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一章：在城市深处（大章求月票）

推开车门，马丁靴踩进泥水里，伊妮艰难的撑开机械雨伞，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场景。黄叶松大街比她想象的要宽阔很多，路边的路灯大多锈迹斑斑，只有三两盏昏黄的灯光亮着，在地面上照耀出微弱的光辉。整个街道异常的冷清，只有剧烈而轰鸣的响声，从旁边灯光暗淡的大楼里荡出。踏上石砖已经破碎的人行道，伊妮抬起手环，划掉了诺尔德银行发来的信用卡扣款通知，然后再次点开了论坛软件，看向那位‘网友’不久前给她发来的‘地址’。黄叶松大街72号附近。就在前面不远了。点开导航软件，撑着雨伞，伊妮深吸一口气，看着周围高耸的大楼，一步步的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去。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开始回想起刚刚在出租车上搜索的关于黄叶松大街的信息。这条街道隶属于宁维斯区的工业区，里面有许多重工业工厂，是整个宁维斯区最老牌的工业基地之一。而与它的‘老牌’对应的，是这里的工厂大楼最年轻的工业大楼，也已经使用了六十年以上，都已经超过了联邦规定的最高五十年的设计使用年限，老旧而又危险。伊妮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高耸大楼，在流淌的雨滴与剧烈的轰鸣声中，她仿佛能看到那些大楼在夜幕下不堪重负的颤抖。她低下头来，稍微离远了一点楼宇，沿着人行道加快了步伐。即将黎明前的黑暗尤其的深邃，灰蒙蒙的人行道寂静的有些吓人，冷风伴随着湿润的雨滴吹拂过女子的后背。这让伊妮不自觉的想起了那些曾经看过的那些免费的低成本的恐怖片的剧情。这些恐怖片通常很短，成本很低，租不起大场地，于是大多就在城市的老旧楼宇里拍摄，此刻黄叶松大街里的场景，就与那些恐怖片的场景很像。唯一的区别是，黄叶松大街的情况比恐怖片里还要暗淡黑暗一些。毕竟那些免费的恐怖片里除了弹窗广告以外，还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植入广告。这些植入广告产品的霓虹灯和夸张的广告图案，总是很难和那种压抑恐怖的氛围贴合。比如伊妮曾经看过的一部恐怖片，一个渲染了十多分钟的恐怖恶灵出场仅十秒被主角用一个机械马桶搋打倒了，然后主角还在那里站桩念了接近三分钟这个机械马桶搋子的广告词。这些恐怖片的喜剧效果有时候比真的喜剧还要强烈，毕竟免费的喜剧也大多充斥着各种广告，很难拥有完整的体验。不过真实世界的黄叶松大街，看起来似乎比那些免费恐怖片吓人的多。伊妮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大楼墙面挂的广告牌，整个广告牌似乎因为年久失修，已经不亮了。广告牌上的海报和主体结构也被拆的七零八落，只有一些坚固的嵌在墙里生锈零件还维持着大体的广告牌的框架。微弱的灯光照在那破旧的广告牌上，只剩下一些残角的海报在夜风下飞舞，褪色的海报面上摇曳着些许飞溅的鲜红的痕迹。虽然同处于一座城市，但这暗淡的街道与繁华的到处都充满着霓虹灯的圣伊兰区截然不同。伊妮曾听学校里的老师说过，现在大多数公司都更倾向于使用互联网软件进行精准的广告投放，线下展示类的广告市场已然大不如前。在一些广告投放回报不高地区，投放广告的盈利甚至不能回收电费，广告公司也就停止了对广告牌的维护和使用。显然，这里就是路边广告都无法回本的地方。一些被陌生网友骗到偏僻地方然后失踪的新闻在伊妮的脑海中不自觉的闪过。她将目光从那沾染着殷红痕迹的海报布上移开，紧了紧衣服，深吸一口气，微微的低下头，加快了步伐。暗淡的路灯闪耀着女子的前路。伴随着一朵朵踩在砖石上溅起的水花，在越过两三个大楼之后，举着透明雨伞的伊妮减缓了脚步。前方依稀之间出现了一些人影。那似乎是上完夜班之后下班的人们，他们面色大多憔悴，从一座老旧的工厂大楼的大门内陆陆续续走出。许多人看到外面的雨水都微微一愣，然后快步从雨幕中冲过，冲向了旁边一个修着遮雨棚的公交站台，这也是除了工厂大楼以外，这附近唯一可以躲雨的地方。这个公交台似乎也已经很久没有修整了，遮雨棚已经到处都是锈迹和破口，人们拥挤在遮雨棚下，带着期待的目光注视着黑夜深处。伊妮将视线从公交站台上移开，看向工厂大楼的门牌。