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呵呵(无需订阅本章节)

宁布尔无话可说。

安兹说得没错,帝国自己违反了对同盟国君主提案的契约。

然而,他不可能责骂胆怯的骑士们。宁布尔就算到了吉克尼夫跟前,也会为他们辩解的,因为刚才的情况实在太可怕了。

宁布尔瞄了一眼保持不动姿势的不死者们。

宁布尔哑口无言了。

他说接下来要进行追击,而且还是使用了那样强大魔法的本人亲自出击。

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不打算让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这个战场,显示出永不满足的杀戮欲求。

宁布尔以为自己是喃喃自语,声音却比自己想的还要大,骑在黑山羊上的安兹把他那可怖的脸朝向宁布尔。

安兹对心惊胆跳的宁布尔摇摇头。

安兹的意思是,自己并非作恶多端的恶魔,而是憎恨活人的不死者。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王国士兵,要夺走更多的性命。

这是能够理解的答案,同时也是最糟的答案。

如果安兹因为自己是不死者,所以要屠杀活人的话,矛头也很可能指向属于活人国度的帝国。

不,这是将来一定会发生的事。

该怎么办?受到混乱与恐惧侵袭,注意力变得涣散的宁布尔,没听见安兹最后低喃的一句话:

兰布沙三世坐镇的大本营,位于无数贵族的家族旗帜飘扬,王国军最后方的位置。

刚才这里还有很多贵族,但现在所剩不多了。他们几乎都落荒而逃,如今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留在这个大本营。国王并不因为宫廷贵族们逃之夭夭而气愤。

葛杰夫率领的战士团的副长向国王进谏。

兰布沙三世苦笑了,真是忠言逆耳。

我军已经崩溃,毫无纪律地临阵脱逃,在这种状况下,想重新整合军队是不可能的。不只是兰布沙三世,就算找来古今名将,也应付不了这种太过困难而不合理的要求。

周围葛杰夫的部下们迅速准备行动。

兰布沙三世判断继续浪费时间下去,不只是自己,连这些人也会有生命危险,于是站了起来。

有如地鸣的脚步声以极快速度进逼而来,在这危急关头,兰布沙三世的语气依然平静如常,刚才还在这里的那些贵族惊恐万分的喊叫根本比都不能比。

兰布沙三世这才明白他们刚才为何要催促留下来的贵族们骑马,一次让一群人逃走。

一看,少数几名战士脱掉了铠甲。

并非所有人都脱了铠甲,像国王面前的副长就还穿着铠甲。

兰布沙三世看到战士们脸上的清朗笑容,明白了他们的心境。

这是在说谎,他们打算赴死。不,应该说他们明白了自己的命运是。

兰布沙三世想讲几句话劝说他们,但说不出口。面对战士们的微笑,任何言语似乎都显得肤浅。

周围的战士们开始替兰布沙三世拆掉铠甲。

身穿白色铠甲的战士走上前来,是克莱姆,他作为女儿拉娜的唯一一名属下,竭诚尽忠至今。

克莱姆手上握着国旗,被逃跑士兵踩得脏兮兮的旗帜,仿佛暗示了他们此时置身的状况。

站在他身旁的是布莱恩安格劳斯。据说这名战士能与兰布沙三世最信赖的部下葛杰夫史托罗诺夫匹敌。布莱恩这次是以拉娜属下的身分参战,也就是跟克莱姆属于同一队。

在兰布沙三世的面前,布莱恩与副长互相击拳告别。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兰布沙三世发出呻吟,眼前的战士们恐怕没人能活下来。

副长与克莱姆都要成为诱饵而死。

而说要阻止黑山羊幼仔,冲进混乱场面之中的葛杰夫,不知道怎么样了。

眼睛一阵发热。

他很想说。

他们为了替自己一个老人当诱饵,即将舍弃前途无量的生命。

但兰布沙三世不能说,他们虽然已有必死决心,但应该也有意努力挣扎求生。

既然如此──

踏出步伐的克莱姆与布莱恩回过头来。

吓得差点翻白眼,张口结舌的克莱姆,脸上已经没了刚才那种战士的决心。兰布沙三世忍不住忘记一切,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让人脱掉铠甲的兰布沙三世,被战士背了起来。

副长等人骑马奔了出去,仿佛等着他们这样做,一头黑山羊幼仔改变了行进方向。

4

在惊慌逃命的士兵造成的大混乱当中,葛杰夫慢慢紧盯前方,然后拔出国宝级武器──剃刀之刃。每当拔出这把散放清冷寒光的剑,葛杰夫永远能获得胜利。换个说法,这把剑就等于葛杰夫的胜利之证。

