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三十八 气味
暗红色的瘴气壁随着冷熠魅影的消失，像云雾般渐渐弥散。顾晓幸感觉自己像个被抽离了骨架，失了魂魄的皮偶，绵软无力地倚着身后的楼道墙面，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跌滑下去。
一缕光从楼道窗口透洒进来，在眼前的地面上留下点点斑驳。天亮了，可她落入冰窖的那颗心还淹没在潮湿的黑暗里。
冷熠将最后投向她的目光里，那份难以言喻的痛恨、那冰冷刺骨的敌意，都一刀一刀刻在了她的心头上，她的心还在滴血。
他一定也很痛吧，才会让她痛得刻心入骨。
“炘儿……”
冥朔沙哑的声音传入右耳。
她无助地抬头，眼圈通红，像一只迷失的小鹿望着他。
冥朔从没像此刻这样，褪去了往日里坚不可摧的沉冷凛然，脸上竟流露着冲动失措的脆弱感，好像他险些失去了某样非常重要的东西，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真的好恨我……”
他听见她痛得声音都在颤抖，像犯了错的小孩手足无措：
“我是不是……”
冥朔上前一把将她拥入了怀里，用势头凶猛的温暖紧紧缠拥住她，摸着她的头，将她的脸颊抵靠在自己肩头上安抚着她，在她耳旁温柔低语：
“那不是你的错，炘儿……”
他突如其来的汹涌释放，烘裹着她痛冷的心，这份难以抗拒的眷恋悸动，像黑暗里的光，引着她从湿冷的冰窟里勇敢地走出来。
“都会过去的……会没事的……”
他紧紧地将她护拥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护进骨子里。
她渐渐淹没在他无边无际的霸道的温柔中。
他身上那股清新的味道……正是曦幽花的清香……曦幽花香就是曦幽草香……
他和冷熠哥哥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为什么……
时间缱绻在这无法自拔的相拥里沉沦……
“咳咳……”
茉莉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顾晓幸恍然反应过来，这楼梯口里还有其他人呢！她才注意到站在冥朔身后不远处的茉莉和泽雷！
泽雷摸着后脑勺，假装张望其他地方，茉莉一脸刚从惊惶失措中恢复过来，脸上还留有担心的余韵，就被硬塞了一嘴狗粮的八卦模样盯着她看。
顾晓幸的脸腾地红了，羞怯地从冥朔缠绵的怀抱中抽离出来，轻轻对视了一眼他意犹未尽、关心炽热的目光后，双睫扑扇眨了眨眼眸问：
“战……战斗结束了吗？”
“结束了。”
“那就好……你没受什么伤吧，冥朔？”
她不禁抚着他的臂膀，关切打量着问道。
“我没事儿……”
冥朔脸上扬起微微弧度，目光掠过她左臂及右肩的咒术割伤时，心疼地蹙眉。他施法轻抚过她的两道伤口，伤口立即愈合变浅了些：
“疼么？”
“不疼。”
她忍着火辣辣的痛摇了摇头。
见他安然无恙，她心里就踏实了，默默地垂下手。
“咳咳……晓幸，你咋没对我这么有爱心呐？你就知道虐我？”
茉莉被狗粮撑得不行了，在一旁扬声说。
顾晓幸耐着脸上的滚烫，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低声说：
“我就应该让那怪物把你卷了去……”
茉莉脸上掠过一丝后怕，接着津津有味地回想被她拯救的瞬间，眼里金芒烁烁对她说：
“啧啧……说真的，晓幸，你今晚出现在配音室里时的样子……太有范儿了！”
她一脸崇拜样儿，咋舌道：
“又美又飒！我以前咋没注意到你还有这一面？你藏得够深啊……”
她说着露出了“姨母笑”，八卦的视线晃悠到了冥朔那儿去。
“我藏什么啦……”
顾晓幸一脸黑线，真想把她的目光给“掰”回来。
“……公主，这是您的手机吗？”
这时，泽雷把她掉落在九楼转角的手机递给她看。
“是我的……”
她接过自己的手机，屏幕光鲜，崭新如初，一定是被他们法力修复过。她划开屏幕，上面全是公司同事、朋友问候平安的信息，还有养父母的未接来电，她一一回复着……
这是一场灾难，烊城受到了重创……
冷熠怎么能……
顾晓幸的心又开始撕扯着痛……她现在不能想到他，一想到他，她就会情绪崩溃。
她低落的心情看在冥朔眼里，冥朔不由猜想冷熠究竟让她恢复了多少记忆，才足以令她那么难过。她曾经为冷熠痛心绝望的样子浮现他脑海里。在他看来，冷熠这是给她带来了二次伤痛，他手心攥紧微微抖动。
……她有回忆到他吗？那专属于他俩之间的往事？有没有忆起？忆起了多少？冥朔忽生强烈的期待。
“炘儿，你……”
冥朔缓缓启口，正想询问她恢复了哪些记忆，好巧不巧，一只传信鹤凭空出现悬停在他耳边，传来一则消息：
卫兵在暗能量结界场里，果真搜寻到了一个通往异界的秘密通道，他们在进入通道探查它具体通往何处时，竟遭遇陷阱发生了咒术爆炸。
冥朔眼中凝出沉冷锋芒，那个通道隐藏在暗能量结界场里，指不定就是通往祭坛方向的，即使不是，也应该连通了冷熠一党的某处聚集地。
“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晓幸见他神情有异，心生疑惑问。
冥朔不想她再承受任何压力了，只轻描淡写地说发现了一个通往异界的通道，他要去看看，让她回家安心休养，等他消息就行。
“真不要紧吗？我能不能和你——”
顾晓幸正说着，忽觉空气里飘来一股怪异的味道，像是铁屑混合着甘草味。
“晓幸……你有没有闻到股怪味儿？”
茉莉皱了皱鼻问着，目光渐渐涣散变得迷离，看上去像是陷入了空白的意识中。
