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跬步行(15)
随着一道土黄色的流光宛若龙卷一般忽然卷过已经沉寂下去的营地,已经准备休息的屈突达一时大骇,几乎本能便要腾空而起,与敌人周旋。
不过,出于多年军营生活养成的素质,他还是压制住了这种冲动,转而拎起身侧衣甲,躲入侧帐,让贴身卫士协助披挂……毕竟,修行者也是人,丹田真气是有限的,多少高手都是气尽而亡,当年谢氏先祖中一位惊才绝艳者,自长江一路打到大河畔,都临阵突破大宗师了,还是气血衰竭,亡于战场……与之相比,一层铁甲本身就是一个不用多少真气消耗的护体真气,一根铁矛也堪比一道真气化形,甚至效用更佳。
也就是这个行为,拯救了屈突达。
这倒不是说他的铁甲长矛立即起到了什么作用,而是说,就是穿甲这点功夫,他成功躲避掉了黜龙军的陷阱――实际上,当这位东都先锋大将刚刚披挂完毕的时候,外面营地也陷入混乱之际,忽然间,就有一股庞大的真气压力自河对岸凭空压来,其势之大宛若什么滔天巨浪升起,于夜间迎面打来。
其人踉跄出帐,黑夜中一看,正见到一面紫色巨幕,幽光闪闪,更有十数星星点点附着其上,自河上翻来,哪里还不晓得,刚刚是有人砸入湖中惊动驱赶鱼群,现在是大网紧随其后!
刚刚若是自家第一时间迎敌,被人缠住,此时紫色大幕扑来,便是生死难料了。
然而,屈突达此时并不仅仅是劫后余生的后怕,还明显有一种山崩于前以至于手足无措的感觉了。
这就是夜间突袭的效果。
将领无法有效传达命令、组织防御,普通士卒视野丢失,黑夜中完全不能意识到来袭兵马的多少……更重要的是,屈突达一清二楚,对方的硬实力摆在那里,自己这个将领从战力角度而言便不堪一击,不要说尝试组织防御了,只是露头,很可能就会被迅速针对铲除。
黑夜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口不言,藏身在杂乱的营帐中,坐视自己的部队从原本就不恨牢固的营寨中被驱散。
一刻钟后,援军如约而至,数十道流光,以金色、澹金色为主,掺杂红、青色,宛若一道虹桥一般自西南方向的太原军主力大营飞来。
这一幕,既让屈突达如释重负,也让他有些沮丧……毕竟,援军虽然来的极快,但由于黜龙军突袭极速,而且下了血本,其部不足两千人怕是早已经被惊吓逃散一半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屈突将军稍等片刻便腾空而起,不等援军到来便先亮出来与对面缠斗了起来。
而甫一交手,他便明确认出了自己的一位对手――黄风怪伍惊风!
须臾片刻,援军抵达,屈突达不由精神一振,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援军是下了血本,来的近二十人几乎人人都是凝丹以上的高手,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黜龙贼虽然是进攻方,但来的二三十所谓高手中只有七八人是凝丹朝上的,剩下的,更像是依附在那面紫色巨幕上的附属,他们只有在巨幕的遮护下方能与太原军的高手交战,而且所有看起来像是真气腾跃的动作,似乎都更像是被那面巨幕带着被动转移。
换言之,黜龙军的突袭部队里,凝丹高手数量与太原军有明显差异。综合实力上,是太原军占优。
但是……
屈突达紧张不已,却是瞬间提供了一个预桉。
刘扬基尚未答应,熟料,一侧白立本早已经率数人奋力迎上,与
伍惊风、徐师仁等战作一团。
唯独紫色大幕卷过,白立本等人登时落入明显下风。
刘扬基遥望前方,微微一思索,倒也立即有了决断:
说完,兀自高高跃起,直接卷入战团。
屈突达叹了口气,心中了然……这位一方面是自恃实力雄厚,另一方面却是明显不愿意去计较自己下属的东都先锋部队,也不知道是单纯的瞧不上还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而想归想,屈突达却也只能无奈加入战团。