然而就只有今天,这把剑看起来却如此脆弱。

比起黑山羊幼仔一直线冲刺而来的庞大身躯,自己实在太渺小了。

说完,葛杰夫嘴角缓和了点,那是自嘲的笑容。

对付那种魔物,葛杰夫毫无胜算,能拖住一秒钟就很值得称赞了。

就连王国战士长──名震邻近诸国的战士,这样一个男人都是如此。

葛杰夫对不在场的人──自己的直属部下祈求般地下令。王国当中最强的士兵都留在国王身边护卫了,当然就算留下他们,也不够格保护国王躲避那种魔物的暴虐行为。即使付出性命,顶多也只能当肉盾,帮国王挡下对手的一次攻击。

不过只要能做到这点,就合格了。

他们遭受了对手的攻击应该会死,但只要能浪费对手的一次攻击,就能延长国王的性命。如果有八十面肉盾,或许有希望能让国王存活。

定睛注视着散播鲜血与碎肉,以惊人速度不断逼近的怪物,葛杰夫对部下们道歉。他们人不在这里,葛杰夫知道这样说只是自我安慰,但他仍然不愿意还没道歉就死。

感受着地面的摇晃,葛杰夫尖锐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举起手中紧握的剑。

遇上一边践踏人类一边进逼的庞大身躯,这把剑是多么的不可靠啊。

如果是失控的马车,他能轻易挡下。就算一只老虎冲过来,他也能错身躲开,同时一击砍下它的脑袋。

然而面对黑山羊幼仔,自己能存活的可能性却非常低。

葛杰夫大吐一口气的同时,周围的人潮流向产生了大幅变化。直到刚才都还杂乱无章的人马,开始避开葛杰夫移动了。葛杰夫与黑山羊幼仔之间,仿佛开出一条直线路径。

黑山羊幼仔不断踩碎人类,接近葛杰夫。

葛杰夫架着剑,巨细无遗地观察山羊的全身,要攻击哪里才能造成最有效的一击?

