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家学渊源
正当夏尔在和他的亲信,年轻的加斯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开始以玩台球的方式度过午餐后的消遣时,另一个年轻人,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走出了自己休息的包厢,来到了俱乐部深处的会客室里面。
这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不再如同刚才那样怒气勃发,因而更加显得风度翩翩。
他刚才因为心情实在太过于激愤,而对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十分不敬,现在已经自知失言,一心想要再和大臣阁下修复关系,而夏尔在午餐后特意召见他单独见面,也给了他一些幻想,让他觉得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有转机。
正当他心里在暗暗盘算应该怎么挽回和大臣阁下的关系时,包厢的门又被侍者打开了,然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到了他的耳朵当中。
他从容地看向了门口,然后却惊愕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来的人不是大臣阁下,而是一个妙龄女子。
“特雷维尔……小姐?”他在惊愕当中不禁而出。
“对,是我。”这位女子轻轻行了个礼,“很高兴能够在这里见到您。”
此时,她金色的头发从两鬓垂下,碧蓝的眼睛里面仿佛是海水在荡漾一般,脸上的笑容似乎能够让每个人都沉醉其中。
“哦,很高兴见到您!”阿尔冯斯也马上从最初的惊愕当中恢复过来了,然后马上也对这位小姐躬身行礼。“能够在这里见到如同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实在是我的荣幸。不过,请问一下,您的哥哥什么时候过来呢?”
“很抱歉,他现在有些忙碌,所以他特意派我来见您。”芙兰仍旧笑容满面。“请您放心,我能够全权代表他。”
“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求见他呢?”尽管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阿尔冯斯还是有些不死心,再度质问。
虽然一般人如果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来单独见自己,会真的感到十分开心,甚至忘记了太多东西,但是,阿尔冯斯不会。
他已经见识过了太多美女,经历了太多酒色娱乐,以至于已经产生了常人所无法企及的免疫力,而且,对身为罗特希尔德家族法国支系继承人的他来说,金钱的魅力要胜过任何美女。
他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修复和那位大臣阁下的友好关系,然后尽全力让他改变主意,为家族争回一不留神失去的地盘,可没有心情和这位特雷维尔小姐闲话——尽管她确实是他生平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之一。
“您今天是见不了他了。”眼看对方还是这么冥顽不灵,芙兰的笑容也淡下来了不少,“所以有话您还是跟我谈吧,我说过了,我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
“……”阿尔冯斯脸也沉了下来,他已经对特雷维尔家族的态度感到十分恼怒了。
一开始搞突然袭击,然而还不给自己解释,现在又派个女人来敷衍自己……这对他来说,不啻为一种难堪的羞辱。
可是现在他只能默默忍受这种羞辱,于是在短暂的呼吸急促之后恢复了正常。
“那好,那我斗胆问一下,您了解这其中的情况吗?您知道我想要和大臣阁下谈论什么问题吗?”
“您不用担心,虽然我今天才和您正式谈论此事,但是基本情况我还是相当清楚的。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助手,可以帮助我来和您把这个问题讨论清楚。”
随着她这句话,马上又有另外一个人走了进来,阿尔冯斯定了定神,发现来的人是那位大臣阁下所宠爱的情妇德-莱奥朗小姐。
虽然平常并不怎么看得起玛丽,但是现在看到玛丽的时候阿尔冯斯倒是松了口气,毕竟玛丽是最知道内情的人之一,不管怎么样,她可以帮助特雷维尔小姐理解现在所面临的问题,至少可以让他不至于说了半天白费力气。
“说实话,您质疑大臣阁下的问题,也并不让人难以理解……”玛丽走到了芙兰身边之后,芙兰从容地看向了阿尔冯斯,“您反感我哥哥应对接下来的金融紧张的举措,对吗?”
“确实是如此,小姐。”阿尔冯斯点了点头,“大臣阁下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明白,赋予德-博旺男爵一种垄断地位,这是十分不恰当的行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十分不合适的,甚至是一场灾难!”
