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细红线”
正面面对这群俄军骑兵的是英军苏格兰高地旅第93团的部队,和普通的英军官兵不同,这些士兵们在红色的军服上面,还穿着一身短裙,凑近了之后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感觉,不过他们自己倒是毫无尴尬,反而十分为自己坚持苏格兰人的传统而感到骄傲自豪。
眼下,也没有人有兴趣为他们的怪异着装而去惊奇了,因为战事已经以出乎预料的速度进展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他们已经不得不以自己的部队来作为全军的护盾。
土耳其军队已经在他们面前溃散,慌不择路地沿着山谷之间的开阔地带四散奔逃,而追击的俄国骑兵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时不时地追杀掉落在最后的土耳其人,以便让他们继续被败逃的恐惧所吞噬,去进一步帮助俄军动摇英军的阵线。
好在,当面的高地旅的官兵们依旧沉着冷静,在溃散的土耳其军队冲到了他们当面之后也没有跟着被冲散,反而大声鸣枪示警,坚决不让他们冲入自己的阵地。在这些人坚守之下,前方溃散的土耳其军队终于稍稍有了一些秩序,开始在仅剩的军官们的努力之下重新小规模地集结,最后散开到了英军阵地的两翼。
不过很显然,虽然总算不再是溃逃之势,但是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投入战斗了,如果英国军队也不能抵抗住俄军的整个攻势的话,这群惊弓之鸟们将会再一次地惊恐溃散,而那时候恐怕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整个地战场上逃跑了。
很快,席卷而来的俄国骑兵们也发现了自己对面的敌人,原本因为追砍溃散土军的骑兵也开始重新集结了起来,然后纵马向英军阵地发起了冲锋,他们的速度一开始很慢,但是随着马力一点点被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催使出来,于是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就像是一团黑压压的阴影向英军阵地上覆压而来,其威势几乎可以让人目眩,仿佛就连大地都在震颤。
即使是久经沙场的将领,科林-坎贝尔男爵仍旧暗暗吞咽了一口口水。每一个人看见大群骑着高头大马向自己冲过来的时候,本能上都会头皮发麻,他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这位男爵已经从军多年,曾经在多个殖民地辗转服役过,参加过多次战争,立下过无数的功勋。他勇敢而又富有智谋,称得上维护这位不列颠帝国的基石之一。所以哪怕心有忐忑,他还是很快就收敛起了心神,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战斗当中。
他知道,眼下形势颇为危急,前线阵线正在松动,如果自己这里也崩溃的话,那么就会有全线动摇的风险,俄国人也许可以从自己这里冲入到防线的纵深,然后席卷两翼,让英军承受难以预料的损失,甚至在整个会战当中失败。
所以,为了全军,他的部队必须坚守在这里,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眼下敌军已经十分接近了,甚至不用借助望远镜,也能够看清楚席卷而来的灰色狂潮,科林-坎贝尔将军镇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看上去呆愣着,但是他的脑子却在疯狂转动。
一般说来,按照过去多少年来的经验,对抗骑兵的时候步兵们会组成一个个空心方阵,士兵们列成几列然后团团围了起来,四面迎敌,让骑兵无机可趁。在那场光辉无比永载史册的滑铁卢战役当中,英国军队就是这样组成了十几个空心方阵,然后依靠可怕的顽强毅力抵挡住了内伊元帅亲自率领的骑兵总冲锋,让法军无法达成击溃英军的目的。
他们的努力拯救了英军岌岌可危的形势,也拯救了整个帝国,他们用自己的勇敢和忍耐得到了辉煌的光荣胜利。
坎贝尔男爵十分乐意复制一次伟大的威灵顿公爵在滑铁卢上的圣迹,但是,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了。
在滑铁卢上,英军所面对的是宽阔的正面,法国骑兵可以迂回,因而必须组成空心方阵防止被敌人迂回,而现在他们的正面是山丘之间的谷道,正面十分狭窄,俄国骑兵难以迂回,只能在正面冲击英军。
在短暂的思酌之后,结合着过去的军事经验和现在的实际情况,坎贝尔将军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命令全团,组成线列队形,准备迎击敌军!”他大声对自己的副官喊了出来。
“什么,将军?”副官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长官,“您要士兵们组成线列队形来迎击敌人?”
