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风云汇聚

只见小小的肉团上突兀挤出十六颗肉瘤来,它们齐齐脱离躯体,朝四面八方飞去。这正是祝盘此前的传承,【天吴】。余切运完神通,本是胸有成竹地等待结果,见到此幕,急忙大喊一声:“诸君速速助我一臂之力,此乃天吴首尾,势必要全灭其首才能彻底灭杀此子!”天吴八首八尾,厉九川将它从白帝嘴里抠出来,首尾俱化作肉瘤迷惑敌人,只要十六颗肉瘤中的八颗脑袋任意一个逃生,他就能活下来!与此同时,肉团本体散发出奇异的炎热气息,虽然微弱,但和无形事物竟有些相似。二者相撞,迅速融为一体,竟不再朝着剩下的肉瘤追赶。“【旱魃】?”余切惊疑不定地低呼了一声。一个合窳传承,怎么捅出来这么多不得了的东西?连自己的神通【福祉】都压不住了吗?余切一咬牙,下颌生出许多雪须,双目骤然化为苍白,“王者有德,必为衣冠之正。”真幻【谕王言】。只见那些分散的肉瘤如同被无形之手捏着,搓成一团,揪出脑袋四肢的模样。毕竟只有先有人的形体,方可正衣冠。而天下能教说王者的传承,只有祥瑞【白泽】才能做到。厉九川现下正遭受着无以言喻的痛苦,再分不出力气让自己分裂逃跑了。因为肉团接触到无形事物的瞬间,他看见一个明眸善睐,面容姣柔的少女。她俯下纤细的腰身,手指抚摸自己的面庞,“哟。”耳边是轻轻的笑声,而厉九川的心几乎都要撕裂了。“是谁家的小宝贝不好好睡觉,掉下来了啊?”“嗯,是小【毕方】啊。”她自言自语,将它捧在手心。“我带你回家吧,肇君会喜欢你的。”“冥殿有些冷呢……”声音遥遥地远去了。厉九川痛到几乎窒息之余,也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炎帝的眼泪。……好难过。我竟又想起她来。厉九川“听见”自己说。接着,他被捏出形体的肉身长出了半只银白的眼,歪歪斜斜地瞥向面容惊恐的麒麟卫。它是那样的随意又自然,比天和地的存在还要理所应当地,碾压一切祥瑞。啪!像是熟透了的西瓜。余切的脑袋突然炸开,崩了水师冯隐满脸,让他手中的云脉印不自觉被粉碎。所有人都像被凝固了一般,冷汗疯了似的淌,此刻只恨呼吸也是多余,生怕步了他后尘。半成品的肉瘤小人毫无力量地下坠,直到深深落入坠龙木的树冠,众人才发疯似的狂奔,又开始痛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几条腿。那是远远凌驾众神之上的大恐怖,非神能比的存在。尤其是被打到濒死的【毕方】紫桐,她恨不能自剜双眼,这辈子不要再想起来。厉九川没空管自己的战利品,他只觉得自己在不停的往下落,往下落,脑袋痛得几乎要和身体分离了。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下去,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无穷无尽的坠落中,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接住,身躯的剧痛迅速缓解下来,也顾不上深思,他便沉沉地睡了过去。…………虎都。打坐的白帝子猛地睁眼,刺目的锐芒瞬间穿透了几座楼宇,只在阳光下掠出淡淡的纤细尘埃。油绿的叶子被风吹打拍在殿前纸窗上,忽明忽暗,就像厉九川的心思,忽阴忽晴。他不理解无上在发什么疯突然出手,但好歹是帮自己另一个躯体活了下来。坏消息是,他完全感受不到那个携带【傀咒】的身躯了,而且能肯定那个身躯里也有一份“自己”。厉九川不明白无上是何用意。也不知道那个身躯是否还受祂钳制。总之,一切都在继续发生,一切轨迹都要前行。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人性似乎有几分被唤醒。“走吧。”少年冷淡的声音在殿宇中回荡。“去哪。”言乐好奇地睁眼。“打架。”“好。”厉九川走向殿门,大门无风自动,悄然打开。外面的台阶之下站着两排紧张的麒麟卫,一尊通体晶莹的龙首马身骨架立在殿门旁。这就是整个西金虎都用来护卫帝子的力量。换了任何一个黄天帝子,都得骂西金缺德,起码有一半多的战力都是中土提供的。可言乐不一样,他表面看起来恭顺温良,是个德才皆备的好帝子。实际在大乐长大的经历一直在影响他,上水渡的传承者们始终视人命如草芥,也丝毫没有君王守护众生的理念,有的只是豢养和掌控,以及绝对的尊卑。他一度失去生存的意义,不知“活”为何物。