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两章合一)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转眼间,距离那日江上大战,又是两日过去。
金玖的整个人平静得如同这云淡风轻的天气,刀子收起了刀子,重又如标枪似的跟在金玖身后。
如果所有人都像金玖和刀子这样,那生活也就没了意思。比如还有两个人,他们就很真实。
林安儿还在热血沸腾,活了两辈子,她看到了真正的江湖恶斗,她还看到了杀人!而她只有十二岁,古代没有儿童心理医生,所以遇到这样的事,她只能自我治愈。
多么悲催的领悟——抚额。
热血沸腾的人还有孔毓涵。
孔七公子的表现和林安儿截然不同,在两岸不断掠过的湖光山色之中,他画了一幅画。
一幅有别于历代前辈的仕女图。
大多数仕女图都是簪花小扇、扑蝶逗猫,他绘制的这一幅却完全不同。
一位女子红衣飘飘立于江上,脚下是碧波千里,手中是三尺青锋!
旁边还题了一句小诗:飒爽英姿三尺剑。
林安儿看到,信口说了一句:不爱红妆爱武装。
孔七惊讶地看看林安儿,甚至还上下打量她一番,赞赏地对金玖说:“你媳妇长大了。”
额,领袖爷爷在上,您老人家听听,原来想要长大就这么简单!
孔七郑重其事把林安儿信口说出的那句诗题在画上,然后对着那幅画心驰神往。
林安儿瞬间感动。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不对,好像不太贴切,管他呢,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啦。
孔七和端木瞳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这一生或许永无交集,但这又何妨,即使他们相遇,凭孔七公子的风仪,也能成为端木瞳眼中的琉璃盏,而端木瞳就是孔七心头的朱砂痣啊朱砂痣!
林安儿把那枚玉扣子捏在手里,玉扣光滑温润,如同少年留恋的目光。阿渡和她也是没有将来的,但这并不防碍他和她相遇相恋啊。隔了几个月,想到阿渡的表白,林安儿的小心窝子还是砰砰直跳。
金玖冷冷地看着她,当然也看到那只捏着玉扣子的小手。
他早就知道这枚玉扣子是从何而来,他甚至还幼稚地想趁她睡觉时偷偷摘下扔掉,但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扔掉玉扣子,也不能把她心里的那个影子抹去,说不定还会大哭特哭,林安儿哭起来地动山摇,金玖怕怕。
小孩子都会钻牛角尖,越是家长不让做的,他们越是感兴趣,等她稍大一些,就会明白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了,慢慢引导吧。
金大家长很累,别人养育儿女,他却要从媳妇开始养起,把媳妇养大成人,还要养儿子,这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啊。
金大少感慨良多,还不忘转移林安儿的注意力。
“安儿,你给伊姑娘选了手信吗?”
伊亭!
林安儿呆了一下,她竟然有好几天没有想起伊亭了,离开京城两三个月,也不知道乔禹那里有没有消息。
“金哥哥,你让船公快点走,我想早日回到京城找姐姐,快点啊。”
“光复门又开始行动了,我担心姐姐有危险,吴皇子急需人手,说不定会让人找姐姐,她是十三小鹰。”
“哎呀,这船怎么走得这样慢啊!”
......
好了,注意力顺利转移,金玖老怀安慰。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惊呼声来自孔毓涵,这位正极目四望,触景生情。
岸上有一抹红影,原在林间踉跄前行,接着便倒下了!
这里河道狭窄,否则船行江心,根本看不到。
金玖和林安儿听到孔毓涵的惊呼时,那红影已经倒下了,但孔毓涵却看得真切,那是一个人!
大船靠岸,金玖没让大家下船,只打发刀子带了两个人过去看看。
不到片刻,刀子就回来了,背上负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端木瞳!
