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试探与道义
随着积雪慢慢融化,万物开始复苏,早春的寒意开始渐渐消褪,气温上升,时间也来到了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
在这个时节里,温暖的春风将绿色染遍了整个大6,这座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人们开始重拾过去的习性,在春天的夜晚当中四处逡巡,看戏观剧,在载歌载舞的娱乐当中欢庆真正新年的到来。
然而,在这样一个夜晚当中,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却穿过了熙熙攘攘的街道驶出了城内,然后颇为鬼祟地隐没到了夜晚的黑幕当中,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之后,最终停到了帝国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府上。
因为早有预约,所以府上的门房并没有多做留难,反而很配合地将他迎到了府中,并没有惊起半点骚动。仅仅在十几分钟之后,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青年人,就来到了大臣阁下的会客室当中。
这个青年人衣饰华贵,而且态度温和当中夹杂着点矜持,看得出来从小历经富贵,不过虽然他的举止从容优雅,但是眉宇间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是透露出了主人心中目前的一点儿紧张。
本来,贵为梅特涅亲王的儿子,年轻的理查德-冯-梅特涅先生是没有多少事情值得烦忧的,可是当他进入了外交界、并且立志要在这个他父亲曾经大放异彩的领域里面做出一番成就之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世界的荣耀和阴霾同样会向他袭来,让他目不暇接,难以招架。
1853年温暖的春风没有办法将世间的每个角落都照顾到,事实上,此时的理查德-冯-梅特涅心里感受到的只有寒意,而且是比冬天更冷的寒意。
借助父亲的影响力,经过了本人的运作,他在去年的时候终于成为了奥地利帝国驻法兰西帝国大使馆的秘书,考虑到大使是基本上不过问政事的罗特希尔德男爵,他可以说基本主导了大使馆的运营工作。
法兰西帝国是欧洲大6有数的强国之一,自然也是其他大国最为重要的驻外使馆之一,能够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拥有如此高的地位,可见这个年轻人花费了多少心力。
毫无疑问,法国人对梅特涅亲王的观感并不是太好,但是亲王毕竟是亲王,而作为亲王头衔继承者的他,也由此成为了巴黎外交界的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备受瞩目,也一向被视作奥地利政坛未来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平常,他风度翩翩,可以和每一个重要人士或者贵妇小姐谈笑风生,大有乃父真传,而他最为自得的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另一个他所仰慕的青年俊杰夏尔-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成为了朋友,相互之间帮了不少忙,也让这位看上去未来注定会权势赫赫的大人物成为了奥地利帝国的朋友。
对他来说,今天又是验证这个友谊的时候了。
“哦,我的朋友,祝贺您!”夏尔一见到理查德,马上热情地张开了双臂,“真可惜你没有把新娘子带过来……”
“您总是会有机会的,夏尔。”理查德微微一笑,然后握住了夏尔的双手,“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真遗憾你无法出现在我们的婚礼上……不过没关系,我以后会和我的妻子常驻巴黎了,以后您会有很多机会碰见她的——她对您也充满了好奇。”
“真希望不是那种对恶魔的好奇。”夏尔哈哈大笑,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请坐。”
在理查德长大承认之后,他的父亲为他找了一门亲事。
这么亲事的女主角,就是他的女儿莱奥蒂娜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外孙女儿波莉娜-尚多尔——在成年之后,莱奥蒂娜嫁给了一位匈牙利贵族莫里茨-尚多尔伯爵,而他们只生下了了波莉娜这个女儿,于是她小小年纪就可以继承大笔家业。
正是为了让理查德可以拥有尽量多的财富,同时为了让家族产业不至于外流,亲王决定让理查德迎娶波莉娜——一个叔叔,娶了小自己七岁的亲外甥女儿,在此时的欧洲还算不得惊世骇俗。