在皇宫,在中土,在麒麟台,他被教授得最多的就是服从天上之帝,等待和遵循祂的旨意。可现在,帝,就在自己眼前不是吗?言乐望着那道锐利的白色身影,管他呢,反正这世界就是这样混乱,这样没道理,无论做什么都有可能是错的,也有可能是对的。我只不过是个屈服在帝之下的懦夫,也没有要守护的臣民。言乐缓缓越过厉九川,走到台阶尽头环视四周,到处都是从上水渡赶来争夺帝种的传承者。即使帝种的力量远超寻常,但总有人妄想甚至图谋一个机会。他不知道厉九川为什么要将守卫西金的力量都分散出去,但他明白自己并非是被利用,他对厉九川来说只是个意外。这个人就是有如此自信,对旁人难以接受的局面都不放在眼里。哪怕今日没有黄天帝子在,他相信这人也不会改变决定。他总是固执地往前,往前……把自己远远甩在后面。厉九川轻抚手边【龙首马身】的玉色长角,“门都架起来了吗?”“殿下,都准备好了。”度长青的声音从虚空中传出,骨架眼窝的位置汇聚出两团光,在他面前投出一片景象。只见西金辽阔大地的边缘突兀立起六座巨大的“金门”,说是门,其实就是地面横拦着六道金属厚槽,宽大如瀑如幕的金光从中间的槽缝升起,如门一般挡住边境关隘。外面各个角落,或远或近聚集着数不清的传承者。此乃【帝江门】,本是喜好歌舞的帝江传承诞生的神通,但西金一些能工巧匠将之加持在能困人的神兵上,便有了既能困住生灵,又能看见里面发生的景象的神奇器物。而西金珍藏的这六道门,借助了【虎都】帝威,帝种之下,有进无出,堪称征伐绝器,已经近千载未曾使用过了。厉九川满意地颔首,“善,我说放的时候,你就放一批传承者进来,和现在的数量差不多就停。”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吩咐仆从放多少洗澡水。“是。”“嗯,言乐。”厉九川冲茫然的黄天帝子招手,“待会就看你表演了。”看见言乐迷茫的表情,厉九川脑海里闪过千思万绪,最后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原本冰冷锋锐的气质顿时有些化开。“这可是真正的帝子战,他们都等着呢。”这也是我送给你最后的礼物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白帝子转身回到宫殿,在踏入门扉的瞬间消失不见。……寓七三静悄悄地站在飞檐的阴影里。得益于虎都工匠的骄傲,他们把君王的殿宇都建造得格外宽阔恢宏,像这样能够躲藏的角落数不胜数。当然,若非白帝子遣散了所有护卫的力量,他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地进来。寓的传承虽然是标准的金德,但他是靠斗场尸体“捡”来的,侥幸大难不死还得了份传承后,他的人生就一路高走。不仅拿下一帮小弟开了自己的斗场,还成就了体兵,甚至离刃兵也就一步之遥。他总认为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人物只不过是运气比自己更好,只要机缘足够,帝君,也当得一当。凭借【寓】的特性,他把自己的气息隐藏得极为不起眼,真的就像一只藏在屋子角落的老鼠。这也是他得意的地方,传承种终究只是野兽一类的东西罢了,生来就有各种各样的本性,只要依着它们来,自然就能修成神通。不像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诩“正统”的传承者们,口口声声说要保持什么人性,非得跟传承种逆着来,呵,能修成什么大道!只要能捡到帝种的漏,自己早晚……胡思乱想到这,寓七三突然发觉围着脸的面巾微微有些飘动。他下意识伸手轻轻往回拉了一下。不是说这东西有什么用,而是【寓】就喜欢这样,戴着它觉得舒服,有种偷偷摸摸的窃喜感。然而直到此时,他才惊恐地察觉问题所在。吹动面巾的风,正是从他后颈处过来的。“你在看什么。”幽灵似的声音悄悄地道,它不是疑问,而是平静地质问。充满了透入骨髓的酷寒。寓七三张了张嘴,半晌后才看见自己飞速皱缩干瘪的皮肉,直到化为飞灰,他都不曾看见自己的敌人。准确的说,他曾经看见过一眼,就在那宫殿的台阶上,站在黄天帝子身后的锐利苍白。……西金边境。巨幅的【帝江门】映出言乐温润俊朗的面庞,他眉心一点朱赤,正黄色袍服层叠繁秀,麟纹威严,显露帝子不凡气度。他脚下长长的白玉阶上站着英武的麒麟卫,哪怕四周尽是环绕之敌,却有种神灵俯视人间之淡漠。