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章 秀才和兵

在旭日的照拂下,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并没有因为这场战事的来临变得凋敝而萧条。在获悉了梁山军释放的善意后,自信的大名人又重新打开那扇紧闭的心门,淡定从容的迎接着眼前新的风景。

虽然此时只是权力转移后的第二个清晨,街市上却是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和往常看不出来有什么两样。

仇悆尴尬的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接受着一个他内心中根本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尽管这座城池的官府机构相续瘫痪,但是目前看来,百姓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没有乱兵作乱,没有溃兵扰民,没有泼皮横行,尽管通过梁山军对河工的态度,他已经对王伦安抚百姓的手段早有了心里准备,哪知眼前看到的景象,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这完全不像仅离夺城之战结束才十八个时辰的现场景象,而是根本没有发生过战事。当然,除了一队队全副武装来回巡视的骑士显得有些突兀,因为从前城中的禁军,是绝对不屑做这些事情的。

路程在思考中变得短暂,直到眼前出现的异样一幕,仇悆才回过神来,跟刚才的繁华街景相比,这里的街道显得格外冷清,除了偶尔现身的老人和孝以外,别说青壮年男子根本寻不见踪影,就连成年女性都见不到一个,仇悆心里发紧,历代史书中贼寇入城的情景突然浮现在脑海,正在这时,他在街角的坊墙边上发现好几具尸体,仇悆激愤的跳下马来,指着同行“押送”的索超道:

“亏你也在大名府待了这么些年,眼下贼人这般糟践城中居民,你居然视若不见,就算你落了草,便不要良心不曾”

“闭了鸟嘴!”索超大喝道,随即回身朝那十几个随从问道:“你们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牌军。咱们昨日跟你去了洺州,大半夜才回,一回便睡了,今早便起来了,谁身后也无眼,哪知道这是甚么事!”众人都道,这些人都是索超在大名府的老部下,是以他们暂时还没改过口来,还是喊索超老称呼。

仇悆见状,望着索超道:“不是你杀的就可以心安了”

索超一言不发。纵马来到街尾。正好这时一队骑兵经过。索超大叫道:“都住了!谁跟老子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队首的骑士一愣,随即朝索超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恍然,暗骂道:“他娘的急先锋。也不知谁给起的外号,还真是贴切,直比霹雳火秦明还要急躁!”

“这几个都是我办的!前天凌晨,这厮们手持利刃,入室抢劫,砍伤一个小厮,把这家男人大肚子的浑家都给吓晕过去了,差点一尸两命,当时我下的令。格杀勿论!”那骑士望着索超,不急不缓,朗声说道。

索超闻言,寻思道:“仅凭一面之词,仇悆那里肯定不好打发。这人是个爱较真的,还是多问问的好!”想到这里,只听索超下意识回道:“那苦主一家人呢”

那骑士见说,忽然笑了起来,眼光颇为玩味的打量着索超,半晌才道:“急先锋啊急先锋,你是不相信兄弟呢,还是不相信同袍我韩世忠当年也是禁军出身,自然知道军中无戏言的道理!再说了,自打我上山以来,怨我的人有,厌我的人有,可就没人疑过我!新鲜,索超,你倒是拔了个头筹!”

原来这人正是在城中巡查的韩世忠,槐树坡时他听王伦说起过索超,也在战场上亲眼见过他,可惜索超却没见过韩世忠,是以撞个当面也不识得。韩世忠见索超被自己说得一阵愕然,又笑了笑,道:

“苦主的婆娘好像是回娘家去了,苦主嘛,若是不在家的话,大概领粮食去了!你若有耐心,便等罢!只要这死者家属以外的任何街坊,说我韩世忠杀错了人,你只管来找我!对了,我这两天杀的人可不止他一伙,你若要做青天,只管去找人证,我韩世忠都接着!”

韩世忠这一番平淡中带着傲气的话说完,也不等索超回话,带着亲卫营的弟兄们继续巡视去了,这些亲卫营中骑士都是韩世忠一手训练出来的,当晚也都在场,见这个新上山的头领居然质疑韩世忠的人品,谁还能给他好脸

索超顷刻间接了数十双白眼,心中无比郁闷,还难以解释。他从前在大名府豪气爽快,光明磊落,只有他怨别人不够意思的份,何曾被人家指责过自己正要找始作俑者出气时,发现仇悆已经蹲在尸体旁边,查探着甚么。

索超赶上前指着仇悆骂道:“趁火打劫的泼难道杀不得,都是你这厮,叫我坏了义气!”