他发动武技之一。

然而──

是实际上真的没有弱点,还是差距太大看不出来?这葛杰夫不清楚。

不过,他并不失望,他早就料到了。

接着他发动其他武技。

算得上是大招,可强化第六感的能力。

肉体能力差距太大,就算提升了自己的体能,能缩短的差距也微乎其微。既然如此,他想不如从别的地方下手──仰赖第六感或许还比较有用。

黑山羊幼仔像是听到了葛杰夫的声音,一直线往他跑来,两者之间的距离眼见着越来越短。

就明说了吧。

葛杰夫很害怕。

如果可以,他真想跟周围这些士兵一样拔腿就跑。

即使启动了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就样被扔进完全无光的黑夜。

距离缩得更短,让他能细细观察黑山羊幼仔的状态。

看羊蹄上还没有半点伤痕,普通的剑很可能无法伤它一分一毫。从每次踏地时地面陷下去的深度,被那重量压到绝对是当场死亡。

理解得越多,恐惧感就越强烈。

此时比起周围仓皇逃命的士兵们,葛杰夫感受到的恐惧更强烈。

但他不能转身逃走。

王国最强的战士不能逃。他解除了,调整呼吸。

──山羊幼仔近在眼前。

距离近到羊蹄刨起的尘土,能吹到葛杰夫身上。

仿佛无视于路旁爬行的虫子,黑山羊幼仔看都不看周围的士兵们一眼,一股脑儿往葛杰夫冲过来。

不过,他错了。

黑山羊幼仔好像碰到墙壁似的身子一扭,想从葛杰夫身旁通过。由于那动作太突然,黑山羊幼仔的脚步乱掉了,即使长了太多的脚仍然无法维持平衡。

葛杰夫当然不会以为对手是想逃走。

它大概只是想去猎物更多的地方,觉得往旁边跑才能踩死更多猎物吧。

黑山羊幼仔震撼着大地,从葛杰夫身边跑过。

由于两者之间只隔了短短的一公尺,脚下因为强烈地震来袭而站不稳。若不是葛杰夫的话,肯定早就摔倒了。

他配合着黑山羊幼仔即将从眼前跑开的巨蹄──

葛杰夫挥剑一砍,对手那样急速奔驰,速度将成为砍杀己身的武器。

羊蹄与剑刃相接的瞬间,惊人的冲击施加在葛杰夫握剑的手上,那冲击力大到让他以为整条手臂要被扯掉了。

紧踏地面的双脚,在地上留下两道痕迹,一口气向后滑去。

虽然总算没让剑脱手,然而一阵剧痛窜过手臂,大概是肌肉或肌腱负荷太大而引发的痛楚吧。

葛杰夫气喘吁吁,瞪着通过身边的庞大身躯。

在离葛杰夫不远处,从开始狂奔到现在,黑山羊幼仔第一次停下脚步。

一根触手突然变得模糊。

恐惧感仿佛贯穿全身,葛杰夫急忙举起了剑。

霎时间,非比寻常的冲击力从剑传到身上,他的身体就这样浮上半空。

即使是葛杰夫也什么都没能看见,只能猜到自己是被触手挥开了。葛杰夫的身体整个飞上空中。

被打飞的葛杰夫身体经过不合常理的滞空时间,摔落在地,而且还伴随了好几次的旋转。不过这些旋转不是尸体被扔出时的那种,而是人类为了抵消被扔出的力道,自己做的旋转。

葛杰夫强迫不灵活的身体慢慢站起来,瞪着逐渐远去的黑山羊幼仔。

仅仅一击。

承受攻击的手骨折了,剑没被打断恐怕只是运气问题。

葛杰夫脸上完全失去了感情。

自己为什么会捡回一命?对手为什么没有追击?

因为对手判断没必要对付自己,葛杰夫觉得这似乎是最合理的答案。

不是一败涂地,而是连擂台都无法靠近。

咬紧的嘴唇流出鲜红的血。

然后葛杰夫强忍着直冲脑门的剧痛,拼命向前奔跑。

就算是赢不了的对手,就算顶多只能再承受一击,自己还是必须保护国王。

然而毅然决然地踏出的脚步,才几步就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朝着自己──错不了──走来的另一头黑山羊幼仔,明白到自己为什么会捡回一命。

黑山羊幼仔上面,有位王者将触手当成王座一样巍然而坐。不过那人的长相却不寻常,是一张骷髅脸,看来应该是被称为不死者的魔物不会错。

葛杰夫没蠢到无法理解那位王者是谁。

这人曾经轻松歼灭葛杰夫赢不过的教国特殊部队,说他不是人类,葛杰夫完全能够理解。

就是啊,自己怎么会以为那样强大的存在是人类呢?

还来不及回头,一个声音先传进耳里,沙哑的嗓音让他知道对方是谁。两个熟识的人跑了过来。

克莱姆与布莱恩似乎都没受伤,克莱姆的白色铠甲更是干净如新。两人不可能争先恐后地一味逃命,所以看来他们真的很走运。

两人的视线固定在葛杰夫刚才看着的方向。

一看,克莱姆的身体正在发抖。僵硬的表情告诉他们,这并非上战场的兴奋。

布莱恩散发出压倒性的剑气,摆好架式。他那不适合这种状况的爽快表情,让葛杰夫觉得有点奇怪。

克莱姆与布莱恩站到葛杰夫身边。

黑山羊幼仔踩烂着飞散的肉片,在葛杰夫面前站住。

远处传来惨叫,只有这里十分宁静。

简直像是只有这里与世界隔离开来。

安兹的视线兴趣缺缺地从葛杰夫移向布莱恩,然后看向克莱姆,暂时停顿了一下。接着他耸耸肩,目光转回葛杰夫身上。

轻声笑过之后,安兹从黑山羊幼仔身上跳下来。缓缓降落的方式让人感觉不到重力,应该有某种魔法的力量。

看似是有名的魔法,不过想到使用的是安兹这个大魔法吟唱者,很有可能是更高阶的──葛杰夫不知道的魔法。

安兹慢慢伸出一只骷髅的手。

不是出于敌意,而是以友好的态度。

一瞬间,葛杰夫睁圆了眼睛。

同时两侧传来克莱姆与布莱恩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他想都没想到,如此厉害的大魔法吟唱者竟然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安兹弹响了一下手指,不知道用那骷髅手是怎么做到的。

葛杰夫以为他要对自己怎样,身体不禁一震。

然而,自己的身心没产生任何变化,也没感觉到什么。

葛杰夫环顾周围,还是一样,什么也──

黑山羊幼仔们停下了所有动作,抬起脚正要踩下,那停在半空中的姿势有点像是雕像。

葛杰夫大吃一惊。

拿人质要胁葛杰夫成为部下,自己不但不会尽忠,而且一定会变成内奸,葛杰夫不认为安兹连这都没想到。

既然如此,是否有别的理由?