一般来说,依照军队里面的规矩,不管长官下达了什么指令,副官都要一丝不苟地传令下去,可是因为这个命令实在出人意料,所以这位副官忍不住罕见地反问起了长官,想要再确认一遍。
“是的,这就是我的命令!让他们赶紧转换队形,排成两排,迎击敌军!”坎贝尔男爵再度大声确认了一遍,“赶紧传达命令,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顾不得再质疑,副官敬礼然后马上前往官兵们聚集的地方传达将军的命令。
而男爵则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一边则焦急地看着正往这边冲过来的俄国骑兵,判断着时间。他要将整个敌军的洪流阻止在自己部队的阵地之前,而为此他愿意冒一切风险。
在他焦急的注视之下,依靠着军队的指挥体系,他的命令被传达到了全团每一个士兵耳中,尽管有些人大惑不解有些人麻木不仁,但是这些士兵们还是很快改变了阵型,按照将军的意志排成了两排阵线,然后面对着滚滚压来的俄国骑兵。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我们必须阻止敌军从我们面前通过,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将军走到了阵地的最前沿,然后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指向了最前方,“93团!决不退却!必须挺住!”
他是在进行一次赌博,赌的就是他的这些部下们能够以这样冒险的阵线挡住大规模的骑兵冲击。而他的赌本,就是他对部下的信任,以及……多年来军事变革发展所带来的技术进步。
是的,这些英国士兵们拥有着和过去的前辈们同样的勇敢和牺牲精神之外,还拥有着别的更好的东西,那就是他们手中的武器。
他们手里拿着的步枪是英国陆军最新开始下发部队的制式步枪,1853式恩菲尔德步枪。和之前英军所用的滑膛枪不同,这款步枪在枪管当中铭刻了膛线,同时加工技术也更加优秀,因而射程和火力比之过去的火枪要强上了许多倍。
它是仿制了法国陆军新式的制式步枪吉维尼1850式步枪,几乎和这款枪同样优秀。作为一个久经战争的军人,在接触到了这种新式枪支之后,坎贝尔将军它的优秀之处可谓是赞不绝口,也同样对自己部下们的战斗力具备了更大的信心,如果没有这种信心,他是不会下达这种近乎于离经叛道的命令的。
在军官们的呼喝之下,这些穿着红色军服,腰间围着特有的苏格兰短裙的士兵们,快速地列成了阵线,以接近于冷漠的眼神,看着一大群骑兵呼啸着向他们席卷而来。
依靠着往日的严苛训练,他们的队形十分严整,但是这也无法掩盖他们薄弱的阵线。穿着短裙的红衣士兵们仅仅只有两排,远处看去就像是薄薄的红色纸片一样,似乎只要被尖利的骑兵轻轻一冲,就会千疮百孔溃不成军。
在远处后方的丘陵上,拿着望远镜的英军统帅拉格伦元帅,和他身边的参谋以及副官们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幕,他们都知道,眼下前线的士兵们正在冒多大的风险,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如此尝试过迎击俄国骑兵。
“我们要不要去通知一下坎贝尔将军?”一位参谋官小心翼翼地问元帅。
“不用了。坎贝尔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他!”拉格伦元帅重重地摇了摇头,否定了对方的看法,然后又突然放低了语气,“再说了,也来不及了。愿上帝保佑他吧,赢了他就有勋章,输了他就得上法庭!”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加了一句,“通知卢肯伯爵,让他的骑兵向前线增援吧,希望能够在一切变得糟糕透顶之前挽救局势。”
“好的,明白了,阁下。”这位参谋官楞了一下,然后马上点头不再作声。“愿上帝保佑不列颠。”
元帅知道,其他人也都知道,如今的困难局面,更大的责任就是他们自己造成了,是他们的前沿部署造成了如今的恶劣情况,因此如果真要失败了,那么要追究的可不仅仅是坎贝尔将军一个人而已。
不过,现在俄军骑兵眼看就要冲到阵前,也确实没有办法进行干涉,每个人都只能期盼上帝的保佑,让这些英国士兵能够把防御支撑到骑兵的增援到达为止。
就在他们焦急的注视下,大量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英军面前,这些骑兵们所组成的锋利的进攻尖刀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切开这薄薄的红色纸片,狂飙而来的阵势看上去近乎于势不可挡。
而以坎贝尔将军为首的英国官兵们,静静地看着狂飙而来的风暴,仿佛激流面前的顽石一样。两排士兵端起了自己的枪指向前方,明晃晃的刺刀没有任何抖动。
当对面最前排的骑兵的面孔开始在将军眼中变得鲜活之后,将军终于动了,他拿起自己的佩剑,然后重重地往下一挥。
“开火!”军官们大声喊了出来。
“砰!”“砰!”
