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四章 最不喜欢的世界

这些沙民援军们来的确实很是时候。就在他们抵达城区附近的时候,正好也是暴徒们对空港发动突然袭击的时候。只不过,空港的突袭几乎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被镇压了下去,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于是,抵达图隆附近的沙民援军便也非常识趣地听从了警备司令部的指示,停在了城市的警戒线之外,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甚至还派人到城里去用请求的口吻要些粮食和肉类。

此外,还有沙民跑到了城外比较空旷的地方,摆起摊开始卖起了炸番薯和岩盐煎白虫,主要目标客户,当然便是那些正在修建光轨的沙民建筑工人了。

当然了,也有些红枫厂排过来的鲁米纳和人类工程师看着新鲜跑去买来尝了一尝。毕竟大家都是自立行走的碳基哺乳动物,营养需求应该也是通用的。

当然的当然,他们才吃了一口,然后就被各自的队长和“俱乐部”的支书们一顿棒揍。再怎么营养相同,大家也毕竟是不同的种族,没有经过消化适配试验,怎么能随便乱吃呢?吃坏肚子也就罢了,要是耽误了工作怎么办?

至于对那些沙民工人,班长和书记们就很客气了。表示反正现在是休息时间,你们爱干嘛干嘛,领到的工钱爱怎么花怎么花便是了。

总而言之,沙民们态度端正到了极点,就算是拿着放大镜的秋名山八幡都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共同体在此地殖民了将近四十年,就没有见过这么守规矩的大股沙民集团了。

……呃,仔细想想其实也还是有的。在红枫厂工程师的领导下,正在修建铁路、冶金厂和机械厂的沙民劳工们不就是吗?

正因为如此,这些沙民的到来丝毫没有引起城内市民的紧张,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一回事。他们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都被工厂里的绑架案吸引了。

即便是如此,秋名山八幡依然对这些的存在表现出了极大的疑虑,一直在保持着对他们的全方位监视。

此时此刻,距离图隆城区一百五十公里外的旷野上,来自五十二家“友好”城邦和部族的联军大营中,一个看着就像是个大人物的精壮沙民战士,正在附近的山岗上,拿着望远镜眺望着远处的城区方向。

“不是说会全城大乱吗?这都已经多久了?”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碎碎叨叨地嘀咕着:“快点乱起来吧!要是不乱起来,我这里很难收手啊!”

他刚这么叨叨完,便听到后面有人正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提坨,快来,上头的族长们想要再委派一些战士队长进城,找地球老爷们商量一下怎么布防,就决定是你了。”

名叫提坨的沙民青年站起了身,动作似乎有些别扭,就像是关节上生锈的机器人似的。他的表情也有些呆滞,一双竖瞳中几乎看不见任何焦距。只不过,因为天色的缘故,呼唤他的沙民并没有发现异常。

提坨眨巴了一下带着鳞甲的厚实眼睑,褐黄色的眼睛顿时就恢复了神智,动作也灵活自然了起来。

他默默地走向了呼唤自己的同伴,满脸嫌弃地看着对方身上斜挂着的布带和军衔标志。对方当然也是个青年沙民,身体同样也非常强健,但长得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只不过,这个不太聪明的沙民大个子,背上背着一柄9mm的动能步枪,腰间别着动力斧,身躯的要害部位绑着用合金制造的护甲,用布带绑在了身上。

布带上还缀着和地球警备队的橙色臂章一模一样的徽章,以及代表等级的三道杠。

这就是一个妥妥的沙民民团中队长的打扮了。

因为目前新玉门还没有适合沙民体型的制服,便只能用这些带着标志物的布带来暂代民团官兵的身份了。

提坨瞪大着眼睛,粗声粗气地道:“图图,这样可以吗?你可是摩铎的儿子,火之王摩铎的儿子,这样就可以了吗?”

图图眨巴了一下眼睛,咧开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我的城邦早就没啦!父亲死后,他的那些忠诚的臣子也都背叛了,想要杀我。我可是在荒芜的旷野里流浪了一年多,要不是正好被瓦亚利长官捡到,早就死在了那里了。可现在,我是一个民团中队长,包吃包住,每个月都有500的津贴,还能免费读书识字呢。”

提坨望着对方那满脸幸福的样子,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瓦亚利长官也说了,我们这些队长的公民身份是第一批申请,地球那边已经批准了。等打完了这一仗,到下个月的时候,我就是正式的蓝星共同体公民啦!到时候津贴是可以涨到1500的。”

图图得意洋洋地挺着胸膛,依然是这么一副没心没肺看着不是太聪明的样子,但眼中的自豪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还有啊!去年的时候啊,秋名山长官领着几个有钱的珉兰老爷去了一趟老家。对,城市和城堡早就已经成废墟了。但珉兰老爷们时说那里靠着内海,气候很好,可以弄成个湖畔旅游镇。说是什么荒漠星球上多个湖畔乐园很有特色的,我虽然听不太懂,但大受震撼。秋名山长官的意思是说,会把城堡和城区范围算成我们家祖传的土地。等珉兰人付了购地款,就把钱打给我。嘿嘿嘿,到时候咱也是有钱人而且还是共同体公民,就搬家到地球去。”

图图用不是太有灵性的目光看了看旧时的朋友,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提坨,我们打生打死不就是为了这些吗?我知道你是卡兹汗的堂弟,但你们家也只剩下你这个独苗了,可不要做傻事哦。真的,千万不要做傻事!这个,实在不行的话,你也加入民团如何?可是暂时给我当一段时间参谋。真的,我不骗你,待遇很好的。而且以你的能力,说不定还能正式混成警备队军官哦!”

