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真法(三)

“好了。”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厉九川掀开斗篷,只见炎琥还披着斗篷浑身僵硬地站着,而蜚离了老远,正在朝二人招手,青铜鼎和锦衣随侍也都不见了踪迹。

一把扯下炎琥的斗篷,厉九川面色严肃地道,“你刚刚说话了吗?”

炎琥这才睁开眼睛,“啊?没有,我哪敢……唉呀!衣服上怎么全是血?”

既然他没说话,蜚也离得很远,那刚才提醒自己的是什么人?难道是幻觉,亦或者自己陷入了污秽?

炎琥好奇看向四周,“此地就是三清界吗?和欲界也没什么差别嘛,就是只有三个宫殿,而且还没鼎。”

说着他朝前走了一步,云雾搅动,露出洁白的玉石砖面,厉九川瞥见一串长长的血脚印,脚尖朝着蜚的方向。

他轻声道了一句,“跑得还挺快。”

“什么?”

“没事,快走吧。”

三清界空荡荡的,比欲界大了数倍不止,矗立的宫殿金碧璀璨,通体都是由白玉铸造,黄金为瓦,碧玺为窗,圣洁华美。

宫殿前有一段十丈长的琉璃影壁,上绘山河湖原,城池村庄,连天空飘动的云霭,河水流动的波纹都栩栩如生,更甚者,旷野奔走的兽类,狩猎禽鸟的猎人,都清晰可见地活动着。

说是影壁,不如说是一面镜子,映照人间。

蜚轻车路熟地站在影壁前,仔细端详,“嗯,早些年我去过南火和东青,也有传道,不过东青那边的香火都断了,南火还剩了些,西金上次刚好去了一遭,北水早就打点好了……那就从中土、东青、南火三地交叉之处开始好了,就是这里——六道谷的盐村。”

他脱下斗篷叠好摆在一旁,然后抖了抖衣袍,席地而坐,半个身子都没在云雾里,白发飘飘,更显得仙风道骨。

“待会我要入梦显圣,坐在我周身一丈之内,就能看见我所看见的东西。”蜚从怀里掏出来三个玉盒,依次打开,分别是一盒纯净遗玉,一盒黄柏脂,还有个盒子是空的。

厉九川二人刚坐下,只听得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两道人影从雾海中走出,一个戴着慈悲模样的面具,一个是莹蓝八眼面具,二者皆头挽道髻,着天宫白袍。

“真巧啊。”慈悲面孔的羽士来到影壁前,“今日居然还有准备晋升的人,难不成是刃兵吗?”

蜚眯起眼睛,自己今日晋升之事,天宫人尽皆知,这厮明知故问,显然是想来找事,不如先把他除去,毕竟晋升在即,容不得半点马虎。

“罢了罢了,不说就当我没问,反正今天也是带着这孩子来晋升,也是体兵升刃兵哦,该不会他成了而你不成吧?”

慈悲面幸灾乐祸的声音分外刺耳,“而且这孩子还是正,仙,位。”

“哦?”蜚头也不回地道,“正仙晋升光凭借水脉可不够,一不立神坛,二不聚信民,三无神只持护,就算成功也不比体兵强多少,而且一旦水脉崩坏,不仅前功尽弃……”

他紫色面具上的独眼裂开缝隙,露出看似圣洁又充斥着邪异的瞳光,“还会,死得很难看。”

直到此时,厉九川才发现蜚的面具上其实是三只眼睛,只不过只有在最大的独眼睁开时,才能看见周围还有两道若隐若现的眼睛缝隙。

慈悲面冷哼道,“杀死灾种,足够了。”

说罢,二人也盘膝坐下,厉九川只觉得神智似乎扭曲了瞬间,眼前同时能看见两幅画面。

既能看见蜚的目标,六道谷的盐村,又能看见影壁中间的部分。

显然是八眼将所有人都囊括在他入梦的范围内,故意干扰蜚的晋升。

紫面上的独眼缝隙裂开得更大了,蜚气得够呛。

这时,少年无辜的声音响起,“蜚,如果不是天宫的人,用你们的妙法晋升又没有金丹,会发生什么呢?”

炎琥本来坐观这些神仙打架,乍一听见厉九川如此天真无邪的声音,就觉得要出事,因为他就没见过这位主这样说过话。

蜚的心绪缓和下来,弯起眼睛微笑道,“会导致传承种直接降临此间,如果发生在三清界,上圣…会吃了它!”

这一次,轮到对方动摇了。

“你可没跟我提过这茬。”祝盘低声道。

慈悲面具再次冷笑,“怎么?你觉得你会失败?”

