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曲尽其妙

对于小山君如此天真幻想的态度,梵殊真人心头一时无奈,她知她想法素来天马行空,不切实际。

却也没想到她心思竟这般地不着调。

别的不说,光是那少年身为尸魔王族的身份,就不可能拜他为师。

她不知小山君对那少年何以来的迷之自信,只是这尸魔修为被封印不说,性命也不过是在祝斩与君皇娘娘的一念晴雨之间,自保尚且无力,何来有余力解她身上困境。

眼下这小殿下不知何种天真的想法,好似觉得自己身上的恶魂钉,正是那魔界君主为那少年专门准备,唯有他一人能解一般。

梵殊真人低声劝诫道:“那少年的身份敏感暂且不论,方才他自己也亲口言明,无力解山君身上的恶魂钉。

便是山君执意要拜他为师,娘娘也是不允的,即便娘娘允了,他既无心收徒留在昆仑山,山君此番心意也终将是白费的。”

小山君手捧竹简,自桌案间展开,垂眸低看道:“世间张口胡言的话应有尽有,他说无力解我身上恶魂钉真人便信了?你怎知是他不愿收我为徒而撒的谎?”

梵殊真人见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当真是气急:“山君既自己也说了是他不情愿收你为徒,又何必强人所难?”

小山君忽然轻声一笑,抬眸看着梵殊真人:“我天生病骨沉疴,无法修行,空有尊仙之女的身份是不假,可这世间又有何人愿意真心收我为徒?

莲月道尊?还是那长乐仙人?他们又有谁是真心想要收我为徒的?想必今日来这春秋宫的仙人们,绝大部分皆是因为我父亲阿娘他们二人而来。

哦……倒是那个堇府君,我想他倒是冲着我而来的,他全族覆灭,根基飘摇不稳,空有金仙名头。

从某些方面上来看,他与我的处境有些类似,可我与他不同的是,我有君皇为父,尊仙为母,山君之前冠以昆仑之名,我身后这些虚名则正是他所需要的背景与势力。”

说到这里,小山君眼底漫不经心的趣意更深了些,轻笑道:“收我为徒,想来也是他退而求次的选择,他堇府君更想要的,怕是与我昆仑联姻,娶我为妻吧。”

梵殊真人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眉头慢慢蹙起,眼底渐生愤怒之意:“此子心术竟这般不正!他想得倒是挺美!”

“所以啊……”小山君嫣然浅笑:“人心的千变万化,天下无不好谀之人,故谄之术不穷,放眼世间,这不求回报的圣人能有几人。

既无一人是真心愿收我的,皆是出于利益的考量,那么为何我不能选一个我自己喜欢的?”

梵殊真人眼底渐生迷茫了,竟是慢慢被小山君的言语给带进去,“话虽是这么说,可是……那少年的身份毕竟……”

“身份不重要。”小山君笑眯眯地打断她道:“重要的是,他今日是唯一一个出于好意而出现这春秋宫的。”

梵殊真人怔道:“此话何解?”

小山君谆谆善诱道:“梵殊真人的好意我明白,是希望我寻得良师以解这恶魂钉,日后好有个依靠,可这世间人并非人人皆如梵殊真人这般不拘小节,解我体内恶魂钉。

他们必会对我身体有所探查,我非阿娘真正的血脉,我身体里有一半的血脉来自于魅魔一族。

若是寻常仙人也就罢了,像我这样的野种,至多放逐仙界领土任其自生自灭。

可梵殊真人莫要忘记了,我的生父是君皇乘荒,他是当世五尊仙中唯一的父帝纯血后裔,仙尊祝斩又如何能够容许父帝这般至高无上的仙帝血脉存在我这样的污点。

既是如此,我身份暴露的那天,便是我真正的死期,便是阿娘也护不住我,甚至……”

小山君面上含笑,眼眸却低垂了下去,“甚至,到那时就连阿娘也会阴我而受到牵连。”

梵殊真人艰难地张了张口,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愈发的不得滋味,“小山君何必将事想得如此悲观,但凡我们能为你寻一个人品过得去的仙族前辈,看在师徒之情上,也必然不会将事做得如此之绝。”

“若当真不会的话,青玄女官也不会在今日安排他到这里来了。”

梵殊真人眼睛圆睁:“你是说……今日那尸魔少年来此,是青玄大人的安排?!”