葛杰夫不知道。

不过,像安兹这样强大的人物──统率那么威猛的兵团的存在,竟然会只想要葛杰夫一个人,绝对有什么理由。

安兹伸出白骨森森的手。

只要握住那只手,就能拯救许多人的性命。

葛杰夫的心动摇了。

因为自己得到了拯救王国人民的机会。

然而──葛杰夫无法握住那只手。

这个决定是错的。

这个选择只是自我满足。

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都会骂葛杰夫是笨蛋。

即使如此,葛杰夫还是无法背叛王国。

葛杰夫坚决地摇头。

葛杰夫感到切肤般的心痛。

即使如此,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还是无法握住安兹乌尔恭的手。

王国战士长无法背叛王国。

这就是葛杰夫的忠义。

也许是对保持沉默的葛杰夫觉得烦了,安兹耸耸肩。

葛杰夫不让安兹继续说下去,把剃刀之刃的剑尖对准了他。

刚才对付山羊受到的伤,即使有护符的魔力,仍然没能完全治愈。

不过剑尖之所以快要颤抖起来,并不是因为受了伤。即使如此,葛杰夫仍然从全身迸发出斗气。

安兹的脸是无皮无肉的骷髅,因此看不出表情,不可能解读他的心思。

然而,葛杰夫有种感觉,觉得他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身后的两人似乎也是一样的想法,没有出声也能清楚感觉到动摇。

休的一声,矗立安兹背后的黑山羊幼仔挥动了触手,葛杰夫身旁的地面被打出个大洞。

即使凭着葛杰夫的动态视力,也无法看清触手追打大地的动作。

葛杰夫由衷笑了起来。

葛杰夫丝毫无意退缩。

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首先,带领了那么多部下的安兹,此时没带随从,只身站在自己面前。

而且他出于强者的自傲,无意使用矗立身后的山羊幼仔。

如此大好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了。

对方站在伸手够不到的高处,但是,此时此刻,正是自己最有可能够到的一刻。

下次再会的时候,他应该会像个不擅长近身战的魔法吟唱者,让护卫重重包围,最好别以为他会再站在自己剑所能及的距离,所以葛杰夫才会提出单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提出单挑的理由。

赌上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但即使如此──

葛杰夫说出了正式的决斗宣言。

另外两人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布莱恩大叫出声,克莱姆发出呻吟。然而葛杰夫并不在意,接着说:

安兹耸耸肩。

葛杰夫明白到他的意思是,点了个头。

听到布莱恩呕血般的呐喊,葛杰夫心想。

那时布莱恩爽朗的表情,原来是战士有所觉悟的表情。

他早有觉悟与葛杰夫一起死在安兹乌尔恭的手里。

然而,葛杰夫不同意,不能同意。

布莱恩变得一脸愕然。

浮现在安兹空洞的骷髅眼窝中的红光增强了亮度。

安兹像一个人类那样说道。

布莱恩双膝一折,跪了下去。

虽然看不到低垂的脸,但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红褐色的土地上。

对不起了。

葛杰夫在心中向布莱恩道歉。

葛杰夫这句话,让敌我双方都哑然无语。

葛杰夫不认为复活魔法有什么不好,但他自己并不喜欢。

人只有一条性命。

正因为如此,赌命做出的决断才有份量。

再说为了王国,他不能复活。

葛杰夫死了,国王就能对内外宣传,说自己也失去了重要人物。如此一来,或许可以缓和在这场战争中痛失挚爱的王国子民对王室的憎恶。

这是擅作主张的王国战士长最后的尽忠。

葛杰夫不在乎其他人的惊讶,舍弃了一切迷惘,笑着。

克莱姆从来没想过,布莱恩安格劳斯这个男人,会暴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

克莱姆所认识的布莱恩是个坚强,逍遥自在而难以捉摸的男人。然而,此时低垂着脸的男人完全没有这些迹象。即使如此,克莱姆并不觉得他软弱。

葛杰夫头也不回地说。

布莱恩不肯动,握紧泥土的手,让克莱姆都感受得到他的悔恨。即使如此,克莱姆还是非说不可。

他不认为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能赢。

正因为如此,克莱姆与布莱恩都必须实现葛杰夫的心愿。

布莱恩慢慢站起来。

好烫。

克莱姆差点往后逃开。

站起身来的布莱恩,仿佛发出了滚烫热气。

布莱恩安格劳斯与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克莱姆不了解两人的关系,尤其是布莱恩的想法。

