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话 他成为了人群的中心

只是要了个签名,就被告知拒入考场?

不光是贺天然,他们这组的考生全都是噤若寒蝉,那几个倒霉蛋儿更是呆立原地,羞愤交加。

“你们把电影学院当成什么地方?机场还是广场?我告诉你们,这里是考场!电影学院的考场!当你们走进学校的那一刻,你们就已经开始考试,希望你们能明白,这里是代表港城,代表中国,乃至是代表亚洲最顶级的电影学府,我们不需要一个未来从我们学院走出去的导演,他的视角是仰视的。”

那个助教横眉而斥,嘴里如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将对面的几个人说得瞠目结舌,无地自容。

临了,那几个倒霉蛋如霜打的茄子,灰头土脸地拿着钱,低头走了出去。

考场门外,同组的考生望着他们,一片唏嘘。

“在场的考生请记住,你们考的是导演系,是未来有可能指挥剧组里上百号人的导演!是拿着投资人百万、千万、甚至是过亿资金,去制作一部电影的导演,你们是一群人的主心骨,若没有半点魄力与胸怀,那我奉劝各位也早点回家!”

贺天然暗自咋舌,早就听闻电影学院的学生一个个都傲气得不行,原来这特么是学校的校风啊!

这种自吹自擂,有画饼嫌疑的大话贺天然自然是捡有道理的听,不过那三人一走,他们这组就只剩下七个人了,对这组人来说,有更多的表现机会也是好事一件,听听学校的训诫也值得。

主持考试的老师共有五位,最小的看样子都有四十接近五十的样子,这群老头模样那叫个不怒而威,方才那个爆发雷霆之怒的助教在他们面前只能算个弟弟,进了考场也只能坐在角落里帮忙记录笔记,还要录下考试录影。

众人进入考场,依次坐下。

在没有进入考场之前,这群导演系的考生们谁都不知道这场面试究竟要考什么,贺天然听培训班的老师说过,有一次他教的学生甚至被问到小时候打架是几岁这种问题。

打架跟导演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在导戏的时候是,导演必须分析这场打架对于角色意味着什么,出于何种心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更好跟演员沟通,拍出来的片段才更有说服力及感染力。

不过这种问题,更多的时候是在自我介绍时被问起的,当所有人自我介绍完毕,接下来的试题才是重中之重。

导演系的这种面试用的不是单个提问的方式,而是集体讨论一个问题。

这种考试的方法科学之处在于,它不仅仅考察各个考生的才华能力,更主要的是,能观察到各人的心理素质和交际能力,对特定场合的语言和肢体控制。

作为一个导演,是否具有领袖气质,能否带领一个几百人的剧组向着同一工作目标前进,是非常重要的。

一个性格内向的,缺乏激情不善表达的人可能成为一个诗人或者文学家,但是一定不会是个成功的导演。

所以,在这样的考试中,能否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主导大家讨论的中心,就是这场面试过关最正确的姿势。

而以前的贺天然,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才能。

这时,坐在考官席最中间的山羊胡老人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话:“开始吧,先自我介绍。”

他端起桌上放着的热茶吹了吹,然后细细抿了一口。

老人没说从谁开始,考生们都是左右互望了一眼,一个坐在中间位置,面对着老人的考生率先起身抢得介绍的先机。

自我介绍这种事,介绍得再好,也不会有什么噱头,导演系的老师也不会因为你叫什么,或者你来自哪而录取你。

他们想要的,是对于感受力及生活认知能力的考察,他们想要有自身独有的,属于个人的生活经历,如果说自我介绍跟大家的生活都倒差不差,每天都在教室疯狂学习,那么基本上跟导演系也就无缘了。

贺天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趁着前几人自我介绍时想了想,轮到他时,他从容地介绍着自己出生在一个富裕之家,但是因为父母关系造就了自己内向的性格,不过因为半年前发生的一些事,才有了现在崭新的自己,他为了不走上父亲为自己铺设的道路,已经跟家里断了联系,而眼下,他一个人在酒吧打工养活自己,算是半工半读。

除了隐瞒了九月的事及父亲的身份,其余的事儿他都说得很直接,而这段经历在他这个年纪发生,确实也不多见,而且期间,老师还问了他打工酒吧日常的一些情况,贺天然对答如流,也极好地佐证了他的发言。

考官们很喜欢他的自我介绍,主要是抓住了富贵之家,家庭不和,半工半读的重点,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他性格上的转变。

这是人生的成长,是每一个导演未来会去拍,会去在意的东西。

“你说你性格转变,但是又不肯说是如何转变的,贺同学,你不会是现编的故事,刻意骗我们的吧?”