“当然不会,只是觉得我们合作不该有隐瞒。”

“你不是自称绝不会被自己的传承污秽吗?只要不因为你的传承出现岔子,效果就和金丹妙法一样,除非你对自己没有把握。”

“自然是有的。”

“那就开始吧。”

……

……

“啊!”

林广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他刚抹了把额头冷汗,尖锐的鸡鸣声就突兀响起。

该干活了。

暗沉沉的天空好似半夜三更,收拾屋子,扫地,打水……干着干着活,突然有几幅画面闪过脑海。

林广呆呆地站在井口前,连水桶滚落在地也不自知。

青灰色粗糙的皮肤,弯曲的犄角,妖魔般的巨爪,还有苍白可怖的独眼……那是什么东西?是梦吧?刚刚做的梦,起床时忘记了,现在又突然想起来。

算了,梦里都是假的,有什么好怕的。

他捡起水桶,绑好绳索,将桶丢进井底,水波晃动,漆黑的水井在熹微的晨光下亮起破碎的反光。

刹那间,又有画面闪过脑海。

手,大大小小的手,都长在同一个躯体上。

浓密的棕褐色毛发,袒露的胸膛骨节分明,巨大得像一座山,看不见头……

头呢?头在哪里?

林广仰起脑袋。

狮鬃般雄厚的毛发无风自扬,数颗头颅陡然伸出来!灰褐的皮肉紧贴颧骨,它们死死盯着他,嘴巴一咧,发出嘎嘎尖笑。

“啊!!!”

林广发出一声惨叫,身躯顿时膨胀扭曲,冷青和灰褐在他身体上不断交替穿梭,如同两只怪物在蚂蚁体内搏斗!

嘭!

巨响过后,就是水花四溅的声音,碎肉混着五光十色的粘液洒了一地。

……

蜚猛地睁开眼睛,怒视影壁中间的两人,“好大的野心,敢借我的入梦来传道,当真是不怕死?”

这次慈悲面具没有开口,反倒是八眼羽士张了嘴,“意外罢了。”

说完,他立即闭上眼睛,气息流转更为迅速,而一旁的慈悲面具虎视眈眈。

如果此时和他们争斗,自己晋升速度就会变慢,势必落于人后。

但他为了这一天已经做足了准备,就算这会被打扰,也比八眼来得快,还是先完成入梦再找他们算账。

蜚额头鼓起青筋,仍是再次闭眼。

……

晨辉顺着山野乡村的小道洒满大地。

“林哥!林哥!不好啦!”

山道上跑来一个孩童,他双手围在嘴上大喊,试图让声音再大些,“林哥,你娘不行啦!”

小小的院落里静悄悄的,阴影中四散的碎肉开始蠕动,聚集。

“林哥!”

孩童一把推开破烂的木头栅栏,只见一个脸色青灰的男子正在地上呆呆地坐着,水桶就在他脚边。

“呀!林哥你怎么了?”孩童立即上前将男子扶起,焦急道,“你病了么?瘦了好多,脸色真难看!怎么打水还昏了?”

“呃……”男子还是一副呆滞模样。

孩童忍不住大喊,“你娘死啦!”

“……什么?”林广的脑子似乎清醒了起来,他抓住孩童胳膊,“你说什么?”

“啊!”小孩惨叫起来,胳膊怪异地弯折,已经脱臼了。

林广吓得急忙松开手,今天从一早起床就不大对劲,做了个极为可怕的怪梦不说,这会还把报信的张家小孩伤了。

“呜呜呜!你娘死了!”张孩大喊了一句,抱着胳膊又哭又叫地跑了。

林广愣了愣,随即撒开腿狂奔起来。

惶恐中,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一步跃出去多远,泥土飞溅,眨眼便超过了报信的张孩。

后者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地上深深的脚印,连疼痛也忘记了。

“张叔!”

林广刹不住脚,哐地一声撞上木门,在众人惊呆的眼神中,大门变成漫天碎片,飞得到处都是。

而始作俑者是一个瘦如干柴,脸色青灰,看上去马上命不久矣的小伙子。

“张,张叔……我娘呢?”林广顾不上解释,慌慌张张地道。

一个医师打扮的老头最先反应过来,然后指了指门外。

地上是成捆的草席,救不过来的穷困人家,都在里面。

林广听见胸膛怦怦直跳,震得自己耳膜生疼,他慢慢蹲下身,一件一件去翻那些草席。

很快,他将其中一卷抱进怀里,然后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上圣保佑……圣师保佑……”

“救救她……”

“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