布莱恩输给葛杰夫,进行了剑术修行。这是克莱姆所知道的布莱恩,但他又觉得两人的关系没那么单纯。

安兹就像在问今天天气一样若无其事地问道。灌注了魔法的剑会附加各种能力,对它做检查等于是调查对方的能力,照常理来想绝不会被接受。

不只克莱姆这样想,布莱恩似乎也是一样,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目瞪口呆。

葛杰夫把剑转了一百八十度,将剑柄交给安兹。

安兹拿着剑,发动了魔法,然后愉快地笑着。

安兹像葛杰夫刚才做的那样,把剑柄交给葛杰夫还给他。

安兹一边说,一边突然从空中拿出一把短剑。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把闪闪发亮的短剑用力抵在自己脸上,往旁一拉。

然而,他脸上似乎没留下任何伤痕。

葛杰夫苦笑了。

安兹把剑还给葛杰夫,然后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接着一步一步远离葛杰夫,像在测量距离。

突然受到指名的克莱姆震了一下。

两人沉默地点头,同意克莱姆的提议。

葛杰夫将剑举到中段后,让全身涌出力量。身后的克莱姆看起来,觉得葛杰夫的肉体就像是膨胀了一样。

压倒性的剑气,克莱姆从未看到王国战士长拿出真本事施加的这种压力。然而那看起来简直有如海市蜃楼,莫名地遥远而不堪一击。

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葛杰夫了。

突然间,布莱恩从旁否定。

布莱恩静静地笑了。

克莱姆一边准备手铃,一边注视着举起了剑,将神经集中到极限的葛杰夫的侧脸。

注视着名震邻近诸国,人称战士长的铁汉的侧脸。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那家伙才会选择单挑。布莱恩眼睛都不眨一下,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前方说。

克莱姆咕都一声吞下口水。

拿着手铃的手好沉重,只要摇响它,葛杰夫的命运就确定了。

布莱恩低声说完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克莱姆举起手铃,并祈求葛杰夫能够获胜。

然后──手铃摇出了比想像中更大的声响。

将神经集中到极限的葛杰夫,用超乎常理的速度准备踏进敌人怀里──

克莱姆与布莱恩睁大双眼,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抢在这一切之前,世界静止了。

借由发动魔法即效无吟唱时间静止,葛杰夫在安兹面前维持着举剑过头的姿势,就这样停了下来。

在时间静止的期间内,所有攻击都会失效。就算安兹现在用魔法攻击葛杰夫,也无法给予伤害,所以安兹计算着时间使用魔法。

他使用的是第九位阶的魔法。

由于比较好用,所以很少用到这个魔法。

既然在时间静止时魔法对敌人不会生效,那么只要计算时间,让魔法在时间静止失效的瞬间发动就行了。虽然是基本的连续技,但因为时间很难抓,所有魔法职业的玩家当中,大约也只有百分之五的人能巧妙运用这招。

当然,耗费长得令人傻眼的时间做过练习的安兹,也能运用这种连续技。

魔法解除,世界恢复了时间流动。

而魔法抢在一切之前发挥了效果。

──葛杰夫慢慢倒下。

克莱姆与布莱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才刚看到葛杰夫要踏进敌人怀里,他就倒下了。

安兹接住了葛杰夫的身体。

宝剑无力地掉在地上。

胜负已经分晓。

然而他们无法理解。

他们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状况。

布莱恩大声怒吼。

然而布莱恩的这种心愿,遭到冷漠的否定。

魔导王安兹很有礼貌地,仿佛怀着敬意般让葛杰夫躺在地上,然后慢慢阖上他睁开的双眼。

安兹看着葛杰夫的脸,对靠近的两人诉说道:

克莱姆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他以为布莱恩会明知打不赢,还是要向安兹挑战。不过,他看起来没那个意思。

安兹只这样说,很快地站了起来。

安兹轻柔地飘了起来。

虽然他毫无防备地暴露出背部,但两人都没无耻到能趁虚而入。

安兹坐到黑山羊幼仔的触手上。

那就像是可怖的王座一样。

黑山羊幼仔一掉头,开始走向不知不觉间已经撤离战场的帝国军的阵地,其他四头黑山羊幼仔似乎也正要归返帝国阵地。

布莱恩背着葛杰夫往前走,克莱姆跟在他后面,思考着王国乌云笼罩的未来。

他觉得布莱恩说的情况一定会发生,重要的是在那情况下,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以及能做什么。

而最重要的是──

克莱姆用力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只有自己的主人,他一定要保护好,不惜任何代价。

寒气逼人的夜风吹过。

布莱恩安格劳斯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飞,衣服啪答啪答响。

白色呼气与小声低喃被朔风吹得四散,运往远方。

仿佛连身体中心都快冻结了。

布莱恩一个人待在出征前,三人登上的耶兰提尔城墙塔楼。

这里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在卡兹平原的战争……不,是在那场屠杀当中,许多王国人民丧命了。