山羊胡老头故意挑动着贺天然的神经。

“导演的本质,不就是讲故事吗?如果是我现场编的,老师们应该给我加分呐~”

贺天然借力打力,笑着开了句玩笑,他也知道这种场合,开玩笑点到为止即可,不能太过分,于是补充道:

“开玩笑的,各位老师。这是我的真实经历,请原谅我不能说,因为那是我宝贵的记忆,并不打算拿出来分享,不过我刚才的话,我酒吧的老板,我的同学,甚至是我的班主任都可以为我来证明,我所言非虚。”

他说得字正腔圆,没有一分的胆怯,几个考官交换了个眼神。

要是换成其他人站在这个考场上,被山羊胡老人这么一问,哪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事儿,赶紧一咕噜说了,没准还能加分呢!

可这小子偏不,反而还插科打诨了一把,末了还勾起了考官们的好奇,让他们纷纷对这小子上了心。

贺天然虽然装作目不斜视,但还是清楚地感觉到,其余考生看他时,目光中的那种异样。

在场考官也是老成持重的人,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信息,众人自我介绍完毕之后,那个助教打开了考场的音响。

“接下来是二试的第一题,这里有一段音乐,大家先仔细听完,说说各自的见解。”

将手机接上准备好的外放音响,一曲极具佛朗明戈特色的曲子骤然而出,密集的鼓点配合高超技巧的吉他演奏,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翩翩起舞的吉普赛女郎,最好她还有一头红发,露着丰腴洁白的胸脯,然后唱完跳完就滚到那群粗鲁的水手怀里,放肆大笑着喝那种劣质的伏特加。

考生们又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对这段音乐好一通评论,力图挽回刚才失去的分数。

一个女老师道:“说一说这段音乐,适合配上什么样的画面。”

“当然是那种热恋时的片段。”

“同意,公路片里的那种一见钟情后男女主感情瞬速升温,这时就非常合适。”

“动作片也不错,配合快节奏的剪辑,踩着音乐点,干净利落。”

考生们各抒己见,有的人为了争论看似同一个观点而闹得面红耳赤。

“《GuitaronFire》啊,热情似火的一首曲子,佛朗明戈曲风它的基调是浪漫与热情,但是浪漫,也不一定指爱情吧。”

贺天然淡淡道:“‘佛朗明戈’这个词在阿拉伯语中意为‘流浪者’,所以我很赞同之前有位同学说的公路片想法,但是它不应该只局限于爱情里,因为‘流浪’一词,本身就有几分浪漫的色彩。”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看着他,贺天然不仅说出了曲名,还道出了曲风的含义,只见他摩挲着下巴,徐徐道:

“我是导演的话,可能会用这首曲子表达一个人的沉思……”

那个被贺天然说局限在“爱情”里的考生反唇相讥道:“不对啊,沉思有什么可浪漫的?”

贺天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沉思,可以是坐在电脑前码着字,也可以在实验室里解决一道世界难题,主人公会进展很顺利,因为这曲子一响,观众就能知道他脑中迸发出的无限灵感,思想的激荡,是给观众营造接下里的期待感,文章如何写,难题如何解,这是天马行空的浪漫。”

“它同样也适合软科幻,类似《星际牛仔》这种片子,飞艇航行在星海之中,面临无尽未知领域时,表现的不是恐惧,而是激情与兴奋,星辰大海,男人的浪漫。”

他耸了耸肩,反问道:“同学,你敢说这些不是浪漫吗?没有画面感吗?”