聚集的人堆顿时嘈杂起来,尤其是女性传承者的声音格外喋喋不休。“天啊,这就是现今的黄天帝子吗?”“果真是不同凡响。”“看起来实力就很强,他衣服上都是神通显化的烙印,哪怕抢到一片布都够参悟一辈子了。”“呵呵,你要人家一片布,人家要的是你的命!”一道突兀的冷笑响起。正南门处走出来一群水师,为首的男子一头雪发,容颜俊逸,双目熠熠生辉,只是面色忧愁,眉头紧皱。发声的是他身旁随行的一位紫衣老者,其衣冠板正,左边胸襟上绣着一把断流刀,比起其他洒脱的水师袍服,显得严肃克制。他虽然两鬓皆苍,声音却洪亮硬朗,“帝子战意味着什么你们不清楚吗?五方乱战,天下献祭!到时候还能有什么生灵活着?”“哪里来的老头……”有不满之人嚷了半句,就被旁人拉住。“不要命了?!这是上水渡的专司刑罚大长老,管域五方,世间有大灾祸,大劫难时方才现身,将集众生之力度过大难啊!”“那,那……想来他也不会记恨我……”被拉住的人讷讷道。“非也,浩劫之下人命算得了什么,你可要当心说话。”“……”没理会这些闲言碎语,雪发男子仰望金幕片刻,眉头更是皱出了深深的竖痕。“邢长老,为何不见白帝子?”“白虎好戮,恐怕已经动手了。”老头肯定道,“中帝性温且爱民,尚有人情寄众生,大人不宜再等。”闻言,雪发男子不再迟疑,双目生出璀璨圣光,竟让【帝江门】的里侧反过来映出门外景象。他双手一端袍服前摆,竟然毫无犹豫地跪下!这一刻,天地仿佛都动摇了。万物的轨迹似乎都开始变得缓慢,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终于注视人间,探寻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四野之中传出一声温厚悦耳的低鸣,包含慈悲之意。“子民【凤凰】,求帝子收回成命,以怜苍生!”他深深拜下,地面好似不堪重负地摇晃,发出吱呀咔咔的浑厚怪响。这是一个刃兵境界,仅次于法兵的正仙位祥瑞!是上水渡所能承载极限境界的尊者!万人敬仰的圣师!正是因为他,上水渡才勉强稳定局面,天宫和山神殿才尚且没有胡来,他的力量是除五方帝子外,和天宫【西王母】,山神殿【陆吾】不相上下的存在。言乐虽然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震惊,但并不妨碍他心中翻天覆地。这【凤凰】也算闻名久矣,乃是真正支柱般的人物,几乎和真神没有什么区别了,有祥瑞那样奇异的伟力,他甚至能稍压其他两人一头。如今他来祈求自己不要开战,是何居心?筹备这场战斗,可是真正的帝谕!他要忤逆天上之帝吗?这时,正东门上空飞来一片乌压压的“云”,仔细看去才知是数量多到离谱的【天狗】。领头者束着极高的玉冠,一身女官打扮,她脸上带着纤薄的面纱,上半张面孔竟纹满了精美的刺青,眼尾那抹昳丽的艳红令人似曾相识。天宫【西王母】与此同时,北边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片深坑,沙土飞扬中走出来一群气质阴冷之辈,其中一名魁梧壮汉裸身披厚氅,肩背腰腹嵌着青铜鎏金的半甲,仿佛硬生生长在肉里。山神殿【陆吾】“好久不见。”圣师【凤凰】缓缓起身,开门见山道,“二位是打算参战,还是……”“那要看你的帝子怎么说。”女官扬了扬下颌,身旁有仆役送上一只极长的玉色烟杆,袅袅白雾从烟嘴里腾起,伴随着禽鸣兽吼,仿佛无数生灵在奔走。魁梧壮汉起先并不说话,只是缓缓坐下,一张青铜王座自地下升起,刚好能让他放肆地横躺在上面。他周围的眷属们则是席地而坐,待尘土散了,那九部之主方才开口。“我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还以为能再睡几百年。可祂既然已经动手,说明大限将至,再抵挡不住了。我劝你俩不要自欺欺人,打完这一架,天下就安宁了。”他在“安宁”两个字上,咬得格外之重。圣师面无表情,但身上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这不是自欺欺人,是在寻找最好的办法。”“可你想了这么久,不也没有让苍生都满意吗。”女官深吸一口,吐出无数生灵变幻的白烟。“是啊,就算你拦住了这一场,不出百年一定会有下一场,何必呢。”壮汉仰头靠在虎首扶手上,宽大的手掌摩挲浓密的髭须,眼珠却瞥向一边。“你说是不是,【应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