他想起自己死里逃生,从战场回来的情形。

败逃的人们步履蹒跚,衣衫褴褛,一副悲惨至极的模样。

就连身为战士度过多种生死关头的布莱恩,仅仅一名魔法吟唱者引起的地狱般光景,至今仍烙印在眼底不肯散去。

即使是受到城墙保护的耶兰提尔,也绝对称不上安全地带,但好不容易逃进这里的士兵们都已经筋疲力尽,像昏倒般沉沉睡去。

在空无一人的城墙塔楼上,布莱恩再次吐出一大口气。

然后他默默地仰望天空。

布莱恩看看自己的双手。

抱起那个男人失去灵魂的肉体时的重量,即使在这一瞬间,仍然没从手中消失,想忘也忘不了。

那是伟大的战士,是走在自己前面一步的劲敌。

失去那个男人──失去葛杰夫的失落感实在太大了。

葛杰夫的存在对布莱恩而言,不是光用劲敌就能解释的。

正因为那个男人在御前比武当中挡在自己面前,因为他让狂妄自大的布莱恩受到挫折,因为有想战胜葛杰夫的热情,才有现在的自己。

布莱恩安格劳斯是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赋予生命、培育、锻炼起来的。葛杰夫这个男人的强悍,是布莱恩必须花一辈子超越的强悍,如同父亲是儿子必须超越的高墙。

然而,自己必须超越的人已经不在了。

葛杰夫直到最后都是耸立自己面前的高山,就这样逝去了。

夏提雅布拉德弗伦让布莱恩见识到真正的强大力量。有一段时期,他因此一蹶不振。

如今他可以说,是因为自己只以强大实力为心灵依靠,拥有十足的自信,被击垮时才会是那样脆弱。

然而,葛杰夫不一样。

葛杰夫那时候,并不是为了想活命之类的窝囊理由才提出单挑的。跟布莱恩以前几乎快要哭出来,拿着剑对夏提雅乱挥的心态肯定是完全不同的。

那么他是为了什么那样做?

布莱恩呕血似的挤出话来。

如果不能超越葛杰夫,布莱恩宁可跟他一起死。

布莱恩看看自己腰际的武器。

是暂时准许他借用的剃刀之刃。

布莱恩拔出剃刀之刃,发动武技。

这是葛杰夫在御前比武击败布莱恩的武技。

四道刀光砍开栏杆,简直毫无阻力,就像切开水面一样锋利。

布莱恩以手掩面。

眼睛深处在发烫,但没流下眼泪。

这时,喀喀的脚步声传进布莱恩耳里,他只想得到一个人会来这里。

果不其然,是那个沙哑的声音。

布莱恩擦擦眼睛,收剑入鞘,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的克莱姆还穿着整副铠甲,站在那里。

由于无法动用士兵,所以好像会雇用冒险者们进行搜索。

听起来拥王派的贵族们似乎也赞成。

恶魔骚乱之际,拥王派增强了力量,因此才能动员这次的大军,但大败造成了严重的余震。再说这附近是国王的直辖地,把此地交给对方,只有王族会直接蒙受损害。他们大概是觉得既然如此,为了自己能存活下去,也只能这么做了。

这次换成拥王派势力减弱,贵族派抬头。

今后将会变成什么局势?

无意间,他发现克莱姆的身体在发抖。

大概不是出于愤怒,而是恐惧吧。想起那幕光景,使他破裂的心发出了惨叫,仿佛那种无以抗衡的绝望仍然贴近着自己。

那大概就类似火灾现场的蛮力吧。

布莱恩想起克莱姆站在自己身边,要与魔导王一战的身影。接着他想克莱姆也许会知道答案,于是问他:

克莱姆露出狐疑的表情,布莱恩心想也许自己问得不够清楚,正要补充说明,但克莱姆比他先开口,说道:

那种冲击有如一道雷击,从头顶一路窜到脚尖。

除此之外没别的可能了,克莱姆说的就是正确答案。

那个男人一定是赌上性命,想尽量引出一些情报。身为魔法吟唱者的魔导王,不可能不带随从就接受近身战。但也许奇迹能再度发生,葛杰夫就是将希望赌在那个机会上,那么他想把这个可能性托付给谁呢?