端木瞳受了重伤,伤势比那日和韩老头打架时更重,且添了新伤。
船上没有大夫,但却有药材,这是离开京城时带的,以防不时之需。
林安儿的贴身丫鬟除了红豆以外,其他几个都是金玖特别培养的,全都粗通医理,原是为了照顾林安儿,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船上其他人都是男子,照顾端木瞳的事就交给了她们。孔毓涵也懂医理,但不方便给妇子疗伤,只好作罢。
孔毓涵一回头,就看到林安儿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端木瞳失血过多导致昏迷,在几个丫鬟的精心照顾下,次日清晨便醒来了,但身上伤势过重,船上又没有止痛药,疼得她直冒冷汗,继而便又发起高烧。
端木瞳年轻,又是练武之人,也不过到了第二天,烧就退了,虽然身上的伤还很严重,但她的精神已渐渐恢复。
林安儿一门心思想和女侠说上几句话,听说端木瞳伤势渐好,就拉着金玖去看望。端木瞳是女子,金玖和孔毓涵原本不方便过去,眼下林安儿要去,孔毓涵自是跟着一起去了。
其实都在一个船上,不过就是隔着一间舱房。
端木瞳从丫鬟口中已经知道是他们救了她,见他们进来,连忙强撑着起身致谢。
“以前多有得罪,承蒙诸位心胸宽广,两次相救,我端木瞳感激不尽,山高水长,有用到端木瞳之处,定当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林安儿连忙扶起她,金玖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言谢。”
端木瞳是明白人,她虽说要报恩感谢,却没有问他们的姓名,这两日在船上治伤,那几个丫鬟也绝口不提主人是谁,她便明白了,人家救了她,但并不想受她牵累。
端木瞳目前仍是通辑犯,别人既然好心救她,她就不应陷恩人于不义。
所以,金玖和孔毓涵不说,端木瞳也不问。
只有林安儿笑盈盈地道:“端木姐姐,你叫我小妹吧。”
小妹是她的名字,可也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名字,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小妹。
林安儿一直想做女侠,可女侠对她来说,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眼前就站着一位女侠,且还是很好看的女侠呢。
“端木姐姐,你这张脸是真的吗?”
端木瞳微笑:“凑巧还真是真脸。”
林安儿笑了,这位女侠还挺有意思的,一点也不呆板呢。
“端木姐姐,有人画了一幅画,画的就是你呢。”林安儿贼兮兮的。
“画我?什么画啊?”端木瞳一头雾水。
林安儿抬手,看到孔七满脸通红,便笑道:“没事没事,端木姐姐安心养伤吧,还有七八日便到京城,端木姐姐有何打算?”
端木瞳重又对金玖和孔七深施一礼:“端木瞳不会连累诸位,大船到达京城之前,我定会离去。”
孔七连连摆手:“不急不急,看姑娘的伤势,没有一个月是不能完全康复的,不如同我们一起进京,可先到城外的庄子里静养,那里离京城还有几十里路,地方清静,也没有外人,安全可靠。”
端木瞳推辞,但孔七盛情难却,林安儿也热情挽留,端木瞳是个爽利女子,索性答应下来。
出了舱房,金玖看一眼喜上眉梢的孔七,冷冷道:“你说的郊外的那处庄子,好像是我的吧。”
“是啊,就是高家庄,你还有比那里更清静更可靠的地方吗?”
金玖气得咬牙切齿:“我那里不是用来窝藏钦犯的。”
“什么钦犯?端木姑娘英雄侠义,劫富济贫,又不与反贼为伍,这样的女子怎能被看做钦犯?待我回京,一定要想方设法,为她申冤!”
金玖自愧不如,他拉着林安儿去吃东西,让孔七自己在这里继续浮想连篇。
“金哥哥,你说这人读书太多是不是没有好处啊,你看孔七哥哥,全都傻了。”
金玖怜惜地拍拍林安儿的小脑袋,自家媳妇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他不傻,只是情重。以前是对杨姑娘,现在谁知道呢。你以为他真会去犯神经啊,衍圣公府历经数朝数代,却屹立不倒,他们历代相传,自有一套处身立世之法。孔毓涵涉世不深,但家族的影响深入骨髓,他知道自己会怎样去做。”
林安儿放心了,她忽然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和金玖在一起,她只要做个吃货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去费心思。
“金哥哥,这一路上都没看到金刚经,你把它藏在哪里啦?”
其实这件事她早就想问了,可一直没有机会。
金玖凑到她耳边,煞有介事:“你猜。”
呸,不想说就别说,让人家猜个什么劲啊。
林安儿鄙视地看着他,我才懒得去猜呢。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太平,几日后,大船距京城已经很近了。
那夜,金玖安排了一只小舢板,将端木瞳悄悄送走,孔毓涵自告奋勇,做了护花使者,送端木瞳去了高家庄。
林安儿发现吧,孔毓涵好像特别喜欢做护花使者,以前是杨梦旖,现在是端木瞳,他的兴趣也真是广泛,杨梦旖扭怩做作,端木瞳大方爽朗,两个女子天壤之别,难得的是孔毓涵竟然全都能够接受!