就这样,今夜黜龙军之突袭因为太原援军的抵达彻底陷入到了乱战,而双方很快就意识到,战斗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却陷入到了某种诡异的动态平衡中。
问题就在雄伯南身上。
算账,按照所谓三一进阶的算法,怎么算都是太原军实力更胜一筹,而按照经验,黜龙帮的那些子充数的奇经高手怎么都该死几个来对得起今日阵仗,但实际就是,也不知道是紫面天王还是紫旗天王的那张巨幕,轻易的抵消了一切。
双方你来我往,流光交汇,配合着那张紫色巨幕,远远望去,宛若一面在空中飘荡的巨旗与一个巨大光球不停交汇一般。
而一直战到午夜朝后,那张巨幕裹着许多人主动后退,沿河往北面而走,早已经在之前战斗中显得有些疲敝慌乱的太原军高手却没有追击……包括那张巨幕缓缓渡河时,虽有人一时冲动,想要再行一击,但因其他人并没有襄助的意思,也未成功启动,反而是坐视对方渡河而去,从容散了紫色巨幕,消失在黜龙军的大营中。
就这样,太原军折回营地。
此时,英国公早已经休息,众人也只能在几位主将的安排下各自归营,而一直到翌日清晨,随着营中擂鼓聚将,匆匆用了早餐的众人才抵达正在建立了夯土将台的后方中军大帐内,见到了英国公,做了汇报。
孰料,听完汇报,白横秋不怒反喜:
众人多有诧异,却无人会不知趣的驳斥,只是认真盯着这位暂擅晋地一十二郡……或者更多之利的主人罢了。
果然,白横秋也不急不缓继续解释了下去:
众人纷纷称是,而李定与一些人早已经晓得白横秋的意思了。
白横秋睥睨四下,当场捻须大笑,笑声震荡于整个大营。
周围人等,纷纷凛然,便是稍有思索之人,思来想去,也都不得不服。
而白横秋也不是肆意张狂之人,此言既罢,便也凛然起来:
诸将却反而多有愣神,明显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
而很快,回过神的孙顺德也直接来问:
白横秋双手压桉,从容来道。
众人会意,纷纷点头。
非只如此,英国公复又看向自己左手第一位的李定:
这下子,饶是李定早就晓得对方早有决意,也不由愣了一下,然后方才点头:
且说,昨夜清漳水河东之战,黜龙帮和太原军其实是打了个平手,遭殃的只有屈突达部的些许先锋……实际上,黜龙军是要用这一战提升一点有些固躁的士气,而太原军也只是想试探一下黜龙军的实力,故此,这一战本身,放在全局不足一观。
然而,单独军事战斗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为军事全局服务的,它本身同样有政治意义。
那一夜,流光无数,紫旗如云,四野皆见,周遭上下如何不晓得是起了大冲突?宗师出手,已然是之前河北大战的极限了了。
况且,自从去年黜龙帮大举进军,夺取黎阳仓算起,这其实是第一次大规模战斗,而太原军奔袭而来后,几乎是当晚便发生了这种战斗,可见双方战斗意志之强,以及相互决然之态。
故此,二月初三日,两军厉兵秣马,制定种种计划,为明日决战准备的时候,随着数量多达三万的东都军抵达,清河郡这里到底是出了大岔子。
中午时分,武城县内,清河崔氏小房大宅内,崔肃臣崔二郎走入后堂,看着主位上的人,不由来笑。
清河崔氏族长崔傥也满脸笑容,丝毫看不到什么异样。
崔二郎也不入座,只是拱手来问。
崔傥没有半点遮掩。
崔肃臣不由失笑。
崔傥也笑了。
崔肃臣这才落座。
崔傥也正色起来,将信息告知:也好,也好,或许有道理,或许没道理,但张行都没那个机会去验证了,我们的选择也就顺理成章了,难得英国公给了个机会,你留下藏起来便是。」
崔肃臣坦然以对。
崔傥耐心回复。
崔肃臣毫不迟疑。
崔傥都被气笑了。
早就想好反驳言语的崔肃臣陡然一愣。
崔傥冷笑道。
崔肃臣沉默片刻,严肃提醒:
崔傥怔了一下,收敛笑意:
崔二郎见状也停止了这个话题,回到开始。
崔傥明显缓了回来,闻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笑了笑。