见领头的发怒了,索超的随从们都是下马来劝他,这时人群中有个眼尖的道:“麻三,这厮是麻三……”

仇悆见说抬起头来,问那人道:“这麻三是干甚么的”

这人是大名府本地人氏,见问,开口道:“这厮是个孤儿,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哪知长成之后浑不念街坊好处,反在街市上横行霸道,无事生非,搞得无人不怨他,无人不怕他!”

索超见说,大骂仇悆道:“摆明了泼皮明火执仗,被刚才那韩……韩甚么的镇压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做文官的还看不出来!搞得那韩甚么对我有了意见!”索超骂完,这时回头望向随从,问道:“那厮他说他叫韩甚么很有名么”

“没听清,好像叫甚么死忠、死忠!”有人回道。

“死忠!”索超一愣,“甚么意思谁的死忠王伦哥哥的死忠这厮怎么给自己起这么个肉麻的名字看他一表人才的,原来是个马屁精!”

“韩世忠!这么多人,甚么耳朵!”仇悆擦了擦手,站起身来,叹道:“看来是我急躁了些,梁山泊在外面名声很好,怎么会把无辜者的尸体摆着示众”

“干,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索超骂道。“老子本来是个甚么都不操心的人,结果遇上了你,偶尔多心一回,就得罪了弟兄,你说你这厮是不是晦气!”

仇悆并没有把索超的话听进去,只是望着空空荡荡的郭坊,自言自语道:“这么大一块地方,好几千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都领粮食去了!”索超翻身上马,催促道:“快上马,带你见了哥哥,我就算交差了,你到时候少说两句,我再跟你求个情,放你活着出城,这相识一场的情分就算尽到了!”

仇悆见说,觉得这索超直率得可爱,身处敌营的那种孤独感略减了些,当下回身上马,沉吟半晌,方对索超道:“和你同来的林冲看起来在梁山地位不低,只要你不得罪王伦,其他人的怨恨,他应该都能给你化解!”

“得了罢,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跟我出主意!实话跟你说,我当时都是快死的人了,硬是被他们拉了转来……”索超叹道:“这个恩情,得还!”

仇悆见说,也叹了口气,道:“索牌军,咱们认识有两年了,总共见过不超过三次面,你为甚么这么帮我”

“你是不是不被王万苍待见是不是不被梁中书待见是不是上司见你笑嘻嘻,脏活累活少不了你,还不忘背后给你捅刀子”索超很是认真的望着仇悆道。

仇悆无奈一笑,道:“这跟你有甚么关系”

“因为他们也是这样对我的!我看见你沦为笑柄,就没来由的想起我自己的处境来!”索超长叹一声道,“咱们大名府,一文一武两个笑柄,非你我莫属了!”

仇悆放声大笑,良久才道:“我是给朝廷当县丞,给大名百姓当县丞,不是给梁中书,王知府,马知县做县丞!我从不觉得这样做是错的,我问心无愧!”

索超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再说话,只顾往前赶路,仇悆也不再说话,直到他们经过下一个郭坊,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推着满载粮食的小车从前面过来,仇悆坐不住了,跳下马来,拉住一人问道:“劳驾,恁这车上粮食哪里买的”

那人见他是个官儿,倒是吃了一惊,忽又看到他身边十几位骑士,这才放心,骂道:“我车上粮食从哪里来,干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甚么事”这人说完推着车子就要走,仇悆想拦他,但是伸出去的手连自己都感觉到它的乏力。他虽一心想作个有所作为的官员,却也拦不住身边同僚们一心作个捞钱的篓子。

见仇悆满脸落寞,索超叫住那人,道:“老哥,你不回他,他一宿都睡不稳的!”

那人见说一愣,道:“既然山上大王要我说,我便实话与你说,这粮食是大王们按郭防、按户头发下来的!每户都有!”

“每户发了多少你这一车”仇悆急问道。

“一车看清楚,我们这里四车才是一户人家的!”那中年激动人道:“大王仁义,破城之后秋毫无犯,不坏良民,反而还一户发给我们十石粮食,这样的事情,咱们祖祖辈辈哪里遇到过我要不是有妻小拖累,直恨不得跟他上山干去!”

仇悆一听,顿时一股无力感蔓延全身,王……王伦这是在挖官家的根基啊!这时只听“噗通”一声,通宵过后又受刺激的他实在坚持不住,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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