因为自己的婚事,所以理查德-冯-梅特涅在前阵子告别了巴黎的繁华,回到了奥地利,并且在父亲和亲朋好友们的祝福当中迎娶了波莉娜-尚多尔女士,而他在新婚燕尔的时候,虽然无法亲临现场祝贺,但是夏尔还是给这对新人送了一份贵重的礼物,继续维持了自己和理查德的良好关系。
新婚燕尔,原本这是一个人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然而理查德在自己的婚事结束之后,就直接快地赶回到了巴黎,并且行色匆匆地来到夏尔府中拜访,而且还特意隐匿着自己的行踪,其中的意味确实耐人寻味。
至少,这对很多人来说,绝不可能是一个吉兆。
“真感谢您这么快就接见到我了。”坐下之后,理查德-冯-梅特涅带着一丝庆幸说。
“我的朋友,究竟是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以至于您都不肯堂堂正正来拜访我?”夏尔好奇地问了一下对方。
“确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夏尔,我们最为担心的事情就要生了。”理查德的语气变得有些焦急了,甚至都懒得跟夏尔说一些客套寒暄的话,“这件事估计两三天之后就可以传遍你们的外交部,但是现在我提前告诉您吧,根据我们在当地的可靠情报消息,俄国人已经在临近摩达维亚和瓦拉几亚两个公国的边界集结了兵力,似乎出兵在即……”
“嚯!”夏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然后认真地看着理查德。他知道,此时的理查德-冯-梅特涅已经不再以朋友的身份说话了,而是在代表整个奥地利帝国说话。
“这个消息……并不是那么令人震惊。”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低声回答。
“确实是不那么令人震惊,甚至是意料之中。然而,没有人愿意真的看到它生。”理查德-冯-梅特涅低沉地点了点头,“之前您跟我们提醒过的一切,现在已经变成现实了,夏尔。”
在接近两年之前,夏尔曾经为了挑选皇后的事情访问了一次奥地利帝国,并且分别在维也纳和法兰克福与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以及梅特涅亲王本人会晤过。在和帝国皇帝以及他的外交大臣会面时,他着力强调过俄国人的威胁,并且指出在不远的将来,欲壑难填的俄罗斯人会趁着欧洲人还没有从之前的革命风暴当中恢复元气,然后向欧洲内6进军,一步步地实现他们将双鹰旗插上拜占庭的夙愿。
虽然他说得有些夸张,但是因为他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所以皇帝和外交大臣都将信将疑,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预言来临得这么快,这么直接,他们现他们已经受到了来自北极的寒风——从他们得到的情报来看,俄国人在边境线上面集结的兵力十分庞大,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搞一次武力恫吓而已,他们是想要动真格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新婚燕尔的理查德-冯-梅特涅亲王不得不草草地结束了自己和妻子的蜜月,然后带着自己的秘密使命重新赶回到了巴黎,并且一开始就直接跑到了夏尔的府上。此时此刻,他极度需要来自这位朋友的帮助。
按理来说,摩达维亚和瓦拉几亚两个公国此时此刻还是土耳其人的附属国,当其冲的是土耳其人,并没有直接威胁到奥地利,可是在奥地利人看来,这种威胁也毫无疑问地正投射到他们自己身上。
在过去的时代,土耳其人曾经让整个基督教世界闻之色变,历代苏丹武功赫赫,几次兵临维也纳城下,可是到了现在,土耳其早已经国运中衰,再也不复当年之勇,现在被称为欧洲“病夫”、被后来的温斯顿-丘吉尔称之为“声名狼藉、衰老垂危、不名一文的土耳其”的奥斯曼帝国,一直被窥视左右的欧洲列强看作已奄奄一息,它们只等它死后下手,瓜分它的庞大遗产。
而作为土耳其的近邻和世仇,奥地利人就认为自己是最有资格瓜分这一份庞大遗产的人,他们对巴尔干虎视眈眈,摩达维亚和瓦拉几亚公国同样充满了觊觎,这些地方一直被视为是奥地利帝国自己的禁脔——虽然他现在还吞不掉土耳其人的所有遗产,但是他们认为迟早吃得完,不管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而一旦这些地方落入到俄国人的手中,那么这一切美梦就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泡影。
更何况,一旦俄国人控制住了这些地区,奥地利帝国之前得到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也毫无疑问地会暴露到俄国人的刀枪面前,现在虽然是土耳其人受苦,但是以后呢?控制了多瑙河下游的俄国人继续向前进,到时候奥地利人又该如此自处?