大量的白色烟雾一瞬间在英军阵线面前升腾而起,密集的枪弹毫不留情地向对面冲了过去,然后带着火药赋予它的动能扎入到了对面的任何一个障碍物里面。
仿佛是被什么铁壁挡了一下似的,原本滚滚压来的骑兵阵列出现了小小的停顿,接着就是马匹尖利的哀鸣,而马上的骑士也有不少人栽落到了地上。
即使如此,俄国骑兵的冲锋也没有停歇,他们继续向前冲杀,带着一往无前的信心,而英军也没有人去清点自己的战果,在开枪之后,前排的士兵们马上就以娴熟的动作往自己的枪口塞入了新的子弹,然后用通条给压了进去。
“开火!”
而就在第一排的红衣士兵们装弹的间隙,第二排的英军士兵又开火了。
白色的烟雾越发浓烈,几乎笼罩住了整个英军阵地,而随着这一轮的开火,又一群敌军的骑兵连人带马栽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而这时候,前仆后继的俄军骑兵已经冲到了英军的面前。他们的冲锋带来了扑面过来的强风,带来了火药和血腥的气味,带来了骑兵们和战马们饱含激动与愤怒的嘶鸣,这些嘶鸣声混合着枪响,几乎可以让人陷入晕眩当中。
“开火!”在这样的嘈杂当中,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声似乎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
“砰!”第一排已经装好子弹的英军士兵们再度开火了,因为新式武器和新式子弹,所以他们装弹的速度要比过去的前辈们快上了许多。
当骑兵们扑到了面前之后,因为本能的紧张,有些人的动作开始不那么顺畅,因而开火的时候也不再整齐,不过因为距离实在太过于接近的缘故,他们的命中率高得令人可怕,很快就撂倒了更多骑兵。
在数轮齐射当中蒙受了巨大损失的俄国骑兵仍旧没有停歇,残存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英军步兵的前沿,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明晃晃的刺刀,尽管这些悍勇的骑兵奋力催使马匹向前冲击,但是战马仍旧本能的放慢了速度,在刺刀阵势面前人立而起,避开了危急它们生命的刀尖。
不过,仍然有毫不畏惧的骑兵依靠着高超的骑术,以近乎于蛮横的态度催动着马匹直直地撞到了英军的阵中,他们当面的英军士兵在这样可怕的践踏之下被马匹踩到了地上,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呻吟,而在撞入到了英军阵线当中之后,骑兵挥动着手中的马刀,死命地向旁边砍了过去,在一片惨叫当中收割走了敌人的生命。
就这样,面对面的步兵和骑兵,开始了人类最古老的厮杀,冲入阵中的俄国骑兵们希望用自己的冲击和自己的性命打开阵线的缺口,击破这些英国佬的阵线;而英军也杀红了眼,要么用刺刀要么用步枪对抗着这些骑兵。
因为新式步枪的优良性,后排的英军士兵们装弹的速度很快,他们不再使用齐射,而且纷纷对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些冲入阵中的俄国骑兵,他们毫无怜悯地开火,随着他们的动作,腰间的短裙也随之微微摆动。
俄国骑兵虽然十分勇敢,但是因为陷入到了英军阵线当中,所以丧失了骑兵最可怕的冲击力,只能陷入最讨厌的各自为战的境地,而英军看上去岌岌可危,但薄薄的红色阵线就是没有被攻破,这一层纸片,居然就是如此坚韧,英国军队的优良素质和勇敢精神,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一直没有停歇的枪响和刺刀厮杀当中,俄国骑兵的损失越来越大,终于,残存下来的人们眼中血色消褪,他们茫然地发现,自己的战友们已经大片地倒下了,而这时候,求生的本能开始慢慢压过厮杀的本能,他们渐渐地恐惧起了死亡。
而这时候,大量的骑兵从英军阵线后方涌了过来,不过,他们的军服却是英军的式样。
英军的增援,最后摧垮了这些骑兵们的信心,最后残留剩下的俄国骑兵们,纷纷勒住了马头,然后快速地向后退却,迎接他们的当然是背后的子弹,又有不少人就这样被永远地留在了克里米亚半岛的荒原上。
终于,原本似乎能够持续一个世纪的厮杀,又短促地结束了,只留下了充斥于空气当中的剧烈血腥味和满地人体以及马匹的残尸。
英军官兵们看着逃离战场的俄军骑兵,剧烈地喘息着,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时,他们这才面面相觑。