“为什么您要这么看待呢?他只是为了避免让这些企业在接下来的风潮当中破产而已。”虽然阿尔冯斯说得十分严重,芙兰倒是不以为然。
“特雷维尔小姐,我们开诚布公地讲吧……您的哥哥是个聪明人,我想您也绝对是一个聪明人,那么说那些虚饰的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能够看到事情的本质。”多年所养成的职业习惯,让这时候的阿尔冯斯彻底忘却了对方那惊人的美貌,而是以一种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的纯业务态度说了下去,“事情的本质就是,您的哥哥用尽心机,甚至欺骗了我们,以一种政变式的做法,让铁道事业的相关企业不得不屈从了他的意志,然后再试图用既成事实让我们不得不忍气吞声。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真要是想要钱,我们罗特希尔德家族十分乐意为帝国打开钱袋,这是他和德-博旺男爵私相授受的问题!”
“您不要激动。”虽然阿尔冯斯说得越来越大声,但是芙兰却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仍旧静静地看着对方。
“抱歉,小姐。”阿尔冯斯收敛了一下,然后再度抬起头来,以自己最为诚恳的态度面对着芙兰,“小姐,您是知道的,德-博旺男爵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吸血鬼,是一个手如铁钳、心地无比恶毒的银行家,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迷惑了大臣阁下,但是我可以确定地讲,他的脑子里只有吞噬别人的念头,从来没有把道德放在眼里,所以不管他答应过大臣阁下什么条件,他都有可能反悔,而且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反悔!”
这种话居然从阿尔冯斯的口中说出来,令芙兰和玛丽都大感惊讶,因为他可是罗特希尔德家族的成员,他恐怕是这个地球上最没有资格以道德来呵责男爵的人了——可是阿尔冯斯却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继续侃侃而谈。
“所以,很明显,绝对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让他趁机把帝国庞大的铁道事业揽到怀中,因为这对帝国来说、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灾难!我们必须阻止这个恶魔的诡计得逞,而且必须尽快!幸好大臣阁下现在依旧有否决权,他可以在最后关头否决掉这个提议——我认为这对特雷维尔家族也绝对是好事。无论是从实际情况来看,还是从家族利益来看,我都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大臣阁下要坚决反对我的提议。特雷维尔小姐,请您劝一劝您的哥哥吧!”
他的话其实很有道理,芙兰暗地里也深以为然,如果没有萝拉怀孕这这件事的话,恐怕夏尔也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先生,你又没有女儿送出来给别人……芙兰忍不住在心中暗恨哥哥行事荒唐。
“这是权宜之计。”按捺住心中的恼恨之后,芙兰平静地回答,“大臣阁下的主要目的还是要度过如今的寒冬,他不想要让我们在帝国的危急关头还要为了私利而内斗,所以他决定让男爵先一个人来顶住场面,这是无奈之下的做法,请您理解一下……”
“即使作为权宜之计,这也是灾难!”
虽然特雷维尔小姐是在暗示未来几年后形势就会有变化,不会一直让男爵独吞,但是阿尔冯斯却还是不满意这个结果。
他深知男爵手段过人,如果给了他几年时间,那绝对就可以造成可怕的形势了,搞不好罗特希尔德家族再也无法插手进来,所以他想要在一开始就让男爵无法得逞。
说到这里之后,阿尔冯斯也干脆不打算弯绕了,直接抬起头来看着芙兰,“小姐,您就跟我们明说吧,如果想要大臣阁下收回成命,改变这个灾难性的决定,需要我们做出何等努力?我深信,德-博旺男爵能够表现出的诚意,我们罗特希尔德家族也能够表现出来!”
