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剧组日常:救得人间薄命花
剧组这种地方,发生灵异事件的案例其实不算稀奇,特别是拍摄一些古装剧或者片场在较为偏僻地方的时候,但凡是在剧组混久了一些的人,都能碰上那么一两次,这也是为什么我国影视剧组开机之前会例行举办拜关公,拜财神这类传统祭祀活动的原因之一。
不过发生这档事儿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因为这个圈子里一直有这么一种说法,就是发生了灵异事件的剧组,在片子上线之后,肯定会爆火!
不管这种说法有没有什么依据可考,起码安定人心,自欺欺人的效果是顶满了的,特别是经过这次事件之后,剧组不仅没有蒙上一层阴影,反而拍摄工作进行得更加地顺遂,那一夜皇子的戏,也由真正的贺天然客串了一把,效果很是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蔡决明成为了这次事件中获利最多的人,他是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通知贺天然的人,因为其本人更是懂得一些风水命理,所以“蔡半仙”这个诨号开始不胫而走,别人叫他一声“蔡爷”的时候,这厮答应得也更有底气了很多很多。
显然,“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的这句俗语现在用在他身上那是再合适不过,而且这牲口貌似是真有本事傍身,上次顾乔蔓去到贺府,无意中说出的那番对风水的见解,就是源自于蔡决明。
一天拍摄的午餐间隙,几个人在片场闲聊,贺天然闲来无事,便好奇问道:
“老蔡,你那么有本事,温凉前几年时运不济,你作为她的朋友,怎么不见你出来指点指点?”
当时蔡决明刚收拾完器材,领了饭就蹲在剧组的暖炉边取暖,他手里捧着一碗热干面,一边还装着还有几个红糖馒头跟窝窝,碗中冒出的热气夹杂着他口鼻中因为冬天寒冷而喷出的白气,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光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指点?”
听到这个问题后,他嘴里含糊了一声,整个人都楞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然后自嘲一般笑了笑,又是嗦了一口面,待到吞咽完毕,他擤了擤鼻子,才道:
“我道行不够,瞎指点这些迟早会害人害己。”
贺天然一下是想到了他跟顾乔蔓的往事,想到如今女方大火,加上蔡决明的反应和本事,就很难不往“玄学”这方面去想。
他安慰道:“我倒觉得,如果能洞悉一些自然运转的规律,然后去帮一些好人趋吉避凶,消灾解难,应该算是积了功德。”
“可人心跟人性这些玩意,要比什么自然规律变化得更快,这其实才是所有命理运势里,最难解的变数,你知道这个人的运就是这么走,但无法知道他应了这个运,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这也是我说自己道行不到家的原因。”
蔡决明放下碗筷,看向贺天然,继续道:
“贺导你相信这个?”
坐在导演椅上的贺天然想了想。
“怎么说呢,我对于自己不懂的事儿,一般都保持着谨慎和敬畏的态度,至于相信与否我现在也说不好,不过‘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这种话我是很认可的。”
蔡决明点点头,见对方态度如此,他略作思索,吐露出一句:
“其实凉姐面相我仔细瞧过几次,就……欸对了,我记得凉姐小时候演过里的薛宝钗是吧?”
听到这没头没脑,拐了弯的一句,贺天然答道:
“没错,应该是她**岁……还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演的,这是她演员履历里代表作品的第一行,那时应该也是她第一次演戏吧,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就瞎聊呗,有一说一,凉姐确实长得很有薛宝钗那种富贵逼人的感觉,不过就她本人而言,贺导儿,你是导演,如果你来选角,你觉得她的性格更像里的谁?”
闻言贺天然陷入沉思,蔡决明拿那馒头啃了一口,也不催促,默默等待。
“性格吗?如果单就这一点而言……我觉得……我会觉得她更像晴雯一点。”
“怎么说?”
贺天然评价道:“喜欢她的人,会觉得她天真烂漫,心直口快;不喜欢的会觉得她咄咄逼人,傲慢自我。不是,你就照你刚才的面相继续说呀,扯干啥?”
蔡决明笑道:“是本奇书好吧,天下女子皆可对号入座,找到相似或者复合的原型,我问你,晴雯在书中的判词是什么?”