他们几乎难以相信他们就这样凭借着如此单薄的阵势抵御住了俄军骑兵的冲击。
在片刻的懵然之后,是一阵猛烈的欢呼。
“我就知道我们能赢。”坎贝尔将军握住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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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与此同时,在远方的山丘上,拉格伦元帅和他的随员们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坎贝尔将军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力挽狂澜,带着自己的士兵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坚持抵挡住了俄军,有力地挽回了形势。
“感谢上帝……”之前那位向元帅建言的参谋长出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刚才俄军真的突破了的话,情况将会变得有多么糟糕。
尤其是拉格伦元帅,他知道,如果真的英军在此次会战当中失利的话,虽然不至于无法再进行这场战争,但是肯定会蒙受重大的损失,而且他的指挥失策也将会被传达到后方,他的名誉也将会受到损伤——而这是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元帅所无法容忍的结果。
而现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虽然土耳其军队意外地溃散了,但是英军已经坚守到了阵地,挫败了俄军的进攻,而他们肯定也可以坚守到援军的到来。
这场会战,他们眼看就要胜利在望了。
“坎贝尔将会得到一枚勋章的,他将会为刚才的英勇表现得到整个英格兰的永世感激。接下来,该是我们出手的回合了!”原本已经老态毕现的拉格伦元帅,此时双目又重新恢复了神采,他用力地用自己的独臂挥舞了一下元帅的权杖,“我们要为反攻做准备了,这些俄国人将会蒙受一次新的挫败,上帝作证!”
“是的,我们准备反击吧,阁下。”旁边的参谋官也连连点头附议,“现在俄军的损失也不小,而且他们都十分疲惫,是我们反击的时候!”
俄军的疲惫当然是一个因素,当然更重要的是,法国军队就要赶到了,现在英军的反击可以为接下来更大规模的反击做好铺垫,直到夺取最后的会战胜利——至少英军的指挥官们是这么想的。
“很好,传令过去吧,让卢肯伯爵他们的骑兵为先导,准备夺取刚刚失去的阵地。”在如释重负的心情之下,拉格伦元帅对旁边的副官下达了命令。
他的命令,将会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
…………………………
此时,在巴拉克拉瓦附近的原野上,一支穿着蓝色军服的大军正在向南挺进,这些军人们人人神色严峻,又带有即将投入到战事的兴奋感。
而这支军队的统帅,正是克里米亚半岛上法军的统帅特雷维尔元帅。
此时,这位年老的元帅正骑着马,跟在大部队中间行进着,看上去神态严肃,精神也不错。
整个大军都沉默不语,只有马匹的嘶吼声回荡在原野之间。
从不久前开始,枪炮的轰鸣声和战士们厮杀的吼声就已经不绝于耳,因此法军官兵上下都知道,俄国人已经对英国人发动了进攻,他们也知道,这场会战将会进入到高-潮阶段,并且随着他们的到来而得到一个最终的结局。
从特雷维尔元帅到下面的士兵们,人人都相信胜利将会属于他们一边。
特雷维尔元帅一直在沉吟着,从传递过来的声响当中判断战场形势的变化,他一直都紧锁着眉头,显然并不是特别乐观。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当中,特雷维尔元帅突然勒住了马头,然后扭头看向了自己身边的那位少年副官乔治-德-迪利埃翁少尉。
“乔治,你赶紧去给你的那位姐夫传个口信吧,让他准备跟我们一同反攻。另外,去找一下拉格伦元帅,让他们把现在的形势马上告知给我,快去!”
“是!”马背上的乔治挺直了腰应了下来,然后挥动马鞭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