贺天然这两句话,前者是动态承托静态的呈现方式,男孩打破了思维定式,利用人的听觉传递信息;后者是提升视野后加强观众情绪,合理调动氛围,依靠情绪让旁观者减少空间上所带来的疏离感。

无论是哪一种,都证明了此时的贺天然,已经具备了相当的电影思维与艺术思维,是一种很高明的手段。

那个企图与他辩驳的考生口中支支吾吾了半晌,终究没想到怎么去反驳贺天然的话。

“贺同学,你知道这首曲子?”那个女老师笑着问了一句。

男孩点头:“知道,弹奏这首曲子的AlexFox是我心中唯一的弗朗明戈巨匠,实不相瞒,我还会弹呢,当初练这首曲子的时候可弹断不少弦,可惜今天没带吉他,否则给您露两手。”

女老师看着贺天然,满意地点点头。

山羊胡老头这时问了一句:“小伙子,你去年谈过几段恋爱啊?”

“两……两段。”

贺天然一时嘴没刹住车,几位监考老师都是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随着贺天然的“浪漫论”开口,其余人就算再进行讨论也失去了意义。

若说第一题音乐是考较学生的联想能力,那么第二题影像题,考的就是导演的基本功,首先放一段影像,大概百来多个镜头,然后让学生看一遍,接着让大家逐一开始背镜头。

背的时候除了要说出每个镜头所叙述的内容之外,还要说出景别和镜头长度为好。

影像一放完,大家就抢着要先背,谁也不傻,记忆这种东西,拖得时间越久忘得越多,还是先背的人占便宜。

由于放映的影片镜头非常之碎,节奏也很快,而且还要记忆景别与内容,所以在场暂时还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具体的镜头数。

到目前为止,有考生报出的镜头数是243个,这个数字较为接近,加之他能完整复述23个镜头,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只剩贺天然没背了,男孩闭着眼,手里盘着手串,没出声。

一些幸灾乐祸的笑声轻轻在考生中响起,大家以为他大概是隔得时间太久,全忘光了。

谁让他刚才那么出风头,妒忌心人人都有。

这时候还盘手串?

闹呢?

而当山羊胡老头见贺天然玩弄手串时,眼神就有些不对,他低声道:

“算好了?”

贺天然点点头:“算好了老师,一共287个镜头。”

山羊胡老头眯眼笑道:“正确。”

考生一片哗然,数镜头谁都会,但是麻烦的在于要么影片时间太长,数着数着会漏掉一两个,要么就是像这段片子,节奏极快,数都数不过来。

他是怎么做到一个不漏的?

山羊胡老头扫视一圈考生,正色道:“别人当着你们的面作弊都不知道,还有工夫在那里幸灾乐祸,你们应该好好反省反省。”

贺天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对着众人把手串绕了两圈,重新戴回自己的手腕上。

念珠这东西,本来就是僧侣们用以记数的随身法具。

数镜头这个基本功,贺天然当然练习过,不过他的习惯就是一边看,一边用念珠记数,要不然那层光泽的玻璃底包浆是怎么来的?

“你这个,可不能得分哦。”

山羊胡老头笑意盈盈。

看出来老头面对贺天然时心情不错,这个问题可大可小,毕竟这道题着重考的是记镜头内容,被抓了个现行的贺天然也无话可说。

但因为贺天然只需要记念珠的圈数而非镜头总数,所以让他有了更多注意力放在镜头内容上,他开始根据记忆,一个个背诵道:

“第一个镜头,从人眼瞳孔开始,大特写,半秒。”

“……”

“第三十八个镜头,草原上的全景,这个是全片最长的镜头,大概五秒了。”

最终,贺天然背到了第四十个镜头的时候,终于出错,女老师打断了他。

“可以了,三十九个,很优秀了,有些大四的学生也不一定能背这么多。”

她身边几位同僚认同地点了点头,山羊胡老头也宣布道:

“好了,大家的这次导演系复试已经结束了,放榜的日子关注一下学校的官网,当天上榜的同学记着带好身份证及二试的准考证办理下场考试的手续,今天就这样,先回去等消息吧。”

考生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鞠躬,一场考试下来,考官们的表情和蔼了许多,对着大家微笑致意,但只要是眼尖的人都会发现一个细节,就是这群老师们的目光,最后总会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以前的贺天然,不具备被人瞩目的才能。

但是现在的他,已然成为了人群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