小山君目光定定地看着梵殊真人,道:“在这世间,真正能够在知晓我真正身份,还能够不惜沾染麻烦惹祸上身、以着善意来靠近于我的,放眼整个六界,也唯有他一人罢了?

对于真人而言,这些抱着利益权衡之心来此口口声声说收我为徒者,当真人品可信?

真人不曾察觉,自我择师消息放出去以来,他是唯一一个直言不愿收我为徒的,在真人眼中,他人品可行?”

梵殊真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正如小山君所言,纵观六界,那少年是唯一一个抱着纯粹善意以及帮助之心来到小山君身边的。

便是在十四万年前,娘娘留下这孩子,并且救下她,却也无关善意,只在责任。

而她扪心自问,对小山君殿下抱有的感情也绝不纯粹,更多的是怜意与愧疚。

这般说来,细细想来,在这世上,当真没有任何人比那少年更适合当她的师父了。

只是这尸魔身份……

小山君见梵殊真人面上神情终起挣扎动容之色,她圆圆的眼睛珠子滴溜溜一转,趁热打铁道:

“真人可是担心他的尸魔身份?无妨无妨,我又不计较这些,他是尸魔王族,我是半血魅魔,我俩儿天生一对,最是般配。”

梵殊真人目光幽幽:“还天生一对最是般配?贫道看小山君当真是缺一个先生教管了,这词儿当真是在胡乱用,遭人笑话。”

梵殊真人虽未正面宣之于口,可小山君见她这般态度,想来已是将她说服搞定,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十分讨好地贴上去,两只手将她抱住往她怀里蹭了蹭,语气里尽是意味深长之意。

“终有一日,真人会体会到本殿下这是曲尽其妙!”

……

……

百里安出了春秋宫,独身一人走在这山道间。

昆仑山常年覆雪,纵然偶见阳光,却也无春夏秋冬四季之分,他抬眸看了一眼苍山暮雪之巅上落射下来的刺目阳光。

阳光尽管刺目,却并不耀眼,在铅灰色的云层之上,三颗齐高的炎阳却是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垂败感。

一只老鸦于寒枝枯木间绕缭发出嘲哳回响之音,沉闷且喑哑。

此时正值正午的昆仑山,天地景物间,却已经透出了三分暮气之意。

百里安在心头一声轻叹。

心道与这昆仑十万群山引天地共鸣的昆仑神主娘娘,如今身体开始发生问题,便是连这山中景意都能够明显感受到变化。

山道间,一道天青色的纤细立于雪色间,衣袂飘逸,撑伞而立,显然是在等他。

百里安微微一笑,向那人点头致意道:“青玄大人交代我的事,我想来是已经完成了。”

“听说了。”青玄女官撑伞而来,头顶伞面倾斜,落在百里安的头上,替他遮掩去了半倾天光。

百里安行于昆仑山中,自是不好暴露自己修为已经恢复的事实,他一步步自春秋宫行至这半山腰,可谓是花费了不少的时辰。

而看青玄女官这般模样,显然是早已在春秋宫打听到了今日发生的种种以前。

青玄女官柳眉轻扬,历来严肃冰冷的面容倒也难得多了几分温和的笑意:“今日做得不错,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是能将此事完成得这般好。”

原本只是想着让这小子在其中碍手碍脚,阻止小殿下拜师成功即可。

只是来此收小殿下为徒的,皆是当世隐界大仙,尽管青玄女官交代了这样的任务给百里安,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来阻止这次的选师收徒。

却不曾想,他竟能够兵不血刃的打消他们的收徒之心,甚至还说服他们主动献宝,至少可保小山君近年来性命无恙。

这绝对是意料之外最大的收获。

青玄女官肉眼可见的心情极好。

百里安无奈道:“若非如此,纵然只是打消他们一时的收徒之念,也是徒劳,而且对于此事,我……亦有私心。”