毫无疑问,此时奥地利人已经感受到了类似于唇亡齿寒的巨大压力。
谁都知道俄国人欲壑难填,对领土的贪欲永无止境,所以被俄国人一步步往前挤压,并且不得不对俄国人俯帖耳,这种前景是丝毫不能吸引到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和他的大臣们的。
但是奥地利帝国如今也并不算国势昌隆,所以这种压力他们也不想独自承担,这时候,皇帝陛下想起了夏尔曾经在他面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保证,于是他们想要再从这位如今法兰西帝国当红的大臣阁下口中,再确认一下这个保证,以便奥地利可以做出最为明智的判断。
“夏尔,你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是否现在还具有效力?”在大致讲述了一下背景之后,理查德-冯-梅特涅略显得有些紧张地看着夏尔,“我知道,有时候在外交事务上面,一年就相当于一个世纪了,但是我认为既然当时你能够做出那样的承诺,那么现在也没有必要临阵退缩……”
“我的朋友,如今我已经不在外交部任职了。”让理查德有些失望的是,夏尔并没有受到他的激将,而是以一种圆滑的态度绕开了保证的要求,“我能为当时的法国政府负责,之前说过的话也是贴合了当时的时机,可是如今,如果你想要知道法兰西帝国的态度话,我认为最好去问一下帝国外交部,我想他们会给你们答案的。”
“夏尔,话不能这么说——人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宠臣,对他的意见有莫大的影响力,我想这种影响力是不会因为离开外交岗位而消褪的。”理查德打量着这位炙手可热的大臣阁下,“你放心吧,只要您能够解答我国的疑难,我们的皇帝陛下会诚挚地感激您的。”
怎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只想着贪污**?夏尔虽然脸上还在微笑,但是心里则微微有些尴尬。
“我很感激皇帝陛下对我的看重,但是现在时机紧迫,要我们仓促表态本来就很让人为难——如果在美泉宫时他能够表态更积极一点那就更好了。”夏尔貌似遗憾地暗讽了一句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当然理查德只当做没听见。“当然,如果您非要问我的个人意见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我还是坚决反对俄国人对现有欧洲秩序的挑战,放任俄国的扩张,这是不符合情理——而且对我们的子孙后代来说,将是不折不扣的灾难。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虽然夏尔努力想要表示这只是个人态度,但是他这种表态,仍旧让理查德大松了一口气。
他才不相信夏尔会是什么私人看法,这位大臣阁下既然这么说,就肯定表示法国官方确实有意以任何手段阻止俄国人的扩张,而这就代表自己的使命将会圆满完成。
“谢谢你,夏尔!”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让斯拉夫人把阴霾投射到整个欧洲的上空!”
“那么现在奥地利人的态度是什么呢?”夏尔笑眯眯地打量着他,然后突然冷不防地问,“我可以理解为,如今皇帝陛下想要和我们合作,一同对抗残暴的俄罗斯人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理查德的欢悦,他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尴尬了起来。
“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绝对不会坐视俄国人控制多瑙河的源头,否则这将是奥地利的灾难,也将是整个欧洲的灾难!”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低声说,“但是,考虑到之前的暴乱当中,沙皇陛下帮助我们平定了匈牙利人的叛乱,对我们一份恩义在,所以我们不得不在行事当中考虑到这一点。”
“嚯……”夏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如今的国际秩序当中是极少讲究道德的,知恩报恩从来都不是必然行为。
所谓“恩情”不过是一个好听点儿的借口而已,本质上只是奥地利既想要狐假虎威,借英法的势力来为自己撑腰,又不敢挥霍自己的实力,冒险和俄国人硬抗,于是选择作壁上观坐收渔人之利而已,理查德自己明白,他知道夏尔肯定也明白,所以未免有些尴尬。
不过,外交本身来说就是要睁眼说瞎话,所以虽然尴尬,他倒也是顺畅地说了出来,没显得有多么理屈,哪怕夏尔的面上有些嘲讽。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夏尔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在行将到来的日子里面,奥地利人希望我们和英国人挺身而出,为奥地利遮挡住可怕的阴霾?”
“倒也不能这么说,夏尔……”理查德略带尴尬地回答。“我们有决心为您助阵,在道德上削弱俄罗斯人的立场,我相信道义是十分重要的资产,会让俄国人无法一意孤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