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雷霆 (下一)
俱兰城并不算大,周去疾和他麾下的弟兄们又经验丰富,因此,没花多长时间,就控制住了城中的所有要害场所,并且恢复了城内秩序。
因为逃走的太匆忙,俱兰城守将破豁只带了少量嫡系部曲。将其本人多年贪污所得和存在官仓中的物资,全都丢弃不顾。而城内的溃兵和地痞无赖,在唐军的快速镇压下,也都没来得及大肆劫掠和破坏。所以,这一战下来,唐军收获极为丰厚,光是金银珠宝和各种钱币,核算下来就有二十余万吊。粮食和牛羊,则供应大军吃上一个月,都绰绰有余。
周去疾心气高,不肯给张仁愿和自家族叔周建良丢人。所以控制住俱兰城之后,立刻将史金和骆怀祖两个请到身边,当着二人的面儿,所有缴获物资登记造册。随即,派遣亲兵去追赶张潜,请示接下来的作战安排。
张潜接到周去疾的请示之后,也没做丝毫犹豫。当即传下命令,让史金带领其麾下三百弟兄,坐镇俱兰城,为大军看守后路。而给周去疾和骆怀祖两人的任务则是,先带领各自麾下的弟兄们,在俱兰城内休息一晚,然后押送所有缴获物资,到两百五十里外的怛罗斯城下,跟主力汇合。
他是一番好心,不希望远道而来的朔方军弟兄过于劳累。然而,刚刚目睹过火药弹威力的周去疾,怎么可能睡得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宿,第二天没等太阳升起来,就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去跟骆怀祖汇合,随即二人就带着各自麾下的弟兄踏上了征途。
时值五月天气不冷不热。前方的所有阻拦,被早就被张潜所带领的主力直接趟平所以周去疾和骆怀祖两人麾下的弟兄虽然数量少,却也没有任何敌军敢来截杀。
只是二人所押送的物资实在太多了些石国的道路在大唐放弃葱岭以西之后就没做过任何修葺,所以紧赶慢赶二人距离主力,始终差着半天左右的路程。
周去疾与骆怀祖两个,去年在阳城之时就合作过。他也知道后者是张潜的师叔。因此,一路上以晚辈自居凡事无论大小都先征求过骆怀祖的意见,才做决定。
而那骆怀祖,天生就是个喜欢听好话的主。见周去疾对自己态度恭敬,也选择了投桃报李。非但事事都不肯托大,偶尔前者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他也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敢问师叔祖,墨家最近几年还收弟子么?晚辈读书不成,武艺也是一般却特别喜欢张镇守所提供的这些新军械。在朔方军那边,也是第一批学会用火龙车和手摇弩的。”算算在抵达怛罗斯之前自己是没指望追上主力了。周去疾索性安下心来一边赶路一边继续跟骆怀祖套近乎,“如果还收弟子的话,晚辈希望能有机会拜师学艺。无论拜在哪位师叔门下,想来都是三生有幸!”
“墨家倒是一直开着山门,不拒绝任何一位资质合格的有缘人。”喜欢的周去疾的嘴甜,骆怀祖早就忘记了第一次见面那会儿,自己被此人带领弟兄打得鼻青脸肿的经历,笑着捋了捋胡须,老神在在地点头。
“那师叔祖看弟子的资质如何?”周去疾听得心花怒放,赶紧打蛇随棍上。
“你的资质当然没得挑!”骆怀祖看了他一眼,继续笑眯眯地点头,“不过——”
忽然长吐了一口气,他又无奈地摇头,“你想学的,我教不了你。那些都是秦墨的绝技,而我却是齐墨掌门。并且,我也做不了用昭的主。他是秦墨派来入世的大师兄,从出山至今,我还没见他收过一个弟子。”
“这——”周去疾被闪得差点直接掉下马背,愣愣半晌,才红着脸拱手,“多谢师叔祖指点,是晚辈莽撞了。秦墨这些绝技,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足以拜将封侯。晚辈与张镇守相交时间太短,实在不该起此贪念。”
“他不肯收弟子,却代师传艺,收了两个师弟!”存心逗周去疾着急,骆怀祖继续笑着摇头,“只是你有个麻烦,他跟周都尉以兄弟相称,你却是周都尉的族侄。他若收你做了师弟,就乱了辈分,你们叔侄以后见了面难免尴尬。”
“这——”周去疾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又迅速熄灭,哭丧着脸,再度拱手,“多谢师叔祖指点,晚辈不敢贪心了。叔父待我一直如同己出……”
“你这蠢货,你想讨教火药弹的秘密,直接向老夫问就是,何必绕这么大弯子?”骆怀祖越看心里越不落忍,抬手侧身,轻轻拍了对方脑袋一下,笑着数落。
“我?”周去疾楞了楞,随即两眼瞪得滚圆,“我可以问?即便不拜入墨家门下?”