布莱恩不禁嘲笑自己,连这种事都想不到。

如果是这样──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呢?既然自己已经知道葛杰夫的心意了。

布莱恩陷入沉思,使得寂静造访两人之间,克莱姆似乎有点忍受不住,向他问道:

即使使用了复活魔法,也不是一定就会复活,据说对自己人生感到满足的人会拒绝复活。

在王国只有一位魔法吟唱者能使用复活魔法,她一定会索取超高的──正当的复活魔法使用费。

恶魔骚乱时因为所有冒险者组成一队,所以好像算是特例,但平常进行复活时,必须支付大笔金额。那笔金额贵得吓人,平民或是士兵就算花一辈子也赚不到,克莱姆也是如此。

布莱恩没说,只是回答。

沉默再度降临,这次换布莱恩先开口。

克莱姆没答话,布莱恩也不期待他答话。不对,冷静一想,这种事跟克莱姆说也没用,但他就是很想发泄一下累积在心里的某些东西。

布莱恩望着夜空。

我该怎么做?

该怎么回应葛杰夫的心意?

答案根本就只有一个。

布莱恩脸上露出凶猛的笑意,将剃刀之刃对准天空。

布莱恩从五脏六腑深处发出怒吼。

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他才不要乖乖继承葛杰夫的遗志,这样自己岂不是永远赢不了他?

反正今后自己一定会常常想起葛杰夫的事,不过,现在就暂时忘了他吧。

布莱恩伸手搂住困惑的克莱姆的肩膀,硬是往前走,感觉双手变得轻了一些。

人们都在期盼春天的来临,尤其是亲身感受着大地回春的农村更是如此,不过都市地区也是一样的。只不过,都市地区是以不再需要木柴等暖气费,来感受春天的来临。

耶兰提尔迎接了春天到来,然而这一天城里只有寂静。

大道上空无一人,仿佛城里没有半个活人。但是,关起百叶窗──仔细一看会发现开了个小缝──面对大道的房屋当中,有着人们的气息。那是人们屏气凝息偷窥外头的气息。

就在这天,耶兰提尔被转交给安兹乌尔恭,成为了魔导国的都市。

第一道城门开启,表示欢迎的钟声响起。

等经过一段够长的时间后,第二道城门开启,钟声再度响起。

第二道城门与第三道城门之间,正是都市居民最多的区域。

居民们虽然害怕,却没有逃出都市,因为他们知道就算逃走,也只能过着毫无希望的生活。

就算是师傅或工匠阶级的人,去了其他都市,大多还是得从徒弟阶级开始做起。

历史悠久的都市当然都有所谓的既得权益,外人来到这里,自然得从最低阶级开始往上爬。换句话说,就算逃到别的都市,大多数人都会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一辈子得在贫民窟过活。

无处可逃的民众──大多数居民都留了下来。

不过他们仍然做好了打算,一旦有生命危险就要逃走。这是当然的了,他们听说新的领主……不,新的君王是个可怖的存在。

据说他是屠杀了王国军的魔法吟唱者。

据说他是外形有如不死者的冷血存在。

据说他是最爱沐浴儿童鲜血的怪物。

诸如此类,没一项好的传闻。

所以民众都躲在门窗后面偷看,想看安兹乌尔恭一眼。

不久,安兹乌尔恭一行人来到了大道。

看到他的模样,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的外形正如传闻。

第一个现身的人还好,走在队伍前头的人,是一位散放明月光辉的美女。

她身穿纯白礼服,一头乌亮黑发,肌肤有如雪白大理石。以琳琅满目的珠宝妆点己身的模样,甚至引不起肉欲或嫉妒。不过,头部长出的犄角以及生于腰际的黑色羽翼,尤其是那副美貌,都让看到的人知道她不是人类。

宛若女神的绝世美女身后,跟着一群战士。看到他们,居民们都吓得发抖。

从铠甲形状的差异,可以看出战士们分成两队。

第一队如果要取名字,或许可以称为死亡骑士团。

他们手持几乎覆盖四分之三身体的塔盾,右手拿着波纹剑。

破烂不堪的披风随风飘扬,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大身躯穿着黑色金属制成的全身铠,上面布满类似血管的鲜红纹路。铠甲上到处突出锐利尖刺,简直就是暴力的化身。

头盔冒出恶魔犄角,脸部位置开了洞,露出腐烂的人脸。空荡荡的眼窝当中,对活人的恨意与杀戮的期待化为耀眼红光。

另一队如果要取名,应该称做死亡战士团。

他们携带着握柄很长的单刃剑,腰上挂着手斧、钉头锤、十字弓、鞭子、短矛等多种武器。每种武器都满是伤痕,证明它们是经过长期使用的。

这些人身高约莫两公尺,穿的铠甲可以算是轻装。他们身穿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皮革制成,破烂不堪的皮甲,上臂与脸部等部位缠着咒带──写着咒字的绷带。

