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第二场雨

陈朝也很有耐心地等着答案。神女沉默了很久,才摇头道:“没有几人,能出一人都难。”扶云之上,千难万难都难走到的境界,别说有几人了,就算是有一人都不容易。很多时代,甚至可能没有这样的存在。陈朝皱起眉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神女轻声说道:“扶云之境,可谓是这个世上所有境界里最为广阔的存在了,如果其余境界能够目之所及看到终点,那么扶云境就好像那位诗剑双绝的李剑仙曾说的那句话,真有九万里。”从踏入扶云境界,和刻苦修行之后,走到扶云境界的尽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修士,他们虽然在同一个境界里,但之间的差距,就完全跟两个境界的修士一样。最简单的例子还是之前大梁皇帝赶赴海外,在秋令山一人战一山,杀得诸多扶云修士都胆颤。“所以想要走到扶云境尽头,很不容易,踏足那个更高境界,就更难了。”神女看着陈朝,平静道:“北境神山开宗一千三百年,历代出过无数天骄,但也没有一人能走到这个境界。”陈朝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一直在思考问题,假如那些神只并不是神只而是一群修士,他们的境界,是否没有那么高,都只是在扶云境里走得足够远而已,所以才能压得像是戎山宗宗主这样的人物也只能饮恨?陈朝问道:“姐姐知道戎山宗吗?”神女看了一眼陈朝,摇头道:“不曾听过。”陈朝微微点头,既然神女不知晓,那大概两者就不会是同一个时代的宗门了,不过陈朝很快又问道:“那扶云宗呢?”陈朝想起自己在戎山宗那边得到的那一页纸,上面的内容之前陈朝知道一些,大概是扶云宗末代宗主的自述。神女点点头,说道:“传言是一座上古宗门,扶云宗的祖师,曾参与境界名称制定,扶云两字,便是出自那位之手,之后他以此建宗,自称扶云真人。”从神女的两次反应来推算,陈朝大概能猜到,那扶云宗在自己知晓的所有上古宗门里,应该是最靠前的存在,不是说宗门势力,而是时间,而北境神山,就该是中间的,至于戎山宗就该是最靠近如今这个时代的宗门。陈朝沉默了片刻,陈朝开门见山问道:“姐姐,北境神山当初是如何被覆灭的?”听到这个问题,神女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郁希夷有些着急,但却不好再开口,只能挠了挠脑袋。陈朝说道:“是不是天幕上出现了一片燃烧的流星,然后出现了一些威势可怕,宛如神只的东西?”神女抬起头看了一眼陈朝,沉默片刻,说道:“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了。”陈朝轻声感慨道:“果然还是一样的。”戎山宗的灭亡是这般,北境神山的灭亡也是这般。这也就可以证明一件事了,那就是在一段时间之后,这个世间就会出现这么一群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神只,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对整个世间的修士进行一次清洗。至于为何要这样,时隔多久会来一次这样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郁希夷喃喃道:“他娘的,这岂不是说,就算是修行到扶云境,也会有一帮藏在暗处的家伙,说将我们灭了就将我们灭了?”朱夏皱眉好奇道:“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已经那么强大了,站在世界的最高处,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情?”朱夏的问题简单又直接。但没有人能回答她。陈朝说道:“好似漫不经心的一场游戏,随意而又肆意。”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神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陈朝只是苦笑,神女也没说话,知道陈朝其实说得对。那群不知是神是人的存在境界很高,能做到覆灭一个时代的事情,却又没有那么严谨,而是留下那么多破绽和线索,让这些幸存的某些修士知道些真相,却即便知晓,又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看着命运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折磨,但对那些存在来说,会不会就是他们给自己找的乐子。