“私心?”青玄女官莞尔一笑,道:“你可不像有私心的样子,我听春秋宫里的女官们说了,小山君殿下赖死赖活非要拜你为师。

你非但没有同意,还反过来将她给狠狠教训收拾了一番,若非你的身份,我到觉得,你才是最适合收她为徒的那个人。”

“可别!打住!我可没有不自量力到想要与你们娘娘平辈论交的狂妄想法。”

青玄女官与他同行于山道之间,目光深含意味的看着百里安,“这几日,你在那珈蓝洞中倒是待的快活,你的胆子当真很大,竟敢在娘娘眼皮子底下玩这些小动作。”

在妖神的气息遮掩之下,纵然是神主娘娘,百里安也不担心这几日来他在那珈蓝洞中做到事情会有所暴露。

对于青玄女官的试探言语,他自然不会露出任何破绽,只打着哈哈笑道:“毕竟我来昆仑山,青玄大人带我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那珈蓝洞,自是有着几分思念旧地之情。”

青玄女官鼻音里轻哼了一声,自是不信他的这套说辞。

“娘娘要见你。”

百里安面上诧异:“又要见我?”

这见得未免也太勤了些。

他才刚从珈蓝洞出来,而且这大中午的,她今日无政事繁忙吗?

青玄女官手中黑色纸扇轻转半圈,二人身下顿起清风,将二人身体尽数轻盈托起,扶摇之上山巅之间。

在她术法施展之下,脚程自然快上不少。

迎面吹来冷冽的天风,青玄女官执伞御风而行,秋水长天,空谷之姿。

许是百里安守约完成任务,青玄女官便是连教训百里安的话语,都不经意地透着几分没有疏离感的打趣意味。

“你有何资格在此抱怨,你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

青玄女官眼神里的意味愈发打趣,甚至还有几分看笑话的幸灾乐祸:“娘娘既已广招天下纳了你,那你就是娘娘忘尘殿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个侍君,在其位,谋其身,既是侍君,那自然是得日日夜夜行侍君该行之责。”

完全像是能够从青玄女官口中听到如此不着调的话。

百里安半空中的身体狠狠一晃,险些从伞下跌摔出去。

青玄女官仿佛有所预料一般,面不改色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了百里安的臂弯,将他提回了原位。

“娘娘当真是算无遗策,早有所料你会玩这么一招,摔?可劲摔,泱泱昆仑十万群山,皆是娘娘领土,我看你能摔躲到哪里去?”

早有所料?

百里安有些气结:“所以这话,是娘娘教你说的?”

“不然呢?”青玄女官睨他。

在青玄的术法施展之下,百里安很快被带到了他所熟悉的忘尘殿中来。

昆仑山中正午的阳光并不如何温暖,照在人的身上,寒风一卷,便能够将仅有的体温一同席卷而去般。

忘尘殿夜里便没有点灯的习惯,此刻日间里,更是不见任何灯盏长明。

这忘尘殿四处通风却不透光,檐头青铜铃铁马叮咚,殿前帘子卷起半边,未着太多光色的大殿内许是焚了暖香的缘故,内里倒也不见太多阴冷朝暗之感。

青玄女官引路至殿前帘卷前,便不肯在多行一步,立在长廊下做守伞之姿。

百里安喉咙动了动,终是忍了问她为何不进去的话语。

二人之间再无交流,他却形成了默契一般,撩开遮风的卷帘,跨入殿中去。

鎏金小兽香炉正自徐徐吐出轻烟,百里安入殿环视一周,却见锦锈帘帷的床榻上,横陈侧躺着一道虚虚实实若隐若现的身影。

即便虚实遮掩间,可仍见身段那般姣好,腰肢低陷,更衬玉臀丰腴,那种美轮美奂的妩媚清冷,除了神主娘娘,还能是何人。

这般妖娆、柔软、成熟的身子,隔着薄薄一层纱幔,却仍旧不减光风霁月、不染尘埃的仙客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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