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释怀

“陛下真的觉得,这样的行为有意义吗?我没看错的话……那应当是耶梦加得吧?和人类走到一起,未免太过荒诞了。”

仙风道骨的老人站在路明非身侧,目光洞穿了介乎于虚假与真实的世界,停留在名叫楚子航的男孩身上。

在他眼中,这个男孩没什么特殊之处,与耶梦加得的身份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漫长的人生让他见惯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哪怕是陛下重返人世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于他而言也只是“他娘的没道理啊我擦”。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一双眼睛贼灵光,其他啥本事没有。另外你很烦人,没事的话麻烦你回精神病院养老可以吗?”路明非礼貌地开始送客。

“呵呵,陛下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要和以前一样,早就一巴掌呼死你了,哪容你在我耳边叽里呱啦。”

“倒也是,那就容我再得寸进尺几步,敢问陛下可曾找到与这座世界释怀的理由?”

“……你到底想说什么?”路明非慢慢回头。

半仙微笑道:“其实这些年,我们这些人也并非浑噩度日,也遇到了一些有趣的存在,得到了些匪夷所思的情报。”

“比如?”

“比如陛下您是这座世界给出的答案。”

“你……到底在说什么?”

“陛下,我不信您从未想过我等为何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看来,你是特意来带给我意外惊喜的。”路明非侧转过身,笑容和煦。

“很抱歉,我所知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老人叹了口气,大有不能再为陛下排忧解难了,只能就此告老还乡的遗憾之情。

“你在逗我?你特意跑过来就是专程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你是真以为我提不动刀了是吧?”

“陛下稍安勿躁,之所以来此找您,其实正是为了提醒您啊!”半仙轻捋胡须,义正言辞道,“陛下难道就没察觉到异常之处吗?”

“再绕弯子,我就打死你。”路明非慈眉善目。

“有个自称‘诺恩斯’的女人在您之前就找上了我们,她说您马上就会出现我们面前,但我们当时没信。”

“然后呢?”

“然后您就出现了啊。”老人一脸惊奇,似乎在问“您怎么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呢?”。

“你是真的欠修理了。”路明非开始捋袖子。

“世界如此美好,陛下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老人诚恳道,旋即补充道,“最近皇后娘娘迷上了,老拉着我们一起看,说实话看得我都快吐了,台词倒背如流也不在话下。”

路明非不禁动容。

皇后娘娘指的是那家精神病院里的一个小护士,专门负责照顾这三个藏哪不好偏偏藏在精神病院里养老的蠢货。

但真正令他动容的,不是从这老家伙口中蹦出来的,而是恢复了真容的他,却在谈及那个小护士的时候,语气中依然流淌着宠溺。

长者对后辈的宠溺。

而那个小护士是人类无疑,是和龙族毫无关联的普通人。

这老家伙的名字是荷鲁斯,他的名字即使是今日也依然流传在古埃及的神话中,被奉为法老的守护神,王权的象征。

当然,那些神话和真实的他存在很大出入,又或者说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荷鲁斯,只不过是被他“选中”的人,继承了他的名讳。

就为尼奥尔德一样,这家伙也是“游荡尘世的观察者”。

失去了存世的肉身,只剩下精神体苟延残喘在尘世中,寻找着合适的肉身依附。

可在龙族文明最鼎盛的时期,这家伙是手握法典,掌管秩序的大祭司之一,他拥有着“荷鲁斯之眼”,那是能洞彻世间真理的神眼。

而作为掌管龙族法律的大祭司,他的权威直接来自于龙族最顶层的至尊——路明非与路鸣泽。

在那莽荒的时代,也是龙族最神圣的时代,黑龙俯瞰统治尘世,白龙盘踞高天之上,龙族的威仪辐射世间的每个角落,那时的大陆板块是完整的,除去世界中心,名为“冈瓦纳古陆”的超级大陆外,这天地间就只剩下苍茫海域,而至高的君主落座于天地最高处。

但同时……

那也是龙族历史上最血腥、最野蛮的时代。

同族杀戮,血亲间的背叛,战争与奴役……每天都在发生。

龙族是笃信力量的族群,他们以血统为尊,也以鲜血和尸骨奠基王座。

而作为龙族的主宰,统治世界的王,黑龙含笑地旁观着最残酷也是最原始的丛林法则,只觉无比有趣。

而白龙……

作为高天之上的至高君主,白龙的暴虐在某种程度上更凌驾于黑龙之上。

倘若性格与特性先天就铭刻在基因当中,那么龙族的一切基因都来自这对兄弟,所以龙族的世界不存在爱情,甚至不存在亲情。

也因此,王座上的四大君主放在初代种里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这份特殊既非力量,也非血统,而是他们脱离了龙族血脉的束缚,诞生了矛盾而脆弱的亲情。

“看来你们的小日子过的还挺不错。”路明非好奇道,“荷鲁斯,你似乎很享受和人类同居的日子。”

“陛下何出此言?”老人微笑道。

“有趣,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路明非似乎来了些兴致,伸出手笑道,“把你的神眼抠出来交给我,不然我就去杀了你的皇后娘娘。”

他言笑晏晏,可弥漫在暴风雨中的低温也远不如他话语中蕴含的冷冽。

四周的气温一下子降到了零点以下,似乎哈气成冰。

这一刻的男人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个暴虐地要整座世界都按他喜好而随意更改的唯一君主!

老人沉默着,那双被誉为“洞彻真理”的荷鲁斯之眼,穿透雨幕,凝视着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睛中。

他突然发觉,从太古时代活到现在的自己,却与过去截然相反的,完全看不透这位存在了。

他无法分辨这句是玩笑,还是真言。

“荷鲁斯,你……在犹豫。”男人忽然露出灿烂笑容。

并非是问句,而是笃定的语气,言语中的喜悦由衷而发,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陛下……”老人喟然道,“原来您真的变了,那个女人没有说错,即使是号称洞彻真理的真实之眼,也已经看不透您了。”

“我可以理解为赞美吗?”

