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静谧之夜。

安宁的大地之上轻风微拂，璀璨的星辰如点缀天穹的宝石般闪耀。诸多的生命享受着安稳的沉眠，等待着曙光再次从地平线上显现。

然而，一道漆黑的轨迹却悄然划破了天空——

“果然没错啊，我的嗅觉可是很灵的哦。”

优雅的紫色短卷发在微风中摇动，站在山丘之上凝望着黑色之物缓缓坠落的女性，脸上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狡黠笑容。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啊。”

而陪在她身边的男人则是伸手捏了捏风衣的领口，口中吐出了无奈的感慨。

『艾菲，请务必小心……如果真的是“它”的话，尽量不要在地表开战。』

“知道啦，你就先专心照顾家里的小姑娘们吧。”

“啧，就没人回答我的问题吗。”

两人佩戴的耳机中传来了另一位女性的声音，不过还没等她们多聊两句，漆黑的陨星便已笔直地坠向了地面。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明明看上去体积十分庞大，但那陨星撞击地面时却并未产生任何冲击与震动，甚至连一丝烟尘都没有溅起，就这样平静地降落到了广阔的平原之上。

“过去看看就能知道答案了哦，亲爱的。”

“我只有不好的预感啊。”

=====

正在靠近黑色陨星的两人当然是罗伦和奥菲莉亚。

人类的新纪元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争夺新世界主导权的战争在不久前终于结束。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很难立刻恢复到过去的繁荣，但总有一天人类建立的文明会超越过去的极限。

除非遇到了外来的威胁——

“啧，果然是这家伙。”

不知该如何形容才能准确描述两人面前的未知之物。

浓郁又寡淡的黑暗在陨星坠落的地方萦绕不去，而不断膨胀又收缩的模样只令人感觉诡异。似乎人类的眼睛根本就无法辨识它的正体，也无法认知到隐藏其中的真实。

但站在这里的两人其实并不是人类。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吧，我们两个为什么会从宇宙的另一边来到这里。”

“那个理由很重要吗？”

“真是体贴啊，亲爱的。不过我们不告诉你的理由主要是因为答案很糟糕哦。”

来自异星、近似于神明的存在，在吞噬了诸多星球之后终于在此地找到了救赎。但她们究竟为什么要跨越浩瀚的宇宙，寻找能够承载她们的生命之地呢？

“原因——就是这家伙。”

巴阿皮特阿巴库皮兹拉卡哈——

完全错乱却又似乎有着某种含义的怪异声响从蠕动的黑暗之中响起，让罗伦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但身边的爱人却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是单手叉腰，摆出了不羁而又自信的姿势。

“别鬼叫了，‘黑色的’。”

“阿兹卡皮巴哈——失礼了，好久不见，‘红色的’。”

“就只剩下了这么一点规模，却还是立刻就掌握了『语言』的概念吗，不愧是你啊……怪物。”

不你本来也可以算是怪物吧——罗伦虽然没有说出这句话，但心中的念头却似乎被身边的女性察觉……于是他的脚就被高跟鞋的鞋跟狠狠地跺了一下。

“感觉到了，‘蓝色的’也在这里吗？”

“当然，而且我们早就知道你会追过来了，毕竟我们当时可是吃掉了九成五的你啊。”

“在你们开始叙旧之前能不能先稍微给我这个局外人解释一下？”

虽然从寥寥数语之中已经收集到了大量的信息，但罗伦并不觉得那团从天而降的蠕动黑暗是可以像这样坦率交流的存在。既然奥菲莉亚说过那是她们逃离至此的“缘由”，那么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平和的存在。

“是生命？但如此渺小的规模……‘红色的’，为何你也变得如此渺小？”

“亲爱的，这家伙就是曾经把我们居住的地方完全咬碎吞噬，最后被那里的生命合力击溃的——”

光是听这么一句就理解事态非常糟糕的罗伦打算转身逃跑，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迈不出脚步。

“自伟大宇宙的无边黑暗之中诞生，概念的吞噬与支配者，主宰黑暗天幕的恶食暴君……如果按照我们的命名方式来称呼的话，大概就是——”

当然不能逃跑的理由，其实只是因为自己的脚还被踩着的缘故。

“『黑渊主』。”