黄叶松街72号，是这里了。伊维斯空间系统铸造工厂她在心里默念出门牌号后这个工厂的名字。那个字母数字昵称的网友是在这个工厂里吗？她抬起手环，正准备打开论坛的软件，询问那个网友在哪里，一个清冷的带着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你来晚了。”“啊？”伊妮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一个穿着发白短袖，浅棕色阔腿中裤，身材瘦干，宛如麻杆一样的男孩从伊妮身后墙面的阴影角落里走出。他头发乱糟糟的，已经完全被淋湿，胸前挂着一个似乎是保温水杯的东西，塞进了衣领中，此刻他正抬起头，乌黑的眼眸注视着伊妮。“你是那个···”伊妮看着眼前的少年，向前一步，用雨伞微微遮住男孩，然后话语微顿。那个网友的昵称全是数字和字母，她一下子根本想不起来。“你是为了市长的照片来的？”就在她抬起手环，准备继续打开论坛的时候，少年接过了她的话。“市长照片？”伊妮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你拍下了市长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市长，”男孩摇摇头，“如果你拍的那张照片里的那些机甲是市长的下属的话，那应该是市长。”“他开着一个警用浮空战机？”伊妮低下头来，快速问道。“嗯？那个叫浮空战机吗？”男孩噫了一声，然后轻轻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了。”“那个照片现在在哪？可以分享给我吗？在你手环上吗？”伊妮低下头来，看向男孩的手腕，却发现男孩手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条浅色的，似乎是长期戴手环留下的痕迹。“我手环拍照功能坏了，”男孩抬头看了一眼伊妮，转过身向着大楼另一侧走去，“你跟我来。”一边往前走，他一边从口袋里把一个老旧的已经遍布划痕的金属表带的手环拿出来，他伸手摸了摸，确定手环上没有水滴，能正常使用之后，才叹了口气，说道，“雨太大了，我的手环是二手被拆过的，不防水。”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并没有把手环戴在手上，而是装回了口袋里，加快了步伐。伊妮也跟着加快了步伐，并努力让自己的雨伞能遮住男孩，远处的黑暗里照来两盏明亮的灯光，由远及近，那是一辆老旧的宽大的公交车正顺着破旧的街道缓缓驶来。“我们不坐公交车吗？”伊妮看了一眼公交车，小声问道。男孩侧头看了一眼公交车，带着伊妮拐入了一条小巷，快速说道，“走小路更快”“噢。”伊妮微微点头，她一边向前，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工厂大楼的方向，“你是在那附近玩吗？那个伊维斯空间系统的工厂？”“我在那里上班。”男孩快速说道。“上班？”伊妮一愣。她低下头来，扫了一眼男孩的个头，忍不住问道，“你多大了？”眼前的男孩个头并不高，比伊妮矮一个头，只有一米四。她之前做新闻的时候，查询过艾恩斯那边公布的身高资料，在营养充足的情况下，联邦十岁男孩的平均身高大概就是一米四多点的样子，十二岁男孩平均身高大概一米五几接近一米六的样子。眼前的男孩的个头，看上去还不到十岁。“年初满的十一岁。”男孩快速回答道。“十一岁？！”伊妮微微提高了一点音调，她看着眼前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瘦弱男孩，语气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招聘你这个年纪的？他们···”“有一些入口很小的偏僻机器的检修以及操作，要人钻进去比较好操控，”男孩一边向前走，一边快速回答道，“现在的工作不好找，我这个身材刚合适，我要再长大一点，他们就不要我了。”联邦对于雇员的年龄是没有限制的。但这是伊妮第一次直观的意识到，这一句话的法律背后意味着什么。伊妮张张嘴，无数话语堵在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她轻轻叹息一声，“你年纪好小啊，我在你这时候，还在读五年级，你不把小学读完吗？”