神女看着陈朝说道:“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害怕你知道真相之后,会变得绝望,世间有很多天骄,本有可能走到极高的地方,但却是因为过早的知道了这些真相,就从此心灰意冷,就此陨落。”既然走到最高处,也是免不了被旁人玩弄,那何必要朝着那边走去,就这么随意过一生,不更好吗?“如今你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办呢?”神女看着陈朝,她对陈朝的选择还是很好奇,她不希望这个年轻武夫也同样变得很沮丧,丧失了他的精气神。陈朝看着神女笑着说道:“至少不是明天这个世界就会被覆灭,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要继续往前走,如果还有一百年的时间,大梁朝的百姓们,至少还要过一百年的好日子,他们在这一百年里,不用担心被妖物吃掉,也不用低着头。至于一百年后,我还在的话,我会努力让他们的好日子一直过下去。”神女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她其实不知道,陈朝虽说也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但更在意的是当下的事情怎么做。妖族要南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若是不能将妖族拦在北境长城外,那么大梁朝便已经倾覆了,大梁朝都没了,那天来不来,又有什么重要的?陈朝笑道:“我现在可是大梁镇守使。”身在什么位置就做好什么事情。“我先将把大梁护住,别的事情,容我想想办法。”陈朝揉了揉脑袋,随手拍了一下郁希夷的脑袋,“别想了,你不见得能活到那个时候。”郁希夷也不生气,而是挑眉道:“小陈,你小子真不操心这种事情?我可觉得后背发凉,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陈朝听着郁希夷这么说,还当真抬起头看了看,然后笑眯眯道:“先忍一忍嘛,不着急。”像是陈朝这样的人,哪里是那种束手就擒,坐着等死的性子,只要有机会,他肯定会做些什么的。郁希夷看了陈朝一眼,陈朝叹气道:“只可惜伤势太重,真是有心无力,别说活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过几天就这么死了,到时候郁大剑仙记得给我找卷草席一裹,那就也不算是曝尸荒野了。”郁希夷先是一怔,随即义愤填膺地说道:“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算是把我的飞剑卖了,也得给你打一口上好的棺材!”陈朝感动道:“好兄弟!”郁希夷捶了捶自己心口,“这还说什么了,做兄弟在心中,有事我先溜……啊哈哈,你看这月亮多大。”神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皱眉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滑了,想要我也给你一片叶子,那就直说,兜什么圈子?”陈朝尴尬一笑,“这不是害怕姐姐为难吗?”“那妖怪已经带走一片,再给你一片,对这株神药来说,又要晚成熟许久,不过倒也没什么,反正成熟之后,到底花落谁家也说不定。”北境神山如今禁制已破,再也无法真正地藏下去,这神药一旦成熟,就会牵动天地异象,到时候各方势力都会知道,一片腥风血雨之间,最后谁能得到这株神药,真是说不清楚。至少如果那个时候妖帝还在,他也肯定会出手抢夺的。陈朝苦笑道:“弟弟可不爱听什么但是之类的说法。”神女眯起眼,看了一眼朱夏,说道:“让她留下来吧,她已经是仙药,在这神药旁,或许某天就要成为一株神药,而且会比这一株神药更快。”郁希夷听着这个说法,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朱夏,他一直都没看出来朱夏的过人之处,不过真如同所说的话,让朱夏留下来,是很好的选择。“不行。”陈朝摇了摇头,看向神女,“姐姐,她不能成为神药。”神女皱眉道:“为何?”陈朝看了一眼朱夏,然后平静道:“朱夏要是成了神药,这个世间想要吃了她的人,太多了。”成为仙药的朱夏,便足以让一众扶云境修士抢夺了,她要某天成为神药,只怕这个世间的最强者,都会出手抢夺她。到时候朱夏这一生,就算是不被那些人吃掉,也会东躲西藏,一辈子不得见光明。神女思索片刻,便明白了陈朝的意思,于是不再说话。朱夏却忽然说道:“我想留下来。”她从一开始,说的话就不多,此刻忽然开口,却让陈朝都皱起眉头。“朱夏……”陈朝张了张口,却没说完,就被朱夏开口打断。“陈朝,我的人生是不是该自己去选择该如何过?”朱夏看着陈朝开口,说话的时候,两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看着很可爱。