绷带底下隐约露出的,跟刚才那些人一样,是绝不可能属于活人的残破脸孔。

两支军团的所有成员,看起来都像是拥有压倒性力量的存在,然而当他们好几个人抬着的轿子映入视野时,至今的冲击被更强烈的冲击覆盖,忘在九霄云外了。

坐在轿上的不死者,飘散出震慑人心的死亡气息,散发冲天的黑色烟雾。不只如此,背后还发出漆黑光芒。

所有人都立刻直觉认定。

那就是安兹乌尔恭。

很多人都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不可能在这种人底下生活,不是一句生命危险就能了结的。就在这时,传来了用力开门的声音。

民众好奇地从小小隙缝拼命偷看外头的情形,看到一个小孩在奔跑。小孩手上握着什么东西,往安兹乌尔恭的异形队伍跑去。后面追着一名脸色发青的女性,应该是母亲。

小孩稚嫩尖锐的声音异样地响亮。

男孩手臂一挥,扔出了某个东西。是石头。

小孩拿着的石头往一行人──八成是瞄准了安兹乌尔恭──飞去。

或许也是因为紧张,石头根本飞不远,掉在地上滚了滚。

后面追上来的母亲一副魂不附体的神情,仿佛明白到自己与小孩即将面临的命运。

母亲从背后抱紧了小孩,拼命用自己的身体想保护他。

听到母亲拼命求饶,美女微笑了。

得救了,那副慈母般的温柔笑靥,让所有人都不禁放下心来。

不知何时拿出来的,美女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长柄战斧。无庸置疑地,美女的臂力超乎常人。

战斧的用途也很容易想像,而且不可能猜错。

看着美女慢慢走来,母亲领悟到自己与小孩将面临何种命运,抱紧了孩子。

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杀死母亲抱紧的孩子,但所有人都明白孩子的短暂人生将在几秒钟后结束,也没人挺身相救。

所有人都不想看到即将发生的惨剧,却没有人能别开视线。

孩子与母亲都被美女发出的阴气吓得不能动。

美女正要挥动巨大武器的瞬间──轰地一声,大地震动了。震动来自挡在可怜的两人与美女之间,刺在地上的大剑。

在这个都市里,没有人不知道那把剑──以及剑的主人。

活生生的传说。

不败的战士。

悲天悯人的大英雄。

看到唯一能拯救两个可怜人的存在登场,每个人都在心中高喊大剑之主的名字。

──黑暗战士,飞飞的名字。

身穿漆黑铠甲的男人在大道上缓缓现身,拔起刺在地上的剑。他把大剑一转,挥开沾在上面的尘土。飞飞另一只手也已经握住了剑,进入战斗态势与美女对峙。

飞飞灵巧地挥舞双手的大剑,摆好架式。那大胆而充满魄力的态度,确实不负英雄之名。

美女对身后率领的黑铠战士们下令后,自己也举起握在手中的长柄战斧。

旁观的民众本以为飞飞一定能获胜,然而对峙的两人散发的同等气魄否定了这种看法。他们直觉认为美女也是能与飞飞匹敌的战士,无庸置疑。

两人以公厘为单位,慢慢缩短双方的间距。打破这种一触即发的氛围的,正是安兹乌尔恭本人。也许是借助魔法的力量,安兹无声无息地跳下轿子,降落在地上,从背后抓住美女的肩膀。

安兹就这样凑到美女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美女脸上洋溢着令人着迷的温柔笑意。

美女向安兹行了一礼,然后将长柄战斧指向飞飞,不过已经没有刚才的杀气了。

听到这番话,绝望感袭向市民们的心头,因为这下他们知道,就连那个大英雄也只能杀死其中一个怪物。

飞飞环顾周围。

安兹再度靠近美女,低声呢喃了几句。

安兹乌尔恭一行人开始慢慢前进。等到异样地长的队伍终于结束,他们都走远了,人们才从家家户户中蜂拥而出,让人惊讶原来这里有这么多的市民。

他们异口同声赞扬飞飞的名字。

飞飞害臊地伸出双手推辞,这时传来清脆的一声,一看,母亲给了孩子一巴掌。

她连续挥了孩子好几个耳光。

母亲跟孩子都在哭,但母亲仍然不停手。

飞飞抓住了母亲的手。

飞飞拼命安抚哭泣的孩子,问他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大家都以为男孩是想为父亲报仇,但男孩说有个奇怪的男人怂恿自己,让他以为扔石头才是正确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