=====

“所以它追到这里来是打算找你们两个报仇的吗！”

“怎么可能，这家伙根本连生命都算不上，更不要说什么情绪了。它刚才就只是在再现『交流』的概念而已，行为本身对它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我已经开始听不懂了。”

虽然奥菲莉亚稍稍解释了一下面前这团黑暗之物的性质，但罗伦还是有些无法理解——应该说以他的知识水平和理解能力来说，要去完整的认知一个“概念聚合体”实在是有些过于困难了。

奥菲莉亚以自己的称号风格所命名的『黑渊主』，原本只是一個杂乱破碎的情报奇点而已。但在某一天它不知为何突然获得了类似『意识』的概念，于是便开始漫无目的活动了起来。

它并不是生命，所以不需要『能量』和『物质』。而它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收集更多不同的概念。在不断将宇宙中存在的各类概念与自己融合之后，它终于找到了一片蕴含着无数伟大概念的“光辉”。

“这家伙根本就不懂区分物质与概念，所以它在捕食的时候会把接触到的物质与能量一同吞噬，吸收了里面存在的概念之后再把其他无法消化的东西吐出来。”

而那里就是近似神明的存在曾经所居住的光辉之地。

“虽然这家伙最终把我们的神域吞了个一干二净，但有着对等捕食能力的我也吃掉了它的大部分规模……虽然概念这种东西没法填饱我的肚子就是了。”

“您可真是个离谱到不行的怪物啊，艾菲小姐。”

虽然踩在自己脚上的力道变得更强了一点，但罗伦还是坚持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就算什么也不说自己的心思也会被对方读到，这件事从以前开始就一直都没有什么改变。

“而现在这家伙虽然追着我们的痕迹跑了过来，但是如此的规模根本就没办法造成什么威胁。不过我也不打算在这和它战斗哦，真打起来的话星球地表的一大半都会消失吧。”

“要打的话请务必去轨道外。”

“‘红色的’，你不也变成了如此渺小的存在吗。”

“哎呀，这里面的理由一两句话可没办法解释清楚呢……不如你直接来捕食我的概念，亲自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吧。”

“喂！这种事很危险吧！”

虽然奥菲莉亚的话听上去只是在挑衅对方而已，但耳机中突然传来的声音却及时解释了罗伦的疑惑。

『别担心，“黑色的”它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吞噬物质和能量，吸收概念的行为其实也和“捕食”有些区别。』

“没错，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黑色的’？不要接触其他的东西，就仅仅把我拥有的概念复制到伱体内，这种事应该做得到吧？”

“当然，其他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一根像是触手一样的黑暗从蠕动的核心之中探出，向着奥菲莉亚的身体直刺了过来。罗伦虽然本能地想要伸手阻止对方，自己的脚却又被狠狠地踩了一下。

“别用眼睛去认知它，你现在看到的景象只不过是你在尝试‘理解’它的行为时产生的幻觉。这家伙只不过是信息的聚合体而已，它现在甚至根本就没有实体。”

黑色的触手转瞬之后便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奥菲莉亚的身体，不过罗伦也同时感知到，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虽说这家伙也能把物质和能量甚至生命和灵魂都吃下去，但它根本就无法利用那些东西。从以前开始，它需要的就只是新鲜的‘概念’而已。”

“我说，它从来都没想过用那些多余的东西，重现自己拥有的那些‘概念’吗？”

“它会认为这样的行为有意义吗？等一等……‘黑色的’，你听到了刚才的话吗？”

像是触手一样的存在早已消失不见，而蠕动的漆黑之物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沉默了下来，甚至连存在感都瞬间降低了许多。这样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奥菲莉亚都不由得皱了皱眉，而罗伦就显得更加紧张了。

“缩小到如此规模的你们……竟然孕育出了新的生命？”

“虽然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啦，不过我们两个可确实早就有孩子了哦。”

虽然语气听上去就像是在炫耀一样，但奥菲莉亚也确实提高了警惕。对方的反应确实是有些奇怪，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的话，她就必须要立刻把对方拉到星球引力圈外消灭掉才行。

“由星球所孕育的意志，与光辉的星云中所诞生的存在，两者的结合竟然能够创造出新的生命……这是，未知的概念。”