但她说的话,其实在陈朝听来却没有那么可爱。但陈朝又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朱夏说的话很有道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这一生该怎么过的权利。外人不该横加干涉。朱夏笑道:“身为修士,要修行,去更高更远处看看,这好像没错吧?那我是一株仙药,有成为神药的机会,自然也要去抓住的。”陈朝说不出话来。朱夏对着神女问道:“能让我留下来吗?”神女想了想,说道:“如果是为了那株神药的叶子,不用。因为不管如何,我都会给他的,不用任何条件。”对于陈朝,神女是把他真当成弟弟看待的,不仅是因为陈朝和那断刀主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品性,都让神女很欣赏。北境神山已经没了,她原本守着这株神药也只是为了等那个男人回来,如今那个男人已经回不来了,其实神药也没那么重要。她难道要把神药留着等到自己油尽灯枯之后,吃下再续命一次吗?这个世间若是没有他,那活一百年和活一千年,又有什么区别?朱夏摇头道:“不是为了他,如果真要为了什么,大概是为了溪山不用为我操心,在您这儿,会安全很多吧?”神女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走到花圃前,弯下腰伸手摘了一片叶子。那株神药看着像是一株野草,今日连续被摘下来两片叶子,看着已经有些无精打采。神女将那片叶子递给陈朝,“你的伤势吃了这片叶子就完全不碍事了,服用之时要好好感悟这神药叶子的玄妙,说不定能让你往前走一步。”郁希夷听着这话,厚着脸皮凑上来问道:“那我吃一片,是不是还能破境?”神女懒得理他,之前就说了,扶云之下,吃了神药,除去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扶云之下的修士太过弱小,完全扛不住这神药的冲击。在某种角度来说,在天地眼里,修士其实还是太过渺小。陈朝看着掌心那平平无奇的叶子,笑道:“那就有请姐姐为弟弟护法一次。”神女牵着朱夏走到茅屋前坐下,没好气道:“别得了便宜卖乖,在这里你死不了。”听着神女这么一说,陈朝就放心了。他直接盘腿在湖畔坐下,然后吃下那片神药叶子。郁希夷站在一边,打量着四周。…………茅屋前,神女看着远处的湖面,淡然说道:“其实还是为了他吧?”朱夏看着湖面有些出神,听着神女问话之后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嗯了一声。成为神药,为的是有一天,他要是真到了生死一线之间,她就可以让他吃了,多出一条命来。那个时候他要是性命垂危,什么都做不了,自然也就阻止不了她。神女轻声道:“人这一辈子,得为自己活才行,为旁人而活,是不行的。”朱夏想了想,笑着说道:“可我只是一株药啊。”神女看着朱夏,对她这个答案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换了个话题,问道:“为什么喜欢他?”喜欢陈朝,想来怎么都可以理解,毕竟这样的年轻人,在这个世间,很少有可以比较的。不过神女还是很好奇,朱夏喜欢陈朝的理由是什么。她不像是那种大众的女子。而且既然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拿出来给他,那么喜欢他的理由就肯定还是会不同的。朱夏想了想,一时间说不出来。很多事情,都有个准确的答案,但却又有很多事情,没有什么准确的答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朝的?朱夏说不清楚,是那天在神都看到的那个黑衣少年救下自己的时候?还是之后他给自己买蜜枣的时候?不知道。“不着急,多想想,总会想到的。”神女看着朱夏,她其实只用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如果真要有一个理由,那大概是他从来没有将我当成一株药,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人。”“可惜,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看着湖面,朱夏如是说道。神女摇了摇头,轻声道:“真是个傻姑娘。”朱夏不生气,只是说道:“我愿意。”神女不说话,而是笑了笑。傻姑娘,谁又不是呢?…………一道妖气从高空掠过,从南往北,最后掠过漠北三万里,到了斡难河上空才消散了。斡难河畔,出现了两道身影。高大的妖帝脸色苍白,但依旧那般威严,这位强大的万妖之主看向不远处的西陆,那双眼眸里浮现出一些情绪,但很快又消散。最终,妖帝什么都没说,只是缓慢朝着王城那边走去。