“哟,你这么问我,我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来了,我又不是红学家。”
贺天然略感为难,正要闷头思索,门外突然悠悠传来一道人声: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挂念。”
只见一人手里端着餐盘,上面是一碟蛋炒饭,一碗紫菜汤,饭里还混着一个大鸡腿,来人迈过门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虽然嘴里说出的判词古意盎然,只是他这般故意卖弄的形象,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不消说,此人正是胡岳。
“哎呀,咱们两人真是跟贺导英雄所见略同,其实还在读书那会,我跟老蔡头就窝在寝室里分析过表演班里的好多女生跟之间的人物关系,我们就觉得凉姐的性格蛮符合晴雯形象的,单纯是艺术探讨啊,没别的意思。”
胡岳大喇喇地坐在两人之间的位置上,刨了口饭,自然地加入了话题。
贺天然笑道:“那被你们代入到红楼里的姑娘可真倒了血霉了,毕竟这书里有好结局的人可不多。”
蔡决明摆手道:“这可不好说哦,曹公的后四十回谁都不知道,所以正确来说,好多人物就没有结局。”
胡岳随即附和道:
“就是,不过晴雯的死,是曹公自己写的,这一点倒是很明确,我们客观一些讨论嘛,其实我们都挺喜欢凉姐为人的,但就像晴雯的判词,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
凉姐是什么性格贺导你也清楚,娱乐圈就像是个大观园,凉姐虽然不是刘姥姥,但她肯定也唱不成主角的戏呀,你想,她一没有背景靠山,二是性格又硬不服软,最重要的是她还长得漂亮,你说这样的人,她不招惹点非议都不现实,这不前几年她那些黑料,不就印证了这一点么?
所以要我来说,凉姐遇到贺导你呀,算是真正摆脱了丫鬟晴雯的命运,正式升级成薛宝钗了。”
这么结合起来,贺天然觉得他们两人说得还有那么点道理,但又有点怪怪的。
果然,一旁的胡岳道:“那薛宝钗也不见得过多好,不管是高鹗后来的续写,还是前文留下的伏笔,反正十有七八都要被冻毙于风雪之中。”
贺天然纳闷了,反唇相讥:“欸,你个老蔡梆子刚才不是说好多人物都没结局吗,怎么现在又说出十有七八这种话了?”
蔡决明乐呵呵道:“那不是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提前看了剧本了么,‘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这判词还不明显?有些东西虽然没明写,但合理推测一番走向还是可以的。”
这犊子态度反复,怎么说怎么有,道理都给他占完了,贺天然的讨论**一下就被勾动的直顶脑门儿,决定好好跟这厮好好辩上一辩。
“老蔡头,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不是贾宝玉看了剧本,那些人物就真得要按剧本结局来的。”
“喔?贺导儿有何高见?我们洗耳恭听。”
贺天然本来坐在导演椅上舒舒服服翘着脚,聊起这个,就把脚放了下来,正襟危坐,一下就起了个范儿,他道:
“我先说明啊,我不是红学家,对了解也没有多深刻,我只是从读者兼同为创作者的角度,来跟你们盘一盘这故事要怎么写下去。
咱们先假设一种可能,就是贾宝玉在太虚幻境里看到的那些暗合人物命运的判词,谶语,书中那些诗词,细节,其实都是想给读者营造出一种危机感和命运本该如此的感觉,可到最后,他不那样写呢?”
胡岳摆手道:“这不会,曹公这个人就是喜欢利用这些来隐喻人物的命运走势,这是公认的,也是为什么高鹗的续写能广泛流传的道理,褒贬暂且不论,起码里头确实迎合了前文的一些铺垫。”
贺天然“啪”地一声一拍大腿,说道:
“我觉得差就差在这儿你知道么,高鹗这假续的这四十回,就是把一个伟大深刻的作品,引入到了一个狭小庸俗的小悲剧里,什么钗黛争婚,二女一男,家长跟着出坏主意,俗啊,俗不可耐!
想想,一百二十回的大书,牵扯了那么多人物命运,曹雪芹写这书,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这么些年下来他就为了写这么一个小悲剧?
咱们呢,先把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给抛一抛,什么太虚幻境的判词谶语,女孩个个都是薄命人,咱们从大地方把它这主题给破一下,你们觉得曹雪芹的后四十回,就会为了把这些安排好的命运照写一通?”