“喂，你从我的概念里复制了什么东西？等等……难道说！”

“亲手……创造新的概念。这样啊……这就是『奇迹』吗。”

——从一开始，漆黑之物就不是生命可以理解的存在。

虽然司掌赤红鸣雷的噬星者从一开始就知晓自己并不会输，但她从未思考过对方是否会做出意料之外的举动。而刚才星之子无心的提示，似乎也成为了某种“变化”的触媒。

“『星之子』、『生命』、『人类』、『灵魂』、『繁衍』、『新生』、『邂逅』、『希望』、『命运』、『未来』……”

无数概念以言语的形式被漆黑之物吐出，那些词语就仿佛拥有着某种力量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出了未知的涟漪。

那是司掌黑暗天幕的概念支配者，第一次认知到自己存在的『奇迹』。

“……『可能性』。”

又一根漆黑的触手突然从核心之中探出，然而这一次却并不是理解产生的幻觉。黑色的物质由星辰之力重构而成，笔直地刺向了立于此地的某人——

“你这家伙——”

然后撕开了星之子的胸膛。

“呜哇！好痛痛痛痛……心脏！竟然把我的心脏扯出去了啊！”

“只是心脏而已你鬼叫什么啊！又不会死！”

“等等，这家伙突然把我的痛觉吃掉了，然后还造了个替代品……这是什么啊。”

触手毫无慈悲地扯出了罗伦的心脏，不过却在他的胸腔内留下了黑色的不明物体作为替代。而那离开了躯体也仍然还在跳动的心脏则是被有形的触手收入了蠕动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亲爱的，就因为你多说了那么一句，它现在要发生连我都不知道的变化了哦。”

“虽然确实算是这样吧，但不是挺好的吗。”

虽然心脏被粗暴地撕扯了下来，但本质上并不是人类的罗伦其实根本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害。而在胸膛中跳动的替代品似乎也在正常工作，所以在伤口迅速愈合之后，罗伦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想。

“光是收集那些已有的概念也没有什么意思吧，不过如果把那些东西相互融合，然后再实际做出来的话，或许就会有完全未知的新概念出现……人类不就是这样不断地从过去的经验中创造出新的事物，才一路走到了现在吗？”

“这话倒是没错啦，不过你觉得这家伙也可以变成那样的存在吗？”

“它要是已经理解了的话，应该就能意识到『创造』比『收集』更加有趣吧。”

——是啊，『我』理解了。

回荡在涟漪之中的意志回应了罗伦的感慨，而这颗星球所拥有的所有概念，也在这一刻完全收束到了那蠕动的黑暗之中。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继续见识更多的『可能性』吧。”

从一开始便并未真实存在过的黑暗，在这一刻终于拥有了可以被认知的『躯体』。从罗伦心脏的『记忆』中的所保存的『外表』再现而出的『生命』，也终于剥下了漆黑的外壳，第一次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

“喂，你这家伙竟然……把那三个人的概念融合在一起了吗！”

曾经在过去与罗伦一同前进，最终却未能来到新世界的三位『灾厄』。它们作为人类时所拥有的外表，在进行了某种调合之后，最终构造出了近乎于完美的崭新躯壳。

“失礼了，『我』知道她们的名字……是茗夜、克蕾雅、罗莎琳对吧。”

从已经消逝的黑暗之中缓缓走出的，是将早已逝去的三人外表完美协调在一起的『女性』。虽然罗伦和奥菲莉亚都知道她和那三个人毫无关联，但那扑面而来的强烈熟悉感，却让他们产生了“三人似乎真的用这样的方式转生了”的感觉。

“『她们』是否真的在『我』之中，这个问题的答案请恕我暂时保密……『吾主』与『恩师』啊。”

“糟了，连我都分不清她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完蛋啦！凰华我们有大麻烦啦！”

『是这样吗？啊，那我们现在该怎么称呼她呢？』

虽说确实是发生了难以置信的大事件，但面对着那拥有漆黑眼眸与神秘微笑的女性，罗伦却并未感觉到任何的紧张感。

“不必担心，星之『契约』，已经建立了。”

下意识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膛，感受着代替心脏在其中跳动着的『未知』，罗伦仿佛已经独自理解了一切一样，慢慢地向那个『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初次见面，还有，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