“这附近我这个年纪出来工作不少，”男孩摇摇头，“不过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把小学读完，一些人会在初级中学毕业后再出来工作，结果都一样的，工作不好找，像我这样的年纪小，个头小，还能找一些特种工作，那些年纪大的，就只能和大人去抢工作了。”听着男孩自然且习以为常的话语，伊妮突然有些茫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没有再问，男孩也没有主动说话。两人继续向前，雨幕仍旧未曾停下，伊妮跟着男孩的步伐，快速在一条条狭窄的小巷中穿行。过了好一会儿，伊妮才开口打破了寂静，缓声问道，“你刚刚说‘来晚了’，是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男孩摇摇头，这个时候，他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前方，此刻两人正处在一个较高的位置上，放眼望去，一片连绵的低矮的老楼出现在了伊妮的视野中。这些老楼似乎废弃已久，连窗户的玻璃都已经完全破碎，一些窗户敞开着，一些窗户则被人用板子和褪色的海报封住，阻挡风雨灌进来。“你看那里。”男孩指着一栋老楼的楼顶，在晨曦朦胧的光辉照耀下，那里隐约有人影走动。伊妮立刻抬起了相机，对准那边，放大，远处的景象出现在了相机的屏幕上。一块巨大的烧黑了的金属正落在楼顶上，几条明黄色的隔离带将这个金属围绕了起来，几个穿着城防军制服的人正在拆解回收这些金属。一些记者打扮的人则在隔离带外围拍照。伊妮甚至看到了伊兰市最大的媒体，伊兰晨报的徽记。“已经有人先来了啊。”她抬起头来，语气稍低。“所以说你来晚了，我上班的时候，就有人来了，现在我都下班了。”男孩摇摇头，沿着已经绣黑了的钢铁楼梯快速向下，“不过你运气好，我这里有别人都没有照片。”伊妮抬起头来，放下相机，快步追上了男孩。两人在矮楼之中穿行了一圈，走进了一栋狭窄的老楼，然后伊妮跟着男孩沿着扶手已经破败的楼梯快速往上。这一栋楼一共有五层，其中四层似乎都有住户，有些房间门是好的，但是没有锁，有些房间则门都没有了，只用了一些大塑料板挡风。很快，伊妮跟着男孩到了顶楼。一扇没有锁的红门虚掩在他们身前，一条铁丝穿过门上的破洞和门框的破洞，将这扇门和门框‘连’起来，然后这铁丝又被一个漆黑的挂锁锁住。男孩掏出钥匙，打开了挂锁，推开了门。屋子里有些阴暗，一些破旧的塑料海报封在窗户上，挡住外来的风雨，不过整个屋子依旧比正常房间要湿冷许多。“杰林，你回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屋子的角落里响起。伊妮抬头看去，只看见了一个纸板垒成的小床堆在屋子的角落，一个模糊的人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嗯，妈，我下班了。”男孩熟练的点开了门口的一个充电吊灯。伴随着照耀整个屋子的光亮，他走到了小床边上，伸手摸了一下床上人影的额头，然后快速从床头的一个小塑料箱子里翻出来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几颗药丸。然后他把塞进衣服里的保温水杯拖了出来，拧开盖子，浓郁的热气从水杯中升腾而起。看着这热腾腾的水汽，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水还是热的，”他伸手把床上的人影扶了起来，靠在墙上，“妈，你先把药吃了。”人影接过药丸，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有客人来了啊？”“嗯，来找我买照片的。”男孩点点头，送着水让母亲把药咽进肚子里。“阿姨，你好。”伊妮站在门口，有些拘谨的打招呼。“你好，”床上的女子沙哑的笑道，“欢迎，我们这里有点简陋···”“好了，你别说了，她买了照片就走的。”男孩把冒着热气的水杯塞进母亲怀里，然后抬起头，看向伊妮，“你等一下啊。”他快步走进了墙角一堆杂物里，在里面摸索着。伊妮小心拘谨的走了过去，这一堆杂物似乎很乱，堆积着各种破旧的电子产品，在最角落还有一张塑料传单。传单边缘写着，守则的大部分内容都被杂物遮住了，只有最下面一条完整的显露着，守则最下方是一个卡通医生的头像，用艺术字标注着，‘林恩医生’。“找到了。”男孩从杂物堆里翻出来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