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永乐收手

前面说到，杨士奇为了能让太子顺利脱身，主动将迎驾迟缓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之后，就跪拜在地请求永乐皇帝降罪于他。

可他哪里知道，永乐皇帝让他过来便是要收尾了，压根就没有想要处置他。永乐皇帝再次将杨士奇扶了起来，接着说道：

“听你这么说，朕也就放心了。朕本以为太子有意怠慢朕呢，原来是东宫辅官那些人失职而已！”

杨士奇听到永乐皇帝能如此定性这“东宫迎驾事件”，说明太子的储君之位绝对可以保住了，心里暗自高兴，但也不敢表露出来，而且还要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所以便继续略带哭腔地说道：

“罪臣愧对皇上，愧对太子，万死难辞其咎！但请皇上保重龙体，莫再责怪太子。”

“很好，很好，朕没有看错你啊！为了不让朕误会太子，你是甘愿将罪责揽在身上，那怕是朕将你下狱，你也是无所畏惧的。

比东宫的其他人，你更懂得爱护太子啊！不愧是忠臣的典范！”

永乐皇帝见杨士奇的答话，为他将剪除东宫势力的这台戏完美收场提供了完美的配合，便对杨士奇表示十分地赞赏。

“皇上的夸奖，罪臣愧不敢当。罪臣也是东宫辅官，辅佐太子乃是罪臣的本分，如今发生了迎驾迟缓的事情，本就是罪臣失职，岂敢将责任推给太子，而求脱罪？还望皇上明察！”杨士奇推辞道。

“士奇呀，朕听说你早年生活艰难，只得在私塾教书，依靠收取学生的束修之礼，勉强糊口。

后来，你的朋友无法维持生计，你便将自己的一半学生让给你的朋友来教，从而使得自己的生活又拮据起来，不知道是否有过这样的事情？”

永乐皇帝突然转变话题询问道。

“禀告皇上，确有此事，那时候罪臣才十八岁左右，如今回想起来，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杨士奇一边思索，一边答道。

“出仕之前，你能行义举，出仕之后，又能忠心侍君，任是风云变幻，本心不改，最是可贵！唐太宗李世民曾有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你在此刻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朕和太子，以及朕和太子的父子之情，实在是难能可贵。

古往今来，那些所谓的文人，大多数不过是一身子的软骨头，满嘴喷的是粪而已。倒是被他们嫌弃的柳永，却写出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么一句极富风骨的词句来。

这里面所表达的至死不渝的忠贞精神，朕今天在你身上又再一次看到了，朕很欣慰啊！”

永乐皇帝感慨了一番。

“罪臣愿为大明，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趁着皇帝营造起来的良好气氛，杨士奇赶紧配合着说道。

杨士奇说完，永乐皇帝便大笑道：

“哈哈……，想不到平日里甚为不苟言笑的杨士奇大学士也有这么滑头的一面，上一刻才为了太子甘愿去坐牢，这一刻却只是说‘罪臣愿为大明，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故意不提太子。

真是平日藏得深，患难才现身呀！”

杨士奇见着皇帝心情如此舒畅，更是和他开起了玩笑来，便顺着皇帝的路子，也诙谐地答道：

“罪臣忝为东宫辅官，在他人眼里早就是太子一边的人了，此时无须再向太子表忠心，而他人听到罪臣刚才的话，自然会帮臣脑补上‘愿为太子’这四个字，因此不提，反倒会有画家留白之效。”

此话不仅戏谑，而且也不乏诛心和提醒。

本来皇帝和臣子的对话，没有皇帝的允许是不可以外传的，可杨士奇偏偏说他人会听到，这不是指皇帝身边的人当中，有人会向外泄露吗？

不过，永乐皇帝并不去接这个茬，继续和杨士奇闲聊了起来。

本来杨士奇见皇帝打消了要处置皇太子的想法，便希望能够早点结束这次觐见，免得节外生枝。

可是见皇帝正在兴头之上，杨士奇也不好提醒皇帝休息，只得耐着性子和永乐皇帝聊了起来。

这也怪不得永乐皇帝，毕竟这一出戏，虽然有汉王等人在推波助澜，但是真正的主导者还是永乐皇帝本人，所以，他已经寂寞了很久，早就想找人聊聊了。

而当朝之中，可以和他聊天的臣子本来就屈指可数，道衍和尚是最适合的一个，可是今晚却要照看皇太孙。

所以，杨士奇便暂时变成了最合适的一个了。

这一聊就聊了大半个时辰，不仅聊得两人发困，而且也聊出了个夜深人静。只见永乐皇帝略带遗憾地说道：

“士奇啊，朕本没有想过要将你关押的，可身边的人却说，你也是东宫的辅官，朕不能关了黄淮等人，却单独放过你，所以朕只得让你再继续委屈一段日子。

明天朕会派锦衣卫护送你先回南京，回到南京后，你便去东宫叩见太子，将朕的本意告知太子，让他安心监国，不要多想。

朕还会让人给太子带去旨意，让他见完你之后，把你押到刑部的监狱关押起来。

到时候，你再上个折子，认个错，朕便趁机将你释放，并一同恢复你的官职，好让你出来协助太子监国理政。”

杨士奇听完，立刻跪下说道：

“谢主隆恩！”

说完便小声哭泣了起来。

听到杨士奇的哭声，永乐皇帝不由想起了刚才闲聊时杨士奇提起的关于太子吐过血的事情以及皇太孙的病情来，不由地也跟着伤感起来，也不好再和杨士奇聊下去了，便说道：

“夜已更深，士奇便暂且退下休息，明日你还要赶路。”

杨士奇见皇帝让他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赶紧说道：

“罪臣告退”。

然后退出了大帐。

你说这永乐皇帝也真是奇了怪哉！原本是他自己有意识地在打击太子，可这才停止打击，便又担心起太子糟糕的身体状况来。

也许真的要等到逝去的时候才会发现美，比如夕阳。

也可以更进一步地说，如果一路下来，已是黄昏了，还没有发现美，那将是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