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半人生(一)
“我们这节课呢,就是围绕失业与通胀的关系来做一个探讨,其实大家都大三了,应该知道,这两个可不像是什么因果关系……”十月里的港大,阳光明媚,巨大的落地窗将光线分割成一格一格地倒映在地上,偌大的阶梯教室之内人满为患,但底下却很少有人会发出动静,此刻唯有课台上的讲师嗓音,在半空中回荡。港大学子的学习氛围很好,静下心来的话,能听见周围笔尖在纸面书写笔记时,发出的细微“嚓嚓”声。这种氛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高中时的那种拼命读书的用功劲儿。不过,即便是一流大学课堂,此刻,依然有人在同学之中恍惚走神,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这个人,就是贺天然……当他的世界里,没有了温凉,没了那场恶作剧,那么他的生活,会变什么样子呢?没有人会在九月里,特意去启发他的爱好,让他可以去试试当个艺术生,去考导演系了。也没有人会去嘲笑他出了个巨大的洋相,让他心态受挫,导致最后高考失礼,一辈子活在阴影里。当曹艾青受到霸凌的时候,他会鼓起勇气站出来,而不是为了去培训班而缺席这次事件,或者躲在草丛中,将郭淮推出来。面对贺盼山的压迫,他不在挣扎反抗,而是选择了顺从,以671的高分成绩,考进了港大金融系。与他同届的,还他的弟弟贺元冲。他不太喜欢金融,但是他愿意去学,因为自己喜不喜欢,渐渐变得不再重要,由于显赫的家世与优秀的成绩,兄弟两人备受瞩目,很快系院师生就把两人并称为“金融系的双子星”。他不再打拳,身上的肌肉没有了往昔的紧实,不过幸运的是,上了大学他开始迷恋上打篮球,技术还可以,参加过几次系院之间的对抗赛,所以现在他的身高还是一米八五。他还是留着长发,但没了“搞艺术的”这么个正当理由,纯粹是因为受到了贺盼山的影响。对了,高中的时候,他没有追上曹艾青。因为没有了温凉的出现,他的性格依旧温吞。以上的这些,是贺天然目前所消化掉的记忆。如今,在他眼中看很多东西都是黑白色,比如整个电影学院,比如那些两人曾经在大学城里走过的街道,那些曾听到过《山海》与《玫瑰窃贼》的歌迷,那些共同认识的朋友……与温凉相关的一切一切,仿佛都被染上了一层墨色,他们就好像看不见贺天然,如同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相交,却互不干扰,相互漠视。这不是时空穿越,这更是像是,因果的变动。这个就是温凉解脱之后,两人斩断因果之后,贺天然的世界。这个世界,终于有些地狱的模样了。但好在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他的人生中的另一半依旧是彩色的,可也是陌生至极的。比如,现在——“哥,打球去啊,看你这一节课愣在位置上动也不动,想什么呢?”下课之后,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阶梯教室,一个以前相互避之不及的男人走到贺天然的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来人正是他的弟弟,贺元冲。在港大读书的这三年来,他们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寝室,贺盼山下令严禁两人外出租房,所以他们是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刚开始互相都看不对眼,但久而久之,兄弟两人的感情在这种环境下,想不增进都很难了。篮球,就是贺元冲带着贺天然去打的,起因是他这个做弟弟的,想拐弯抹角羞辱一下一天到晚窝在寝室里的宅男哥哥,刚开始几次确实效果拔群,贺天然球都运不好,输的那叫个狗血淋头。只是贺元冲没想到,贺天然的气性挺大,报复心非常强,输了几次之后,竟然自己偷练起来,两兄弟之后每打一次球,贺元冲都能感觉到贺天然进步了一点,水滴石穿,他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慢慢磨,篮球的技术,莫名其妙的就比自己还好了……这让贺元冲对贺天然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也得出了一个总结,就是——不要让贺天然记恨自己。尽管自己不屑于这位哥哥那内向与温吞的性格,但能考上港大,贺元冲就从来没把贺天然当成过傻子。如今,两兄弟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不清楚,但起码在表面上,他们还是挺和睦的。贺天然盯着贺元冲,他现在脑子很乱,这一份新的记忆他还没有消化殆尽,他摇摇头:“我不去了,等会我还有事。”“行吧。”贺元冲耸耸肩,自讨没趣,他看向贺天然的头发,笑道:“欸哥,你这头发回家之前记得去染染啊,好像又白了不少啊,这两天老爸都在念叨你这少白头是怎么回事,不过我觉得吧,还挺帅。”贺天然一愣……啊,他想起来了。自己从大二开始,头上莫名长出了白头发,自己一直没怎么理会,只认为是用脑过度,或者是本身体质的问题。他新的记忆,如这么告诉他的。贺天然疲惫地笑了一下:“知道了,你去忙吧。“好,那我就先走了。”贺元冲也察觉出了贺天然好像有些不对劲,但他也懒得多问,就贺天然的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问也不白问,索性是径直离去。阶梯教室里的学生逐渐离去,贺天然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就在刚才,他还在距离港城千里之外的飞来寺看雪山的……他还记得卡瓦博格的雪就飘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没想到现在是想洗都洗不掉了……贺天然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大笑两声。但是,他就这么坐在原位,哭也不哭出,笑也笑不出……“我还有事没做完……我还不能松懈……我还有事没做完……”他的口中不断念叨着,他还在地狱,他的人生还在继续,哪怕只剩下一半……“对了,我现在没有追到过艾青,那现在她怎么样了?”由于贺天然的记忆消化得并不完全,所以他一时无法在脑海中找到更多与曹艾青相关的记忆。他站起了身,准备朝着门外走去。而这时,一个电话接踵而至,他从兜里拿出陌生的苹果手机,上面的来电显示,是一个久违的名字——曹艾青。手机铃声响得很急,贺天然接通后,颤颤巍巍将听筒放在耳边……“……喂?”“贺天然,你到底对我的世界,做了什么?”对面的女声一字一顿,好像压制着滔天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