其实她在感情上没有经验,孔毓涵对杨梦旖的情愫无望,自己心里别扭,遇到端木瞳这样一个光彩照人的发光体,他便让自己扑过去,发qing的因素很少,更多的只是想让一个人来填补他心灵的空白。
如果他选的是位弱质纤纤的痴情女子,那就是一场杯具,但这个人是如浴火凤凰一般的端木瞳,那谁输谁赢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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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的帝京依然花团锦簇,一派祥和。金大少携小娇妻南游归来,大宴亲朋,又给各家亲戚送了礼品,回来的第三天,便陪着林安儿回了娘家。
去年从北地回来时,林安儿瘦得皮包骨头,在京城调养数月,又去了江南,可能是林安儿特别适合江南的水土,短短时日,便出落得珠圆玉润,白里透红,看起来已经是个少女了,不再是先前的小猴子。
林安儿从过完年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回娘家,金玖也愿意让她多住几日。林家一群堂兄弟看到金玖来了,便拉着他喝酒,将门子弟都是海量,第一天金玖就醉倒在林家,没有回家。
第二日又轮到堂伯堂叔们拉着他喝酒,他是晚辈,自是不能推托,只好咬牙顶上,继续喝!于是他又醉倒在林家,没有回家。
到了第三日,轮到和他一样的林家女婿们请他喝酒,偏偏这些人的妻子中,林安儿是最小的,这些都是他的姑父、姐夫,他不能不喝!于是他又醉倒在林家,没有回家。
可是就在这天夜里,金家出了大事!
金玖的二叔金炳善原是不好赌的,可不知为何被人拉进赌坊,只是一夜之间,就欠下三千两赌债。
赌坊里放出话来,三日之内连本带息还清赌债,否则就到金家要钱。
别看金炳善是金家长房二爷,可他也只是靠柜上的工钱和家里月例过日子,虽是有母亲贴补,但周氏娘家需要贴补,他一向又爱充阔佬,银子根本存不下,以往霸着金玖的财产,终饱私囊,但这几年他投资失误,不但从金玖身上赚的钱都赔进去,就连以往的积蓄也所余不多。
也就是说,自从金玖执掌金家之后,金炳善就越来越倒霉,做啥啥失败,如今又惹上开赌坊的,他被逼无奈,只有硬着头皮找金老太太要银子堵窟窿。
这些年,金老太太已经帮他堵了很多窟窿,今天他一张口就是三千两,金老太太急了:“你是要把我的棺材本全都败光啊!”
“母亲息怒,儿子是着了旁人的道儿了,也不知怎的,就进了赌坊,糊里糊涂就输了这么多,铁定是玖哥儿找人给儿子下了迷药,否则儿子怎会去赌钱啊。”
“玖哥儿?他眼下在林家呢。”
这么多年了,金老太太早就不相信金炳善的话了,他去赌坊不一定是金玖所为,但这件事却可以加到金玖身上。金老太太当下有了主意。
“大柱,你去一趟林家找大少,就说他二叔惹上了赌坊,欠了三千两,我老婆子手里没钱了,要跟他借三千两给他二叔拿去救命,看他怎么说。”
不论这件事是不是金玖做的,金老太太把事情推到金玖面前,这三千两他若是给了,那就是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若是不给,金老太太还有后招,到时上吊抹脖子,叫来所有亲戚都看着,看他金玖以后还敢不敢。
大柱来到骁勇侯府,并没有见到金玖,金大少醉得一塌糊涂,脸都丢到家里了。
大少既然不能见客,还有大少奶奶。
林安儿正在练功,红豆来叫她:“小姐,大柱来了,说是老宅出了事要找大少呢,可大少醉着还没醒呢,要不您过去看看?”
从小到大,大柱就是金老太太放在金玖和林安儿身边的眼线,可金玖从没想过把他拔了,不但不拔,还对他很客气。
林安儿撅着嘴来到大堂外面的廊下,见大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正在转圈子。金老太太让他把热豆腐扔给金玖,可眼下金玖醉得不醒人事,这可怎么扔啊。
看到林安儿,大柱喜出望外,林安儿虽然小,可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代表金玖,且,小孩子最容易说错话、做错事,让她出面,那把柄一抓一大把。
“出了什么事?回娘家都不能清净。”
金大少奶奶气冲冲的,满脸写着不高兴。
大柱哭丧着脸:“大少奶奶啊,咱家二爷出了事,被赌坊的混子们讹上了,眼下要三千两啊,不给就要烧屋烧铺子。老太太手里早就没钱了,别说三千两,就是三百两也拿不出来啊,长房的事又不能让东西两府知道,那不摆明是让人看笑话啊,好在还有大少和大少奶奶,老太太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打发小的来求大少和大少奶奶,暂且借出三千两救二爷一命,无论如何,二爷和过世的大爷都是同根生,大少就是不给老太太面子,不给二爷面子,也要看在大少的份上,帮帮二爷吧。”
大柱心里明白,金老太太手里钱多着呢,别说三千两,就是三万两她老人家也能拿得出。林安儿和金炳善素来不睦,五岁时就动手把金炳善打得头破血流,金玖或许为了面子还能把银子拿出来,林安儿小孩儿心性,争强好胜,这三千两肯定不会给。
金老太太就是想让他们不要给!
