪里不知?你怎肯轻易毁了祖上英明,做个不忠之人?这不比取你性命还要残酷?”

“那你来……?”关胜支撑起身子,不解道。

郝思文叹了口气,决绝道:“来问你一声,讨个心安,然后就在此地,咱们三人割袍断义!”

郝思文话语一落,直叫众人大吃一惊,就连唐斌也十分意外,拉着郝思文道:“哥哥,你疯了?”

郝思文不为所动,坦然道:“你认为你走的路是对的,我也认为我走的路是对的,但是将来究竟谁才是真正对的,最终需要时间来证明。兄弟……”郝思文长叹一声,道:“这回,你是真错了!”

郝思文真情流露的方式和唐斌截然不同,但都饱含着对兄弟关切的一片赤心,关胜面色肃穆,点头道:“当今天下,君不君,臣不臣,我心中尽知,但正因如此,关某食禄多年,绝不可在此时置之不理!”

只见此时关胜朝唐斌和郝思文一一拜下,道:“深感二兄厚意,关某拜领!既如此,不如在此割袍断义,日后战阵之上,也无牵挂!”

话音一落,只见关胜抽出随从佩刀,割下满是尘土的衣摆,就往空中一扬,只见那片断袍在月光下随风飘摇,久久不落。

唐斌见状,大骂道:“一日做兄弟,终身是兄弟!要割你们割,反正老子是不割的!”

“那你把他绑回去?”郝思文反问一句道。

唐斌辩无可辩,仰天大吼一声,抓起长枪,往最近一颗大树冲去,使出万钧之力,猛然插入树干,只见枪头已然深深没入树中。

郝思文回头看了唐斌一眼,对关胜道:“兄弟,今日我不劝你,希望将来我开口劝你之时,你能……”

话没说完,只见郝思文摇了摇头,叫了声:“罢了!来日事,来日说罢!”随即也割下一片衣摆,迎风送出。

宣赞目瞪口呆的看着关胜的这两个结义兄弟,心中的震撼简直难以言表,人说蒲东三杰,素来只识其一,此番率性如唐斌,睿智如郝思文,今日才算窥得风采。

“兄弟保重!”关胜肃立良久,最终才在牙关中挤出这四个字来,说完再也忍耐不住,转身便大踏步走开。众关西大汉愣了愣神,这才牵马的牵马,背包袱的背包袱,只是在路过卢俊义身旁时,都会停下来,默默像其鞠躬。

“关胜!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给老子活得久一些!”唐斌望着关胜的背影嘶吼道。

关胜闻言身子略颤了颤,最终还是继续前行,宣赞叹了口气,朝这边拱了拱手,也要离开,哪知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住,宣赞一惊,发现是郝思文拦住自己,诧异道:“怎地,本赊出去了,却要拿我作个利钱!?”

“莫要误会,我是想问问,老关身边的人都靠得住麽?莫要出师未捷身先死!”郝思文有些啼笑皆非,他突然发觉这位丑郡马还蛮幽默的。

宣赞闻言这才恍然,朝四周看了看后,对郝思文伸出大拇指道:“除了那边那个酸不啦叽从蔡京府上出来的干办,其他都是个顶个的好汉子!”

“好走!”郝思文点点头,朝唐斌喊道:“办事!有个酸不溜秋的需要带回山寨去!”

张干办惊惶的四处张望,好像他们嘴中说的人正是自己啊!此时哪里敢留,拔腿就跑,唐斌正在气头之上,这时有个出气桶冒了出来,哪里肯放过,只见他毫不犹豫,猛的追了上去。

马灵叹了口气,回头对卢俊义道:“若说无情,是最低级最简单最易做的事情,唯独情谊二字,重若千钧。看来咱们山寨里面,都是习惯给自己带上枷锁的人呐!”

马灵的话不知怎么让卢俊义突然想起贾氏来,心不知怎么就酸了起来,借着夜色,尽情流淌。

郝思文一动不动的目送着关胜一行人渐行渐远,便如扎根在冻土中的一颗孤零零的柳树,失意而悲伤。

三章一万二千字,拼了老命了,报答诸位好汉的厚意!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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