这番掷地有声的观点和反问,把蔡决明跟胡岳都给震住了,虽说这也只是个人之见,但亦是反映出贺天然在创作乃至到人格上的一些特质。
胡岳问道:“那,红楼要是换成贺导儿你来写,你会写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贺天然赶紧推辞道:“别别别,你别架我啊,这种奇书我一辈子都写不了,我没那才华和本事,不过你要问我对结局的看法……我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来,应该可以代表我对此的一个态度。”
“什么故事?”
男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龚自珍有一首诗,我先不说诗的内容,它的背景是这样,说是城北有一处废屋要推到了重建,其中这个院落里面就是杂花生树,植被很是茂盛,里面特别是一株桃花和一棵海棠,长得极其好看,要是就这样被围墙压到了,或者是推翻了,就非常可惜。
这天诗人路过,见到这样的情景心生怜悯,就跟主人打起了商量,这主人也是痛快啊,就把桃花跟海棠一并送给了诗人,于是诗人就作救花诗一首,偈示曰——
你问我对结局什么态度,这首诗就是我的态度。”
说完,贺天然还意犹未尽,他双臂抱起,脚重新翘了起来,口中喃喃,欣慰自得,反复道:
“因缘指点当如是,救得人间薄命花,啧,挺好,真挺好。”
蔡、胡这对卧龙凤雏都听傻了,一个手上的馒头忘了啃,一个嘴里的饭也忘了吞,最后还是胡岳咀嚼了两下,把口中的蛋炒饭吞咽下肚后,冲着贺天然竖起大拇哥:
“贺导儿乃真文青也,有悲天悯人大慈悲,余远不及汝分毫!来来来,奖励鸡腿一只!”
说着,他真要把饭里的鸡腿夹过来,贺天然见状大骂:
“槽,你滚啊!”
小屋里,三人笑成一团。
“那……贺导儿,你现在还想知道我给凉姐看过的面相吗?”
蔡决明这时问道。
贺天然一愣,随即摆摆头,笑道:
“算啦~!你道行不行,我听了也白听。”
一开始,他只是好奇玄学,然后聊到经典名着,由此又从创作映射到了对人生命运的态度,这一通聊下来,最初的那点好奇,好像已经无关紧要了。
“哟~你们好像聊得蛮愉快的嘛,刚才去打饭时都能远远听到你们的笑声。”
一道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温凉披着一件黑色的皮草大氅,内搭一袭暗红色的宋制襦裙,手里捧着一尊小巧精致的手炉,这些本来是她在戏里的服装道具,不过防风御寒的效果却是实实在在。
“哟,这是薛宝钗来了。”
“错,这是余温来了。”
贺天然没好气地看了这两个打趣的牲口一眼,无奈纠正道:
“这是你们凉姐来了!”
温凉走进小屋,一脸疑惑,问:
“什么薛宝钗?你们在聊吗?贺天然,你们几个是不是私底下编排我呢?”
“没有没有没有……”
贺天然摇头如摆钟,其余二人默默吃饭看戏。
“那你们聊的什么?”
面对温凉的好奇,蔡决明添油加醋,胡说八道:
“刚才贺导让我看面相,我说他有子孙福呢,将来会有四个孩子!”
“蛤——?!”
贺天然一听人都懵了,老子救花都只救两朵,生孩子能生出四个来?这是直接double加倍了是吗?
也不知道温凉是真的信以为真,还说想要趁机起哄,只见她极其认真且为难地皱起了眉:
“四个?四个太多了吧?三个还好,另外一个哪来的?”
贺天然直接绷不住了:
“你问我啊?我特么婚都没结,我哪里知道我有几个孩子?!”
谁知,蔡决明还不嫌乱:
“哎呀,贺导儿你信我,凉姐真的有旺夫相,我一直想跟你说来着……”
胡岳更是直接是火上浇油:
“对对对,贺导儿你说你没事儿跟我们聊干啥,就算是凉姐演过,你也不能一直提啊,这多明显不是……”
“蔡决明——!胡岳——!我淦你们奶奶个腿——!老子弄死你俩!”
贺天然怒目圆睁。
龚自珍这首诗,由书友“忠烈公”提供,他说这首诗很符合这本书的一个基调,我见时深以为然,于是就用为引子,安排在这里了。
其实每每写到贺、胡、蔡三人的剧情时都有些感慨,如果把这三人的夜聊剧情过一遍的话,大家应该可以很明显感觉到贺天然这个人物的一些心理变化。
ps:话说,“龚自珍”与“贺胜我”这两个名字,也是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