林安儿果然生气了:“老太太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我才不信呢,真心为了儿子救命,她随便当上几件头面首饰也能凑出来。不就是舍不得掏钱啊,还要装出一副慈母的模样,真心受不了。”
她每骂一句,大柱心里便喜上一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你懂个屁!
可林安儿骂够了,忽然话锋一转,对身边的红豆道:“你去找我三堂嫂,就说我要先在娘家借三千两银子,等姑爷醒了就还上,也就是几个时辰的功夫。”
红豆去了,不到片刻就跑回来:“咱家三少奶奶让人去通知帐房了,让您直接去帐房取钱就行了,还说不急,不用几个时辰就还,一两日,两三日都行。”
大柱傻了,他没想到不但林安儿这么大方肯给钱,她娘家竟然也这么大方肯借钱。
金大少押在这里,谁会不借钱啊,一个金大少等于多少个三千两啊!
林安儿不放心,担心大柱私吞银子,又从娘家叫了两个家生子跟着大柱一起回去。
大柱前脚刚走,金玖就醒过来了,直接就从怀里掏出三千两银票让林安儿还给欧阳氏。
林安儿皱眉:“你随身带着这么多银票啊?”
财不外露,金大少又不是暴发户,他随身带这么多银子干嘛,难道他算准了今天有人来借钱?
“陪你回娘家,当然要多带些钱啊,要不下次我什么都不带,白吃白喝。”
厨房煮了醒酒汤,金玖喝了,靠着引枕坐着养神,这三天他几乎被泡进酒缸里了,给将门做女婿还是辛苦,好在林安儿是独生女,可即便这样,她那些堂伯堂叔堂兄堂弟堂姐夫也足够他应付的。
林安儿也不想让他再这样喝下去,每天都被灌得像个醉猫,她也挺没有面子的,堂姐妹们全都在笑呢。
“你最好别喝了,明天咱们回去吧。”
这几日她都没有看到乔禹,当然也打听不到伊亭的消息,林安儿在娘家住不下去了。
“不行,晚上侯爷堂兄回来,还要再喝。”
林剑云这几日在郊外大营操兵,林安儿回娘家后还没见过,既然他今天回来,那乔禹肯定也会来。
林安儿又不想走了,这时红豆又跑进来,大呼小叫:“大少、小姐,出了大事了,天啊,大事啊!”
红豆这姑娘属于只长个头不长出息的那种,十七八了,还整日大惊小怪。
“出什么事了?”
“跟着大柱一起回去送钱的那两人回来了,说是咱家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到底什么大事啊?老太太死了?还是金家别的什么人死了?”林安儿问道,招来金玖一记爆栗子,金老太太再不好也是祖母,哪有孙媳妇整日念叨这个的。
红豆做个深呼吸,总算平静下来:“谁也没死,是那帮子赌场的混子找上门大闹了,二爷害怕,就想溜走,他从后门一出去,就被那些混子们装进麻袋抓住,扔在祠堂门口,还大喊大叫,说让金家带着三千两到祠堂门口领人啊。”
“那后来呢?快把那两个跟着一起回去的人叫进来,我问他们。”金玖沉不住气了,红豆也是听来的消息,还不如直接问那两人。
这两人都是林家的家生子,口齿伶俐,这件事他们也并没有完全见到,他们和大柱带着银子回去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是听别人说起的。
“小的们还没到金家,就见金家人都往祠堂跑,大柱哥便揣了银票也往祠堂跑,小的们只好也跟上。到了祠堂就看到已经有很多人了,金家老太太和东西府的几位爷也都赶过去了。那些混子就在祠堂门口站着,脚底下踩着只麻袋,麻袋里有人,还在动来动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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