然后,他又放低了声音,对芙兰进行了劝诱,“而您,您将有机会成为我们一家人的恩人,我们会用自己的一切努力来回报您的……无论您喜欢什么,我们都能够将它奉送到您的面前。”
这话已经接近于露骨的表态了,于是芙兰假意沉吟了一下,阿尔冯斯仿佛看到了希望,热切地盯着她,等待着她说出让局面改观的话。
可是接下来他免不了失望了。
“抱歉,先生,这已经是既成事实了,我们无从改变,陛下也已经认可了大臣阁下的安排……我们不能够再改弦更张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平静地说。
完了,她简直就是石头脑袋!阿尔冯斯一瞬间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忍不住在心中哀叹。
这位小姐看上去娇滴滴的,但是脑子似乎是石头做的,一点也不为他的威胁或者利诱所动,盲目但有顽固地坚持自己的论点,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能撼动半分。
多年的经验告诉阿尔冯斯,这种人最难办,因为他们只有达成目标一个心愿,不会再顾忌别的东西。
在失望之后,升腾起来的是愤怒,他对特雷维尔家族一下子变得怒火万丈起来——因为这家人让自己家族的事业计划受到了挫折,也让他本人丢了颜面,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一个无功而返的结果。
正当他心里还在破口大骂的时候,特雷维尔小姐又开口了,语气也突然变得颇为奇怪。
“罗特希尔德先生,您难道事到如今还没有弄清楚形势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阿尔冯斯的思绪,也让他陡然又升起了一点点希望。
“您,有什么指教?”他按捺住怒气,好奇地问。
“您看得到,自古以来,人们总是仇恨富人,圣经里面不是都写了吗?要想让富人升上天堂就好比要让骆驼穿过针眼。”芙兰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嘴角微微动了起来,“而您一家,正好是最富有的人之一。如果单纯只是富有的话,倒也算了,您……您还属于高卢人和法兰克人所同时不抱好感的民族,您因为民族和富有而得到了双重的憎恨,对吧?”
阿尔冯斯皱了皱眉头,“犹太人”一词,可谓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那又怎么样呢?凡夫俗子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他们对我们毫无妨碍!”
“在经济上,他们也许对您毫无妨碍,但是在政治上就未必如此了。”芙兰轻轻摇了摇头,“先生,不是我们不愿意亲近您,而是我们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对我们和你们都不利,人们会因此而更加记恨你们,同时又认为我们是你们的傀儡……这样的猜疑会让两家都大受打击,并且同时遭受打击。所以,请您明白,从感情上,我们对您毫无恶感,但是从政治上,我们至少得作出一个稍微和您保持距离的姿态,以免让国民怀疑我们对国家的忠诚。”
“这话从何说起?我是犹太人,但是首先我是法国人,我是一个爱国者!”眼见芙兰如此说,阿尔冯斯终于有些慌乱了,“我们对帝国无比热忱,正如同大臣阁下一样!谁也不应该为了这个来质疑我们,这是完全荒唐的!”
然而就连他也知道,这样的辩白是无法说服人的,罗特希尔德家族在英国,奥地利等等地方都有分支,这些分支们同气连枝,互相提携,构筑了一个家族为纽带的、超越国家的银行网络,人们又怎么可能相信他们只为一个国家服务?
“您的爱国热忱我毫不怀疑。”芙兰的笑容更深了,“但是凡夫俗子们会怀疑您,而政治上我们不能得罪凡夫俗子……所以,也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
这个解释,终于让阿尔冯斯平静下来了。
“也就是说,大臣阁下是迫于政治压力才不得不和我们保持距离的?”他略有保留地问,“在本意上,他并没有拒绝我们的友谊?”
“您的友谊如此宝贵,他怎么会拒绝呢?”芙兰笑着反问。
“那他也没有必要如此优待德-博旺男爵吧?”阿尔冯斯再问,“维持之前的竞争体制不是很好吗?至少可以让大家都可以从中得到实惠。”
经过对方的解释之后,他也明白了,迫于政治上的考虑,政府不会让他来垄断,但是他也绝不愿意看到别人来垄断这项事业。
“竞争体制无法应对激烈变化的环境,这是不得已之举,您应该是能够理解的。”芙兰这下变得更加从容了,“而且,这对您不也是挺好的吗?”