将对方还在沉默中,图图又道:“我就在营门口等你,到时候随我入城便是了。”随即便哼着不着调的地球小曲扬长而去。

提坨望着对方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将近半分钟。

“所,所以这样就行了吗?”他的眼神中再次出现了明显的恍惚和挣扎。

提坨以前一直都看不起这个不怎么聪明而且还把怂写在了脸上的家伙。明明是著名勇士城主的独子,却连父亲半点胆魄都没继承到。可现在,他却赫然发现,当这家伙找对了自己的位置时,腰杆竟然比他作为城邦王子的时候还要笔直。

而且,这家伙真的不聪明吗?头脑好像清晰得有点过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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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行了?这就是沙民的未来吗?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呢?不,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他喃喃自语中,可紧接着,却仿佛是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刺激了他的精神一样。他鳞甲的缝隙中似乎弹出了一些正在跳动着的肉芽,眼神中的恍惚似乎凝固了起来。瞬息之后,呆滞的目光重新恢复了焦距,再次成了一个生动的活人。

他冷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山下的营地。

这支足有二十万沙民青壮年组成的部队,都是和殖民地政府方面关系良好的城邦和部族组成的。那几位比较有实力的大城主和大部族领袖,便成了这支“乌合之众”的领导者。

在提坨看来,这些老爷其实都是脑满肠肥的蠹虫,还是很好忽悠的。自己虽然麾下的嫡系不过两三千人,但在这二十万大军中已经很有影响力了,那些愚蠢昏庸的“大佬们”也是很信任自己的。

这不,在和“大佬们”商议几句之后,他就被正式任命为了沙民联军的代表,准备进城去参加所谓的防务会议。

他们一行人乘坐的是大型的全越野皮卡车,一次性可以拉上十几个民团士兵。车前方还安装了机枪。

这玩意要是放在本土,顶多也就是黑帮的装备,但放在新玉门,这种军民两用偶尔还能拉拉货的交通工具,可是深受沙民喜爱的。这不,提坨看着这大皮卡,从头到尾都没有掩饰自己的羡慕嫉妒恨,觉得自己那条养得很健壮号称日行千里的速行蜥蜴就应该宰了吃肉。

一直到了快要进城的时候,他才从图图那里知道,那些袭击空港的暴动者失败了,现在已经被赶到厂区里负隅顽抗。

只有三十几人?原计划不是应该有上千人发动暴乱吗?提坨心里震惊不已,再随后的时间便完全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快要进城的时候,他不由得看向了大路边旷野上热闹的景象。现在,图隆城市护盾范围之外的郊野上,已经划出了好几个集贸市场区域,自然也挂上了各种五光十色的广告牌。那地方像极了郊县的小商品集贸城,虽然有些杂乱无序,却充满了市井气息。

就算是这样,对这些沙民来说,便已经是从未见过的西洋景儿了。

“嘿嘿,你看,我说过的吧,图隆这两年的变化很大的。要不是听说要打仗了,这里还会更热闹的。”图图一脸自豪的样子。

你自豪个屁,又不是你的功劳。提坨在心里冷哼,接着便看到了一个路边大广告牌下摊位,以及摊位边上的拥有一身黑色鳞片的沙民。

这位看着观看鳞片质量和颜色就已经很有威仪的沙民,却咧开大嘴露出了营业用的笑容,正在和一群路过的沙民耐心讲解着什么。

重要的是,那些听得很认真而且满脸意动的沙民,有好几个就是提坨的部下。

他气得刚想要跳车,却认出了那个黑鳞沙民的脸,不由得看向了图图:““那,那个人是法珊!那,那真的是法珊?”

“是法珊先生。哦,他也在这里支了个摊位啊!”

“他,他可是赫森大长老的弟子啊!当年,当年也参加过图隆一战的。”

“赫森,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图图一副我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却道:“现在是农业承包商,在静恩谷地承包了一大片地,种植青年俱乐部提供的粮食,干得可红火了。据说是准备扩大农场面积,应该需要人手吧。对了,那些木番薯和大个的黑豆,你们不是也经常买到吗?今年没饿死人了吧?”

确实,从去年开始,至少和殖民地政府关系比较好的沙民势力,已经鲜少有粮食危机的问题了。他们往往能以比往常低廉得多的价格买所需的粮食。虽然大家依然吃不饱,但至少没有饿死人了。

换做往日,这已经是一个堪称盛世的好年景了。

法珊当然不知道,来自某人用灵能亲手培育出来的耐旱粮食,早就已经在新玉门开始种植了。其中有大量的沙民“有力”人士承包了土地,铸剑为犁,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农场主,当起了快乐的日子人。

当然,不管是地球人还是沙民的老爷们会觉得,这些粮食的品质不好,做出来的菜肴口感不好。要是拿来喂牲口,新玉门也确实缺乏大规模畜牧的必要自然条件。于是乎,新玉门依然需要从帝国殖民地大量进口粮食。

只不过,被迫必须进口粮食,和保证粮食安全的前提下主动进口粮食,这完全是两回事。

图图看着已经露出了神往的旧时好友,又道:“总之,俱乐部给大家列了好多可以合作的条陈。你要有兴趣,也可以去看看的。提坨,你们部族占的那片草原其实挺不错的,附近还有矿……提坨,提坨?你怎么了?”

年轻的沙民部族领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真是我们最讨厌降临的那种世界啊。”

“啊?你说什么?”图图一怔。

提坨看着好友,微笑道:“我只是在想,说不定是可以换个活法了。”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细微地仿佛汗毛一样的触须却依然在鳞片缝隙之间流动着,就像是木偶背后那些被灯光的阴影遮住的细线一样。

“说起来,图图,那些在空港起义……暴动的家伙,现在怎么样了?”