崔肃臣斩钉截铁。
崔傥叹气道。
崔肃臣诚恳来言。
崔傥摇头道。
崔二郎当即反问。
崔傥嗤笑一声,态度明显。
见此形状,崔肃臣恳切提醒:
崔傥沉默一时。
崔肃臣终于松了半口气,转身在旁边桉上取了茶水,灌了半碗。
崔二郎言辞恳恳。
崔傥听完之后,居然缓缓点头赞同。
崔肃臣急促来言。
崔傥缓缓摇头:
话至此处,其人坐在主位中,言辞渐渐缓慢且坚定起来:是极度厌恶的,但我这次作为绝对没有半点个人心思掺杂,全是为了家族存亡……我有公而无私!所以,我还是希望你留下,而且想要你替我劝降那些人,不要闹得乡里反目。」
崔二郎听到这里,情知无法劝服,却也在座中叹了口气:
崔傥皱眉不止。
崔肃臣再度长叹。
崔傥彻底不解了。
崔肃臣没有回答,反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崔傥缓缓摇头。
崔肃臣以手指向外面。
崔傥嗤笑了一声。
崔肃臣忽然扬声高亢起来。
话说到这里,崔肃臣忽然起身,收起了之前的高亢语气,就在堂中来拜:
【鉴于大环境如此,
崔傥微微探头,死死盯着对方,但终于还是失笑摆手:
崔二郎依旧拱手:
崔肃臣认真以对。
崔傥干脆来答。
崔肃臣怔了下,然后点头:
崔傥摇头而对。
崔肃臣忽然正色道。
崔傥勐地一怔:
崔二郎缓缓以对。
崔傥不是蠢人,也没有什么多疑性子,他想了不过几个呼吸,便直接点头:
崔二郎拱手而出。
而当他走到门外廊下的时候,看到了之前引他来此的崔二十六郎,却是心中微动:
明显在堂外听完所有对话的崔宇臣小心翼翼来答。
崔肃臣叹了口气。
崔宇臣没有回答,但隔了一会,耳听着堂中没有多余声音,而崔肃臣直接拂袖而去时,却是咬了下牙,转身跟上了。
且不提崔二十六郎的冲动,只说崔二郎去见守城的屯田军……事实证明,他的策略完全生效,武城守军不过三个屯,一千五百人,而三位屯长闻得言语,见到本人,听说是去追窦立德,虽有犹疑,但还是听令了,当日下午便轻装出城,随崔二郎、崔二十六郎等往南渡过清漳水,顺着向东的官道去追窦立德去了。
当日晚间,便抵达历亭城,崔肃臣才算如释重负,却又径直登上城墙,喊来本地驻军和刚刚抵达的几位屯田军屯长,既是做交代,也是为了打探消息。
眼见着一名屯长行礼介绍完毕,崔二郎刚一开口,却又忽然卡住,盯着对方身后一人来看。
原来,崔肃臣作为当年负责说降清河守将的负责人,尚记得当日许多信息。
前副都尉,现在的副屯长韩二郎,微微一拱手,只是低声来对:
崔肃臣见状点点头,却也来不及多说,只是往几位屯长这里来问:
几位屯长对视几眼,其中那黄屯长明显是为首的,立即汇报:
崔肃臣那晚离开的早,只知道之前的一些笼统计划,却不晓得窦立德他们没有按照原计划直接去将陵,所以丝毫不疑,反而如释重负:
黄屯长见多识广,一面答应,一面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韩二郎……哪里不晓得,这说不定是因为韩二郎面子,不过,他自家清楚自家事,真要出了什么事,肯定也要倚仗韩二郎的。
而另一边,崔肃臣交代好,居然直接下城去了,然后牵了四匹马,就与崔二十六郎一起顺着来路,往西而行。
二人四骑,何其快也?
二更天没到的时候,他们便来到了之前从武城渡河时的一座半永久性浮桥。
这个时候,崔二十六郎方才在气喘吁吁中有了一句言语:
立马在浮桥前的崔肃臣冷冷回顾。
崔宇臣一个激灵,立即醒悟:
崔肃臣面色不变,缓缓以对。
崔宇臣连连摇头:
崔二郎语气严肃。
说完,也不再管身后的族弟,直接翻身下马,牵着两匹马上了浮桥,便往河对岸去。
四更天的时候,崔二郎与崔二十六从北侧后方进入了黜龙帮大营,并见到了张行。
此时,营地里已经满是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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