西陆站在湖畔,看着妖帝的背影,动了动嘴唇,“父皇……”妖帝没有转身,只是脚步不停。“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供养着你就行。”妖帝的声音缓缓响起。西陆安静站在河畔,看着自己的父亲就这么往北边走去,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跟上去。有些事情很重要,有些事情比较重要,有些事情不那么重要,只看自己的取舍罢了。在西陆心中,妖域自然是最重要的。而喜欢陈朝那件事,不那么重要。但还是有些事情比较重要的。…………漠北深处,一支妖族骑军已经拔营向南。这支妖族骑军主体都来自同一族,青猿。青猿一族,在妖族其实地位不低,也曾出过不止一尊大妖,这一代的妖族年轻天才里,青猿一族里曾出过一位,叫做袁灵,那位袁灵一度被认为是在西陆之下的第二人,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一尊大妖,甚至妖君。袁灵是青猿出身,天赋极佳,加上血脉,身躯无比强横,平日里跟人交手,从来是仰仗身躯,没有任何技巧,就能活生生将对方打死。那些年,袁灵在妖域,敢招惹他的年轻人,已经找不到几个。可惜后来这袁灵在当初人族和妖族的年轻一代较量里,遇到了一个更不讲道理的年轻武夫,当时两人相遇,鏖战一场之后,这位青猿一族的年轻天才就被那位年轻武夫把脑袋割了下来。青猿一族因此便少了一尊有可能登临妖君的年轻天才,要知道,倘若袁灵能成为这妖君,那么青猿一族的地位,都会水涨船高。可惜袁灵死了,但更可惜的是,当初袁灵的叔父,一尊大妖,为了给自己的侄子报仇,主动去寻那年轻武夫报仇,但最后结果却更惨。他遇到了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于是青猿一族,一下丢掉了现在和将来,这些年属于他们的疆域,已经越来越小。一个种族里若是没有大妖坐镇,那么在妖域,注定是要仰人鼻息的,因此青猿一族对大梁的恨意,几乎是没有旁人可以比较的。所以当大帐里,那位新任主帅红袖妖君询问哪支骑军愿意去云峡设伏的时候,青猿一族当仁不让地便站了出来。如今疾驰往南,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到达云峡。云峡是一片有数百丈深的峡谷,之前没有,是妖帝和大梁皇帝那一战之后,才形成的地貌。那地方离着人族的最前方的几座关隘不远。红袖妖君将自己的第一战,放在了那边。等到青猿一族的三万骑军离营大概半刻钟后,红袖妖君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位妖族的新任主帅,看着那些走入大帐里,已经有了一会儿的妖族将军们,平静道:“这三万人,是我丢出去送死的。”这话简单又直接,平淡且冷漠。妖族将军们却没有什么表情。因为这里没有青猿一族的妖修。“不要这么平静,如果真想平静,可以听了我这句话之后再平静。”红袖妖君笑了笑,“青猿一族的三万骑军可以被我丢出去送死,但不可能白白去死,他们死了三万人,我们就要人族的三座关隘,要求不高,最北边的三座关隘,要在他们死的时候,拿下来。我已经派人去了,要是拿不下来,那我就让他们去陪青猿一族送死。”“还有一件事,你们要明白,今天是他们去送死,明天也可能是你们,这事情没有定数,只有最适合以及如何做对我们最有利,既然是要和人族当真来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那么别的事情就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我们什么时候能破碎那座北境长城,什么时候能杀完那些大梁最精锐的边军。”红袖妖君淡然道:“杀完他们,长驱直下,进入神都,从此让人族从这个世间消失,到时候我也不回妖域了,就找南方找块土地当自己的封地就行。”“人族的土地,向来养人。”从红袖妖君开始说话之后,将军们的神色是变了又变,但最后谁都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听着。他们很清楚,这位妖帝都要叫一声姑姑的妖君,不止是狠而已,她的确是妖族最擅长领兵的人。他们只是祈祷自己不会成为某天被她放弃的那些东西罢了。…………当那三万青猿一族的骑军成为弃子被大梁边军蚕食的时候,大梁最北边的三座关隘,已经失守。守关士卒和城头的修士,尽数战死。谁都没有想到,那场从天监十九年初夏开始的大战,在妖族第一次南下的脚步被阻挡之后,短暂停歇的妖族,第二次南下,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已经走了一大步。这一次,风雨绵绵。好似没有大张旗鼓,但颇有一种更为凶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