“我倒没发现好在哪里。”阿尔冯斯不以为然。
“您放心吧,授权德-博旺男爵解决问题,绝不代表排斥您,在铁道联合会里面一直都会有您的席位,这是毫无疑问的,我的哥哥可以跟您保证。”芙兰按照夏尔的意思,给了对方安抚性的承诺,“而且,您可以用别的方法来规避男爵筑起的壁垒。”
阿尔冯斯没有回答,而是疑惑地看着对方。
“我们只管企业是否收到了钱,是否能够运营下去,至于钱是怎么来的,我们是不会管的。”芙兰再度暗示了对方,“如果您可以和男爵达成某种默契的话,我们是不会做出任何干扰的。”
阿尔冯斯禁不住想笑了,如果男爵那么好说话,自己又何必跑过来和特雷维尔大臣叫板。
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哦!”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处在如今的环境之下,这位小姐当然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这已经是在暗示男爵会和他们谈妥协了。
“那好吧,他有什么条件。”阿尔冯斯对这个老对手十分了解,当然知道男爵绝对不是轻易会给别人好处的人,所以他心里倒也有些忐忑。
“据我所知,他想要成为法兰西银行的下任总裁,而且要快。”芙兰收敛起了笑容,然后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回答。
这个回答让阿尔冯斯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作为犹太人,虽然他很有钱,但是从政治上考虑,他们不可能去主宰法兰西银行,然而作为老对头,男爵如果踏上这个职位的话,他们也绝对不愿意看到。
“据我所知,阿尔古伯爵现在身体很好……讨论他的继任者,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合适?”他忍不住提出了抗议。
“这是男爵本人的希望,您对我说这个倒没什么用。”芙兰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只为了完成皇帝陛下的意志而行动,至于你们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妥协,以什么条件达成了妥协,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们是管不住的。”
阿尔冯斯深吸了口气。
经过一次次试探和交锋之后,他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全貌。
很明显,德-博旺男爵不知道许诺了什么好处,勾结了特雷维尔家族搞了一个突然袭击,并且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但是特雷维尔家族并不是想要和自己决裂,只是出于政治考虑不得不和自己保持距离而已,所以他们还是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空间。
所以现在自己需要和德-博旺男爵谈一个妥协出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必定会提出很高的要价,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也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共同参与垄断铁道事业的条件,只要真能实现的话,那必然可以让家族大获其利,也让家族当中质疑自己的人统统闭嘴。
更何况,特雷维尔家族表达出了有保留的态度,表明他们还是想要和罗特希尔德家族保持友谊——这也对啊,他们又何必非要与罗特希尔德们为敌呢?
在无可奈何的形势之下,这倒也能算是意外之喜。
“我明白了。”考虑了许久之后,阿尔冯斯终于点了点头,“我想男爵终究也不会是一个太过于苛刻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好人。”
阿尔冯斯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是怎么咒骂男爵的,当然其他两个人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去提醒他。
“那么您就同这个好人想想该怎么合作吧。”芙兰伸出了自己的手。“我们是绝对不会干涉的,请您理解,政治上的考虑我们不得不顾忌。”
阿尔冯斯明白这是一个逐客令,他再度打量了一下对方,发觉这个身形纤细的金发女子竟然是如此美丽。
“我能够理解,美丽的特雷维尔小姐。”阿尔冯斯微笑了起来。
在经过一番不占便宜的交涉之后,这个女子反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
特雷维尔家族的女人果然不得了,难怪那位大臣阁下这么放心派她来跟自己交涉。
“想要什么珠宝的话尽管跟我说吧,小姐,我想我会讨到您欢心的。”
留下这句话之后,他优雅地躬了躬身,拿起这只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手背,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你简直是个天才。”等到他离开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玛丽忍不住开口了,“刚才我还挺担心的,但是后来我发现都不需要我插话你就把他给摆布了,现在他只能乖乖就范了……这下可把他气势打下来了,我敢说以后他绝对不会不敢再小看你了!”
她确实是在为好友由衷的高兴。
芙兰初登场,就把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继承人给镇住了,那么以后她在联合会的工作绝对会顺利很多,再也不用担心她会惊慌失措了。
“我只是按命行事而已。”芙兰微笑着回答,“当然,这确实比想象中容易,这也对……世上能有几个人会耀眼到让人睁不开眼睛呢……”
“没说的,家学渊源咯!”玛丽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