“说你蠢,你还真蠢没边了?用昭答应提供火药弹和地雷给朔方军,还安排你跟教导团走一路,什么意思还用猜么?”骆怀祖翻了翻眼皮,继续笑着数落,“至于如何造,这东西他既然给了朔方军,接下来,用昭肯定就会像对待火龙车和酒精那样,将制造方法上交给朝廷。你根本没必要学,甚至不知道怎么造才好!”
“晚辈,晚辈明白!”周去疾眨巴了半晌眼睛,才终于理解了骆怀祖的话,片刻之后,又心悦诚服地拱手,“多谢师叔祖指点,晚辈一定用心学习,绝不辜负张镇守的期待。”
“地雷和火药弹怎么用,你和你麾下的弟兄,随时都可以找教导团的人问。他们之所以称作教导团,就是要自己先学了本事,然后传授给全军。”骆怀祖这几天心情愉快,笑呵呵叮嘱,“至于手雷,这东西太危险,军中还没开始大规模使用。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但是,咱们事先说好了,你如果炸到了自己,不能怪我。”
“多谢师叔祖,晚辈想学!”周去疾越听越高兴,连连拱手,“舞刀动枪,也难免会伤到自己。晚辈不怕,晚辈即便真的把自己给炸零碎了,也保证不怪任何人!”
“那就行,我给你找一队教导团的弟兄,让他在路上就开始教你。你以前用过火药弹,和现在的火药弹,用法上没多大区别。地雷也很简单,基本傻子都能学会。”骆怀祖欣赏对方的干练,笑着许诺,“咱们押送着辎重,反正走不快。你从麾下弟兄当中,挑选机灵的,一边走,一边学起来。等到了怛罗斯城下,估计已经学会了,刚好能拿敌军练手!”
“多谢!”周去疾喜出望外,在马背上坐直了身体,毕恭毕敬地向骆怀祖行礼。随即,便开始在麾下弟兄中,挑选出来五十几名头脑灵活,手脚也麻利者,让他们率先开始学习新武器的使用。
而骆怀祖那边,也说到做到,立刻将教导团一旅一队抽调出来,手把手向周去疾麾下的弟兄传艺。双方一个学得认真,一个教得仔细,每天宿营之时,还将投石车架起来利用石块进行“实战”,因此,只用了短短三天时间,就让周去疾和他挑出来的弟兄们,将火药弹和地雷的基本操作,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第四天下午,两个团的弟兄,终于来到了但罗斯城下。只见此城高大巍峨,比起安西第一雄城龟兹,都不逊分毫。而城头上的敌楼和藏兵台等防御设施,虽然已经被唐军主力用火药弹炸得百孔千疮,但是防守方却仍旧没有崩溃,每当硝烟开始变淡,就又有大批将士沿着城内马道蜂拥冲上城头,抄起角弓和硬弩,朝城外拼命射击。
虽然因为距离远,羽箭和弩箭,都很难对唐军造成威胁。但是,守军所表现出来的意志力和勇气,却令人感觉甚为惊诧。与他们比起来,先前在俱兰城内的那些石军兵将,简直就是一群草贼流寇。甚至在大唐境内战败的那些石国兵将,都很难让人相信跟他们曾经是一伙。
“奕胡不在城里边,还是石国的国王给他派来了援军?”骆怀祖看得心中疑窦丛生,拉住前来迎接自己和周去疾入营的任五,迫不及待地询问。
“哪有什么援军。奕胡那厮歹毒,在城里散布谣言,说如果咱们破了城,就会将怛罗斯城内所有人的家产抢光,以偿还他当初被迫承认的债务。如果抢光了所有人的家产,还不够抵账,咱们就会把所有男人拉去碎叶做奴隶,所有女人买给过往商队。”任五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回应。