“当然,您的存在即是这世界最大的善意,赞颂我王的苏醒……”

“马屁到此为止。”路明非随意道,“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些无用屁话的,那就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老人笑呵呵道:“陛下,诺恩斯让我问您,您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即使毁灭世界十次、百次,也消弭不了您曾经的怒火。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您以拒绝力量的方式,拒绝了这份怒火与毁灭世界的命运,可这一世,您却在主动地接纳曾经的力量。而接受这份力量,就等于接纳过去的自己,亦将继承曾经的命运。所以,您做好原谅这座世界的准备了吗?又或是找到与这座世界释怀的理由。”

“这座,曾背叛了您的世界。”

路明非站在无边无际的暴雨中,雨越下越大,天上天下都是哗哗的水声,而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喋喋不休的糟老头子。

他忽然有些不耐了。

既是对老人口中狗屎不如的命运,也是对某个藏在暗处不敢露面的坏女人。

世界忽然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男人伸手抓向天空,那紊乱逆潮般的元素乱流宛如凝固在油画上的一幕,红色的火、蓝色的水、黑色的地和白色的天空,四色元素如一笔笔瑰丽的色彩涂抹于名为“天空”的铁灰色画幕上。

雨滴静静地悬浮在天空中。

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面前的雨滴。

他说——

这就是命运。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容忤逆的命运也如纸一样的薄!

老人注视着这近乎神迹的一幕,由衷赞美道:“不愧是您,真是完美的答卷!命运算什么?在您面前,即使是世界的意志,也无法动摇您的决意,当年如此,今时今日更是如此!我等臣民将再次见证您荣登于高天之上!”

他躬身行礼,对曾经的君主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很抱歉打扰了您的雅兴,作为补偿,我就将这双眼睛送给您吧。”

老人伸出手指抠向自己的眼睛,却被路明非叫停。

“免了,我对你的眼睛不感兴趣。说实话,今晚最让我在意的,还是你个老东西最开始说的话,你这家伙啊……难道觉得我师兄会输?”路明非微笑说道。

老人放下手,仰头望向依旧无月的雨夜,大笑道:“不,恰恰相反,我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会赢。毕竟人类这种生物,有时候真的太狡猾了。”

“狡猾?”

“随随便便就对他人敞开心扉,不管不顾地付诸真心,轻易将我等世界中前所未有的东西带到我等面前,让我们如此轻松地就见到了从未领略过的风光……这样的行径,难道不是狡猾吗?”

“……这样啊。”路明非撑伞站在高架路口,搓了搓手,哈了口白气,叹道,“说的真好,人类这种生物,真是太狡猾了。”

“你说是吗?诺恩斯。”

他轻声说着,似乎在自问自答,可目光所视之地,却是介乎虚假与真实的“游戏世界”。

在荷鲁斯与他交谈的间隙里,有个该死的家伙趁机偷溜进了他和路鸣泽精心为师兄和夏弥打造的游戏世界,谋夺了掌控剧情走向的权力。

一道小小的身影淋着雨出现在路明非的身边,他浑身湿透了,面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那双金色的瞳孔炽盛如火,近乎实质的暴怒扭曲着他周边的世界。。

路明非将他拉到伞下,摸了摸他湿淋淋的头,安慰道:“不用自责,我也想看看诺恩斯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这场游戏固然至关重要,但过早知道了结局,对我们而言确实无趣了些。我很想知道诺恩斯究竟想做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被自己忽略的某个小细节,怔在了原地,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路鸣泽问道,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就好像精心策划了一部游戏,却在最后被人从团队里踢了出来,而踢他出来的人正在享受着这部游戏。

“原来是他。”

“他?”

“我们已经和诺恩斯撞过面了。”

“……是谁?”

“其实上一世就该想到是她的。”路明非揉了揉鼻子,苦笑道,“这家伙还是和以前,恶趣味太强了。”

“上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路鸣泽问道。

他很好奇上一世发生的故事,但哥哥总是不愿意告诉他。

路明非想了想,简单概括道:“上一世诺诺在我们之前找到了那座地下室,但还没等她动用侧写能力,奥丁就来了场水淹地下室,若不是那个家伙,师姐大概就直接死在了地下室,都不用出动昆古尼尔了。”

“……是寰亚集团的那家伙?”路鸣泽眯起了眼睛。

“嗯,那可是省游泳队的健将,八块腹肌的诺恩斯小姐呢。”

“真是恶趣味啊……还真是那家伙的风格。”

……

……

暴雨滂沱,枝条在风中狂舞,车外的能见度极低,只有车灯照亮了前方十几米的道路,眼前的道路呈弧线装延伸出去,没入黑暗之中。

这辆面包车风驰电掣在S型的道路上,满世界都是风声雨声和树木摇曳的声音。

楚子航猛地睁开眼,与此同时的还有夏弥、芬格尔。

夏弥呆呆地坐在那里,犹自不敢相信地低头,慢慢伸手向心口的位置,小心翼翼中带着试探的意味

但有个人的动作比她还快,楚子航一把将失而复得的女孩紧紧拥入怀中,扯开她的衣领,看向她心口的位置。

没有伤口……衣服上也没有血……刚才的一切难道都只是一场梦?

可这场梦未免也太过真实了,女孩死前的绝美,那飞溅在他脸上温热的血,还有她躺在自己的怀中慢慢失去温度……

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真实的让人不敢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