“你怎么了，茉莉？”
顾晓幸摇晃着她的胳膊问。
站在他们左侧的泽雷看到茉莉这反应后，对顾晓幸说：
“公主别担心，她这是中了巫族的记忆篡改术，巫族正在修改凡人的记忆。”
“呃……那他们的记忆会被改成什么样？”
“一般来说，从昨晚到今晨，只要涉及到超自然的事，巫族都会让凡人忘记，让他们认为昨晚的事情只是一场自然或人文灾害。”
泽雷喃喃道。
顾晓幸心里一空，她好不容易才让茉莉知晓并接受她是一个魔这件事，如果这段记忆被改没了，多可惜呀……茉莉应该也不想忘记吧，瞧她刚才那八卦的模样就知道……
“茉莉的记忆不能被改……”
顾晓幸本能地抬手对茉莉施法，想要保留她的记忆。可这新觉醒的灵力竟使不出来！
“怎么回事？！”
她瞪着自己的手掌心，冷熠在恢复她记忆时觉醒了她的灵力，她明明感觉自己灵力已觉醒到可以保存别人记忆的程度了，可为什么施展不出来？
冥朔见状，面露疑色，上前摸着她手腕上的玉镯，调动法力，感应她的神元状态。
顾晓幸的神元已恢复正常，冷熠的法力压制也很安分，那为什么……
“炘儿，你可能是太劳累了，回去歇一阵再试试呢……”
“哦……”
顾晓幸感到手腕上隔着玉镯缠绕的微妙气息，暖呼呼的，就像他此时关切盯着自己的目光一样撩人心扉。
冥朔眸光微动，移向仍处于迷离状态的茉莉，对她施法，只见她眼睛一闭，立马就睡过去了，顾晓幸连忙搀扶住她。
“待她记忆复原后，就会醒过来，不过，她得对凡人保密，否则，从昨晚到今早上的记忆都会消失成空白。”
“嗯……我会告诉她的……”
顾晓幸稍稍舒了口气。
“那……炘儿……你回去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我处理完事情……就来见你……”
冥朔温柔的眸光里隐着担忧。
顾晓幸默默地点了点头，温暖柔软的心底，却始终被低落的情绪笼罩着，究其原因，并不单单是因为冷熠。
“泽雷，你送她们回去。”
“是，殿下……”
泽雷恭谨回应。
与冥朔分开时，顾晓幸心里恋恋不舍，就好像他们要分开很久似的。可对他愈发强烈的依恋，与她心中越积越深的顾虑，两者相撞让她产生了莫大的失落感。
记忆的画面历历在目，与如今的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差强烈令她晕眩。大家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冷熠有句话点醒了她，如今的她，到底还有什么呢？照进她心底的光，她向往着渴望着，她想要伸出手，挥以同样的光亮去接近去融入，可她恍然发现，她的手上没有光了……
与那团光的距离让黯淡的她望而生却……
天微微亮，暴风雨后的烊城，满目疮痍。街道上、建筑间、河流旁，七零八落的尸体躺在潮湿的血腥味儿里，沉寂在末日之景中。巫族衣着便装，隐匿在幸存的凡人里，无关乎贫富、职业、地位、信仰，他们一起清理着、重建着这座城市。
空气里始终漂浮着铁屑混合甘草的味道，从烊城市中心开始弥散扩散至其他城市，直至飘满整个现世界。
“你感觉好些了吗？林浩？”
在市中心街道某处门市里，江枫已摘下了面具，隐去了巫袍，眸色焦虑地对坐在墙边矮柜上，面色不佳，还冒着冷汗，却仍不时拿起手机看消息的林浩询问道。
“我已经好多了……”
林浩抬头勉强冲江枫挤出微笑，苍白的脸上稍稍恢复了血色：
“不就是晕血嘛，我都习惯了……”
他说着拍了拍江枫的肩膀，好像晕血的人是他似的。
江枫神色舒缓了些。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好……”林浩点了点头，他望了一眼外面杂乱的街道，后怕地慨叹道：“还好我妈昨天没在烊城，这又是台风又是大暴乱的，她真是躲过一劫。”
“是啊……”
江枫附和着，他知道就在刚才，林浩有关昨晚的记忆已被篡改了。
他见林浩又拿起手机翻看着，关心地问：
“你那些同事还没回复信息吗？”
林浩面露忧色：
“还有两个没回复呢……”
江枫在他身旁坐下，搭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
“没准儿他们只是没看到呢。”
“但愿吧……”
林浩垂手把手机放在腿上，眉间蹙着不安。
“看得出来，你挺珍惜现在的工作嘛，林浩。”
江枫眸光亲切地看着他。
“还行吧，能学到些东西，而且带我的同事也不会什么都藏掖着……”
他说着眉头蹙得更紧了，
“……可那个同事现在还没回消息，公司群里也没回应，不会……那么背吧……”
江枫看他如此焦虑，心生好奇，调侃问：
“你这么紧张，带你那同事是个妹子吧？”
“哥，我都晕血了你还调侃我……”林浩抚着额头，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抬眸对他说：“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担心的好吧……不过，她确实长得挺不赖，而且侧脸还很像……”
“嘀嗒……”
正当这时，一条消息传来，林浩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看了上面的消息后，才稍缓了口气，他又接着在上面翻划了几下，然后把手机屏递到江枫眼前，提了些兴致地问：
“哥，就是她呢，你看这张，还有这张侧面，像不像当年你暗恋的那个女生的侧脸？”
“……哥？你没事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