“先前咱们不是以二十吊一个人的赎身费,放了一大批人回去么?他们不可能不把用昭善待俘虏的事情,说给城里人听。”骆怀祖听得脸色发青,咬着牙提醒。
“人微言轻!”任五咧了下嘴,无可奈何地摇头。“这里和别处不一样。据咱们的细作汇报,奕胡当初带着一起走的,全是当官和家中有钱有势的。而留下来不要的,择全是没啥靠山的。所以咱们释放的那些俘虏,说出来的话,只有他的家人信。而奕胡的谎言,却有无数头面人物给他作证。而谎言重复多次之后,就盖过了事实。”
“奶奶的,真不要脸!”周去疾听得郁闷,忍不住在旁边破口大骂。
“这才哪到哪?还有更不要脸的事情呢!”任五耸耸肩,摆出一副见怪不怪模样,“你们记得有个大食讲经人么,他有好几个同伙,如今就住在城里。据细作拼死送出城来的消息,这些人自己不敢参战,却动员了许多信徒帮忙守城。而那些信徒,认为死后能上天国享受人间没有的富贵,所以全都像疯子般,炸飞一批就又上来一批!”
“该死!”骆怀祖怒不可遏,手掌本能地按上了腰间量天秤。
作为齐墨的掌门人,他对忽悠信徒去送死这种勾当,再熟悉不过。只是他以前忽悠别人送死,心中却总是存着几分愧疚。所以能不用这招,就尽量不用。而城里的那些大食人,却将信徒全都当成消耗品!
“除了用火药弹炸之外,张镇守可有别的破城之策?怛罗斯的城墙如此高,想必厚度也不差。火药弹威力再大,想要炸开一条豁口,恐怕也得十天半个月。前提还得是,城内守军不做任何修补!”周去疾也听得头大,再度忍不住在旁边插嘴。
“我们是今天上午刚刚到的,奕胡没敢派兵出来迎击。所以,现在敌我双方还是在试探阶段。镇守使原本也没指望随便炸上几下,就能像上次那样,把守军的军心吓崩溃!”任五想了想,轻轻摇头,“具体如何破城,镇守使正在中军跟周都尉商量。”
话音刚落,远处的城头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嘶力竭哭喊。三人齐齐扭头看去,只见隐隐约约有数百人,被一群兵卒用刀子和长枪押着,送到了正对唐军的城墙和左右两侧的马脸上。而马脸和城墙上的石国兵卒,则快速起身向后移动,转眼间,与这群人混在了一起,再也难分彼此。
“怎么回事?奕胡莫非疯了,押自己百姓来替兵卒挡火药弹?!”距离太远,骆怀祖看不清楚城上的人具体长相和打扮,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感觉,皱着眉头低声询问。
“我也看不清楚,需要望远镜!”任五眉头紧锁,轻声回应。
“来人,把老夫得望远镜拿过来!”骆怀祖听了他的话,立刻有了主意,扭过头,冲着亲兵高声吩咐。
“遵命!”亲兵答应着,从马背后取下一只牛皮口袋,正欲将望远镜掏出来送到骆怀祖手里。耳畔中,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响。紧跟着,就看见几名斥候从怛罗斯城下策马狂奔而回,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
“怎么回事?奕胡又在玩什么花样?”骆怀祖地位超然,先向亲兵摆了摆手,随即策动坐骑迎向一名斥候,高声追问。
“禽兽,奕胡是个禽兽!”那名斥候两眼发红,声音因为过于愤怒而变得颤抖,“他不知道从哪抓到了一批唐人,全都给押到城墙上了。他,他说让咱们随便炸,炸死一批,他再换一批唐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